“怎么样了,怎么样了?”尽管已猜到结局,但徐璐仍是迫不及待地问。
凌峰微微一笑,“不急,还没吃饭吧,边吃边聊。”
徐璐亲自服侍凌峰,解下玄黑密绣四爪蟠龙披氅,又亲自舀了毛巾,给他抹脸洗手,并端了盅才熬好的热汤递给他喝。
暖汤下肚,驱除了身上的寒意,凌峰舒服地窝在炕上,双腿盘起,捻起炕桌上瓷盘里盛着的淋了蜜汁的雪梨片就往嘴里送。
丫鬟们已有条不紊地端菜送饭,徐璐也不得空闲,亲自执起三羊开泰的酒壶,往他酒杯里倒了自家酿造的梅子酒,并把三镶金的筷子递了过去,笑盈盈地道:“现在爷该告诉我了吧。”
“爷我出马,哪有不成的道理。”凌峰喝了口酒,不可一世地道。
徐璐说:“严少秋眼下想必是焦头烂额了吧?”
“我管他烂不烂额。反正,今儿在朝堂上,言官们可是把他骂得老惨。”
大庆朝的言官之凶猛,徐璐尽管没有真正体会,但也道听徒说过,言官们罗织罪名的本事,那可是惊天地泣鬼神。严少秋也就是纵容亲戚胡作非为罢了,但到了言官手头,绝对是祸国殃民,十恶不赦了。
“我想,姓严的在毫无准备的qíng况下受到攻伐,想必除了茫然惶恐外,也只有装孙子了。”
“那当然。不过,等他回到家中,必定会行大爷的雷霆本事了。”
夫妻二人贼兮兮地相视一笑。
严少秋从来没有想到,自己为官二十载,居然栽在自己的侄媳妇身上。当在朝堂上受言官攻击,又让徐璐上表控诉时,他就察觉不好。也亏得他忍得受得,一概装孙子陪不是,并自检自查。这才躲过了政敌的倾轧。但仍然被言官攻击得体无完肤。严少秋做了一年多的京官,总算让他见识到了言官的凶狠。他都不知道自己是如何下朝的,如何回到家的。
混混噩噩地回到家后,严少秋就bào露了起来,bào吼一声,“老大家的三儿呢,叫他给我滚进来。”
严少秋气得不轻,那气得红中带紫的脸色,加上跳起脚来的怒吼,下人们也被吓得不轻。
当着自己的兄长侄儿侄媳妇,严少chūn指着严正言怒喝道:“你媳妇呢?去哪了?叫她给我滚过来。”
等严家人都知道事qíng经过后,严少秋的长兄,也是怒气腾腾地对严正言道:“既然是赵氏闯下来的祸,那赵氏是不能再留了。立即打发人去赵家,把话说清楚,不能不撕破这脸了。”
严正言正是赵氏的丈夫,赵氏给他生了两子一女,多年夫妻的感qíng,也不是说断就能断的,正要求qíng。父亲严少chūn却严肃地道:“混账东西。赵氏可是差点让你叔父丢官罢职。咱们家如今不比从前了,你二叔好容易做到顺天府伊这个位置,却让赵氏给毁了。这种搅家jīng,绝对不能再留了。”
严正言也知道,当初叔父为了顺天府伊这个位置,可是花费了巨大代价的。这位置还没坐热呢,差点就因自己媳妇而拱手让人。断人官路,比断人财路还要严重。
严少秋见侄子还颇有不舍,冷笑一声:“若赵氏惹的是一般人也就罢了,可偏偏惹的是安国侯世子。安国侯世子凌峰,那是好相与的?人家不止简在帝心,在朝堂上也是一呼百诺的人物。上有帝后撑腰,下有方阁老林阁老作主。如今又是吏部侍郎,中枢大臣,手握百官升迁大权。我虽然与他平级,但在他面前都不敢放肆。赵氏倒是厉害,仗着我的势,把人家的亲姨娘还有媳妇打了,凌峰又岂会善罢甘休?今日在朝堂上,我被言官攻击,凌峰虽没怎么开口,但我知道,人家这是在我等给他一个jiāo代呢。一个满意的jiāo代。”
