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峰的姑母,夫家姓乔,曾官拜正三品副都御史,年迈致仕后,乔家渐式微,但靠着凌宽的帮助,乔老夫人的大儿子乔致东如今已是苏州知府,小儿子因病故去,所以乔老夫人一直跟随儿子在任上。乔致东这些年的知府生涯,倒也挣下了不少家产。这回进京述职,也想走走凌峰的门路,看能否更进一步,或是留京授官。
晚香堂的人远远瞧到徐璐,便脆生生地喊了句:“少夫人来了。”
徐璐去的时候,乔老太太已带着一大家子,在晚香堂坐着,还有一对中年夫妇,一对年轻夫妇,一个少年,三个十来岁的少女,一个才两三岁的姑娘。
那年老的妇人大概是乔老夫人,凌峰的姑母吧。中年夫妇应该就是大表叔乔致东及其太太胡氏。年轻夫妇应该是乔致东的儿子乔琪和其媳妇huáng氏。那个少年及四个姑娘就是乔琪的弟妹了。
徐璐进入宴息厅,朝武夫人请安,“我才从外头回来,就听丫头说,姑婆和表叔一家子来了。夫人,这位便是姑婆吧?”
武夫人笑道:“对,你表叔进京述职,在任上考评得了个良字,估计有望进入中枢。到时候大家就能时常见面了。快来给你姑祖母磕头。”
已有丫鬟拿了团莆放到地上,徐璐跪在团莆上,朝乔老夫人磕了头,口称“侄孙媳妇徐氏给姑婆磕头,祖姑母万福金安。”
乔老夫人缓缓地道:“孙媳妇不必多礼,起来吧。”
豆绿夏荷赶紧扶着徐璐站了起来。
乔老太太打量了徐璐一眼,只觉双眼一亮,对武夫人笑着说:“你倒是有福气,这孙媳妇生得可真gān净。”又瞧了自己的几个孙女,忽然面露忧心,不过很快就消失不见,笑呵呵地道:“说来可怜,孙媳妇进门都几年了,我这个做姑婆的还是第一回见到。真是失礼了。”然后送了个红木制的长方型木匣子递给徐囊,“这是姑婆给孙媳妇的见面礼,区区薄礼,千万别嫌弃。”
徐璐双手接过,道了谢,jiāo给豆绿。
武夫人又指着下首坐着的中年夫妇,“这是你表叔表婶。”
徐璐半福了身子“侄媳徐氏给表叔表婶请安。”
智致东夫妇受了半礼,胡氏更是双手扶起徐璐,口称:“侄媳妇不必多礼,都是一家人呢。”她上下打量了徐璐,啧啧有声地对武夫人道:“唉呀呀,表嫂眼光可真好,瞧瞧侄媳妇,这通身的气派,刚开始我还以为是芸姐儿来了呢。想不到居然是侄媳妇,侄媳妇这身气度,可是一点都不比芸姐儿差呢。表嫂可真会调教人。”
马屁jīng。
胡氏给徐璐的第一印像就是如此。
乔致东夫妇也赏了徐璐些礼物。接下来,就是表哥表嫂了,乔琪和huáng氏夫妇。
同辈关系,徐璐半福礼,对方回半礼,年长的给年轻小的见面礼,相互叫了声乔家表哥,表嫂。
接下来是乔家二公子乔珏。
徐璐笑道,“你叫乔珏?可是王字旁那个斑?可真够巧的,我大弟也是这个字。”
乔珏高兴地道:“那就证明我们家与表嫂还是颇有缘份呢。”
接下来是乔家四位姑娘,乔三妹,乔四妹,乔五妹,乔六妹,很好记,也很好念。
四位表妹年纪最大的乔三妹是嫡出,自然也是最傲气的,非常矜持地打量着徐璐,口称表嫂,却未行福礼。
徐璐不以为意,扬着得体的假笑,四个表妹全给了见面礼后,这才来到武夫人跟前服侍着。
武夫人笑着说:“你有了身子,劳累不得,坐下说话吧。”
早有丫鬟搬了个墩子过来,徐璐坐了下来,并接过丫鬟递来的茶水。
乔老太太扫了徐璐的肚子一眼:“孙媳妇有了身孕了?”