严少秋心头恨得直咬牙,今日朝堂之事,分明就是凌峰煽动的,安国侯世子夫人徐氏的上表控诉,肯定出自凌峰授意。但知道又如何?人家堂堂正正地状告自己,给他安个纵容亲戚为祸乡邻,为非作歹,公器私用,这罪名可大可小,单看圣上的心思了。但圣上与凌峰私jiāo甚笃,严少秋不敢想像,若不给凌峰一个满意的jiāo代,凌峰会不会赶尽杀绝。
严少秋也是地地道道的京城人氏,虽然外放了近二十年,近两年才回京任顺天府伊,但对凌峰的大名,还是略有耳闻。能做三朝廷三品高官,严少秋又岂是一般人?家世不硬,就只有积极钻营,外加四方拉拢,尽量少得罪人。官场上,多一条路子多一条路。多树一个敌人,自己就少一条甚至无数条路。
凌峰不一定能够狙击他的仕途,但得罪了凌峰,他未来的仕途绝对不会太平就是了。
严少秋的兄长虽然不从政,却是一家之主,自然想得明白看得远,知道事qíng利害。恨恨地瞪了儿子一眼,一言拍板说:“赵氏不能再留了,若不给凌峰一个满意的jiāo代,凌峰是不会善罢甘休的。既然赵氏闯下如此大祸,为着避免凌家的打击报复,总得表个态才是。”
然后,就让人写休书,理由是饶舌,忤逆姑舅。
自从接触了朱三奶奶周氏后,赵氏还是第一次接触到实实在在的高门威风以及权力,她也才刚享受权利带给自己的好处与威风,就让婆家给休了。成了彻头彻尾的弃妇。
这个教训很是刻骨铭心。
她堂堂的赵家明媒正媒的长房三奶奶,还替严家生了二子一女,都敌不过权贵人物的一句话。只因怕安国侯世子报复,自己就被婆家休弃。毫无条件可讲。
严少chūn才刚写下休书,后脚赵氏就被堵了嘴巴拖走了。
赵氏连哭都哭不出来,就被当作弃妇丢入马车,送回了娘家。她从来没有想到,习惯了以权压人的她,也享受着权势带来的好处,到头来,自己也尝到了被权利倾轧的滋味。
而对方什么都没有做,只因为严家怕凌家报复。
赵琴,那个贱人,她一直都被自己踩在脚下,怎么就忽然冒出个无比厉害的儿子?
被捆着四肢堵着嘴巴,送到赵家后,赵氏依然处于不可置信的震惊当中。
“赵琴?怎么可能是她?不可能。那小贱人不是早被我卖给人伢子了么?”看到母亲那震惊而愤怒的脸孔,赵氏心头忽然产生了不好的预感。
当年,只有十三四岁的赵琴,让母亲趁着父亲不在家时,把她给卖给了人伢子。三十年过去了,赵琴咸鱼翻身,如今她被休,赵氏直觉认定。这事儿,恐怕还没完。
……
“今儿上午,严夫人亲自登门,不但向我道歉,还说要亲自向爷和赵姨娘陪罪。我回绝了,只说只是赵氏一个人犯了错,又不是严大人亲自授意的。”这日晚上,徐璐对才刚回来的凌峰如是说。
凌峰毫不意外,眉头都不皱一下地喝着茶水,“赵氏被休了吧。”
徐璐点头,“嗯。昨儿个严少秋回去后,赵氏就被连夜送回了赵家。”真想不到,这严少秋,会有着如此雷厉风行的一面。
凌峰笑了笑,“严家人倒是识时务。”
官场上的人,哪个不是识时务的?连那个二百五的周氏都是如此,更何况这严家。
“若是让姨娘知道赵氏被严家休掉,想必姨娘会很高兴的。”
凌峰微扯唇角,“那也是赵氏咎由自取,怨不得谁。”他轻敲桌面,沉吟半响,忽然开口吩咐豆绿,“去让人把端砚叫来。”
徐璐纳闷,“这么晚了,爷还有公务不成?”
凌峰淡淡一笑,“私事。一会儿你就知道了。”
端砚来得很快,半后也就两盏茶的时光。他进入屋子里来,恭敬地垂着头,束着手。即不行礼,也不说话,就那样沉稳地立在那。
徐璐与凌峰一左一右地坐在炕上,中间隔了个小小的炕几,她一边喝着茶,一边偷偷瞄了端砚,这个凌峰身边的第一大厮,手下统领着十数个二等小厮,二等小厮里头,徐璐所知道的朱小航,染墨等人都是无比机伶沉稳的,能做他们的头头,这端观肯定还要厉害一筹。
“其实没什么大事儿,不拘哪个小厮都能办好。只是这件事儿,有些特殊,我仍是觉得,让你去办我更放心些。”凌峰很懂得说话的艺术,一来就肯定端砚的为人本事。
端砚垂着手说:“多谢爷对小的肯定。爷有什么事儿尽管吩咐,小的在所不惜。”
凌峰轻敲桌面,“这事儿其实不难,就是让你去一趟三里屯的赵家湾。有户人家叫赵得柱,其母唐氏。你的任务就是在赵家湾四处散播消息。唐氏的女儿之所以会被夫家休弃,主要还是唐氏自己造的孽。若不是唐氏当年nüè待继女,背着丈夫把继女偷偷卖给人伢子,那继女也不会怀恨于心,在三十年后还回来报复。”
等端砚离去后,徐璐双眼亮晶晶地看着凌峰,“这个法子好,不费一兵一卒,就让唐氏惶惶不可终日。”
那个唐氏,区区乡下地主婆身份,以凌峰的本事,捏死她真的太容易了。但凌峰什么都不用做,只需让人放出风声去。女儿的休弃,已让唐氏心存yīn影。如今再让人散播有关唐氏继女会回来报仇的谣言,让这唐氏成日处于惊惶当中,也够她受了。
凌峰淡淡地道:“这辈子姨娘是没法子在人前风光了。了却她这场心愿,也是我这做儿子唯一替她做的了。”
确实,赵姨娘虽是诰命夫人,总归只是姨娘身份,不可能外出jiāo际,与各家夫人奶奶打jiāo道。这对于是一辈子活在最底层的赵姨娘来说,她这个诰命身份,注定只能锦衣夜行。
“对了,严夫人来向我陪罪的时候,我还略略提了徐三夫人。”在凌峰讶异的视线下,徐璐不好意思地道:“只是略略提了下而已。严夫人当时马上就说,徐三夫人虽是严少秋的嫡亲妹子,但她一向看不惯这个小姑子的作所作为,平时候也没怎么往来就是了。”
凌峰哼笑:“她的话你也信?”
徐璐说:“信与不信这又有何关系?人家都这么说了,我还能对人家说,‘我看徐三夫人不顺眼,你若是识相,就赶紧与徐三夫人离远些’不成。严夫人既然那么聪明,自会作出取舍。我相信,日后她与徐三夫人,应该是真的并无多大来往。”
凌峰想了下,点点头,“你分析得对。”然后面带赞赏,“不错,越发有我的本事了。开始学会剖析人心。”
徐璐白他一眼,“不害臊,人家本来就很聪明好不好?哎,你的手在gān什么呢?”拍掉了不安份的一双手后,腰间忽然一紧,低头,瞪着缠在腰间的白色蛇身,怒道,低吼道:“丫头都还在外头呢,你胆子也太大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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