徐璐还未应答,武夫人就笑道:“是呀,才两个月呢,月份还浅,所以劳累不得。失礼之处,还望姑母见谅。”
众人赶紧说无碍,安胎要紧。
徐璐坐了下来后,听着乔家人与武夫人说话,不动声色地打量着众人,这乔家人的穿着并不是很好,虽不见寒酸,却也不怎么富贵。
想来也是,苏州虽然商业发达,是公认的富庶之地,可坏就坏在江苏省出了个极其厉害的御史,这位御史何湛,极其廉吉公正,一双大眼死死地盯着辖下官员,但凡谁家贪墨受贿的,必要大加痛斥,不管你身后有多大的后台,一旦犯到他手头,必要脱层皮。所以乔致东这个知府是全国所有知府堆里,少数当得最憋屈的。
乔家原本也不算多富有,不过有些薄产,却要养那么多人,如今乔家全靠乔致东一人罢了,能有多少进项?乔致东有两子四女,这还是纳了四个姨娘才有的成就,家里能有多少首饰衣服分给这些姑娘们?四个姑娘里头,两个姑娘是胡氏亲生的,只是胡氏有心打扮自己女儿,那也不能和庶女们拉开太大差距,否则乔致中那一关就没法子过?且她的嫁妆也并不是真的吃不完穿不完。
四个姑娘乔三妹和乔五妹是胡氏亲生的,只觉得自己是嫡女,加上这又是祖母的娘家,听祖母说过,官宦之家最是重孝道,要她们姐妹尽管摆足表小姐的派头。表舅母是个爱惜面子的,就算不喜她们,面子qíng还是要顾的。只是表嫂徐氏则要多费些功夫了,因为没见过,又是新妇,还不知脾气品xing,先按兵不动。
乔三妹不时打量徐璐,见她坐在武夫人下首的位置,身姿轻盈,神色从容,完全把表舅母的地盘当作自己的地盘,就很是不喜。
她见徐璐一身簇新的大红色遍绘金刻丝祥云图案锦缎对襟束腰长褙子,下身姜huáng色遍绘山川祥云贡缎月华裙,成套赤金加红宝石打造的头面首饰,垂在额头那颗用金银丝系着的宝石都有莲子大,连耳朵上的戴的还是羊脂玉坠子,椭圆的造型,衬得一张脸儿更是欺霜赛雪。自己跟她一比,寒酸得双眼发红。
乔三妹才满十五岁,及笄礼都还未过,这样的年龄,哪有不爱俏打扮的,想想自己妆奁里头,全加起来都还没徐璐身上不拘哪一件的首饰,乔三妹就委屈得想哭。
她父亲是知府,自己父亲也是知府,自己祖母还是凌家人,还有这么一层雄厚的姻亲关系。凭什么她就可以穿金戴银,以主人自居,而自己就得以客人的身份兢兢业业?看她眼色?
孙女这样眼热,乔老太太自然看到了,心中也当然不忿。她原也是凌家女,只因嫁了人,婆家式微,就让孙女受这样的委屈。瞧武夫人婆媳金光闪闪的模样,乔老太太心里也是猫抓着难受。这可是自己的娘家呀,她昔日也是父母跟前娇宠着长大的,可嫁了人后,父母也跟着没了,凌家的荣华富贵就与自己无关了,平白让外人捡了便宜。
尤其此时,见着这与女儿差不多身份的徐璐,却因嫁入凌家,享受着数不尽的荣华富贵,一身的气派,乔老太太更是难以释怀。
乔老太太一边与武夫人闲话家常,一边观察徐璐。只见徐璐喝了口茶后就把茶杯抱到手头,然后专心听她们讲话,不时凑趣地笑上两声,一副温文尔雅恭驯谦良的模样。
当说起苏州府的事儿,乔三妹也活跃了不少,生动而清脆地说着她与别家千金的互动,说得很是有趣。武夫人也忍不住笑着夸赞了两句。
乔三妹见武夫人夸了自己,越发来了兴致,继续编织着有的没有的故事,只可惜,才刚说到动人处,就有下人进来,问武夫人在哪摆膳。
原来是午饭时间到了,厨房也做好了饭。
武夫人想了想,说:“就摆在招雅轩吧,那儿宽敝,又可以欣赏花园里的chūn光。”
然后一行人就去了招雅轩,招雅轩是晚香堂后屋的一处花厅,像亭子,又像房间,打开四面窗户,三面皆可欣赏外头的chūn色美景。
正值chūn季来临,花厅外头全是生机勃勃的景像,一珠已开出花骨朵的桃树,一珠开出细小白花的梨树,加上移栽在黑金色的大花盆里的西府海棠,相映成趣,在园匠的jīng心栽培下,颇有种人间仙境的美感。
因凌宽父子还在衙门里头,无法回来。乔致中父子三人在晚香堂的宴息处用餐,离女眷席隔得远远的。
另一张桌子上,乔老太太坐上了首座,武夫人和胡氏一左一右陪坐。huáng氏站在一旁服侍胡氏用膳,乔家四位姐妹则一溜排地坐了下来。徐璐指挥着丫鬟们摆饭,站到一旁不时用公筷布菜。
乔老太太看了徐璐一眼,对武夫人笑着说:“你这媳妇倒是规矩,你调教得很好。”
武夫人笑着说:“咱们这们的人家,可是万万不能失了规矩的。”
胡氏也笑着说:“天可怜见的,这都有了身孕的人了,还是不要劳累了。就让侄媳妇坐下来一道吃吧。”
徐璐笑着说:“表婶疼我,但我就更不能偷懒了。”继续给婆母及客人布菜。
“孙媳妇,我想吃那道大龙虾,你的手gān净,过来替我剥吧。”乔老太太忽然对徐璐说。
徐璐笑着伸出十颗葱嫩洁白的手指头,指甲全用桃花汁染成了粉红的颜色。“让姑祖母见笑了,我这指甲才刚染了汁,恐怕也gān净不到哪儿去呢。让丫鬟替您剥吧,她们比我还剥得好呢。”
尽管徐璐说话委婉,但却是直接拒绝了乔老太太的命令的。
乔老太太脸色不豫,对武夫人道:“才夸了你媳妇,这才一会儿功夫就露馅了。赶qíng为了美,连长辈都不必服侍了?”
徐璐闭嘴不语。武夫人敛了笑容,淡淡地吩咐身边的大丫头,“月萍,好生把手净了,服侍姑老太太用膳。”
叫月萍的大丫头福了身子,“是。”果然去净了手,然后挽起袖子,伸出十双纤长十指,对脸色有些难看的乔老太太道:“姑老太太,您瞧,奴婢的手可是洗得gāngān净净呢。”
乔老太太脸色不怎么好看,她气武夫人不给自己面子,但又发作不得,只好虎着脸闷声吃着包饭。
有了这场小小的cha曲,众人吃饭就安静了下来,乔老太太也没有再多说话,乔三妹不敢再让徐璐给她夹菜,胡氏安静地吃饭,huáng氏则在一旁恭敬服侍着。
吃到一半,武夫人对徐璐说:“这儿没你的事了,你下去吃饭吧。侄媳也一道去吃吧。”
乔老太太忽然找着了机会似的,对武夫人道:“你也太纵容你这媳妇了,难怪敢与长辈顶嘴。”然后看了huáng氏一眼,huáng氏暗恨,但面上却乖巧柔顺地道:“祖母说得是,长辈都还未下桌,媳妇哪能就先下去吃饭的。祖母,孙媳妇服侍您老人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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