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茵起身,朝徐璐福了身子:“凌茵见过峰长嫂,给峰长嫂请安。”
徐璐双手虚扶:“二姑奶奶不必多礼,二姑奶奶可是咱们家的娇客呢,赶紧坐,不必拘礼。”
凌茵这才坐了下来,下意识就打量起这个长房堂兄娶的继室徐璐。
她原以为能让凌峰那种刻薄yīn险的人喜欢的女人,肯定生得狐媚或妖娆,但眼前的徐璐却是让她大出意外。
徐璐头梳高髻,只戴了个镶百宝的花满冠,遍绘卿huáng色带宝蓝花纹锦绒缎子白狐狸底面披袍,里头同款式的立领桔红色jiāo领过膝长褙子,露出一截月白色裙据。只见徐璐向武夫人福了身子后,就翘腿坐到雕灵芝纹的带脚踏的太师大椅上,一手微抬,雪白翻领袖口露出微微一截欺霜赛雪的皓腕,戴着枚绿油油的镯子,雍容高贵,当家主母威仪凛然,举手投足间,又有说不出的妩媚娇艳。
凌茵下意识地望着徐璐把翘着二郎腿的脚,心头惊骇。
她看了看恭敬坐着的两个嫂子,臀部只坐了一半不到,二人都是低眉顺目,背挺得笔直,身子稍稍前倾。
再看徐璐,她不止翘着腿,整个身子还全靠在椅背上,大半个身子还靠在扶手一边,说不出的悠闲自在,写意优雅,身为媳妇怎能在婆母面前如此随意呢?这也太不恭敬了。
还有,向来重规矩的大伯母脸上居然不曾有半分不悦之色。
有丫鬟端了茶水放到徐璐面前,
徐璐习惯xing地把茶杯捧在手头,左手三根指头端着茶杯,右手两根指头拧着苛盖,剩下的指头翘成兰花状,染成桃花色的指甲,再配上如葱白的指头,如同一副jīng致的画,纯美而优雅。
凌茵忍不住呆了去,她可是打得听清清楚楚,徐氏未嫁给凌峰之前,父亲也只是个小小的七品县令,又还是乡下人,但举手投足间,完全是大家妇的风范。实在让人难以置信。
徐璐笑着说:“二姑奶奶什么时候回来的呢?也不派人通知我一声,也好让我给二姑奶奶接风洗尘呀。”
凌茵回答说:“大嫂掌家理事,又还要带孩子,这马上又要过年,怕是忙得脚不点地了,这时候回娘家,本已是叨拢,岂敢再给大嫂添麻烦呢?”
凌茵今年也有二十六七了,大概是生了孩子的缘故,身材已完全变形,又肥又壮的,穿着倒是jīng神,一袭葡萄紫绘象牙豆绿朱红三色斓边小竖领广袖长袄,下身深葡萄紫长裙,手腕上各戴一枚刻龙凤臂钏,头上簪着支点翠偏凤钗,发髻另一边cha着两支金镶银的jī心簪子,打扮中规中矩。上了胭脂的脸倒也妆点出几分明媚,眼睛下方依然有遮不住的浮肿,想来是刚才哭过了的原因。
徐璐笑着说:“这是二姑奶奶的娘家,哪有什么叨扰不叨扰的,这分明是二姑奶奶瞧不起我这个嫂子。”
武夫人也笑着对凌茵说:“你嫂子说得对,你虽是出嫁女,但这是你娘家,你回娘家来,身为嫂子的自该好生招待你。中午就别走了,你们姑嫂仨,就在这儿用饭吧。小璐,你是长嫂,就亲自去吩咐厨房,让他们好生发挥自己的本事。”
“是,我这就去。”
徐璐起身,出了上房,但并未真正去厨房,只是派人过去jiāo代多做几道菜。又在外头逗留了片刻,这才又重新回到屋子里。
凌茵看到这么快就回来的徐璐,脸色就有些不自在。
而武夫人却毫无顾忌地对凌茵教训说:“你可亲自过问过,姑爷为何要纳妾?”
当着徐璐这个外人的面,似乎有些不好启口,凌茵抿着唇,有些踌躇。
武夫人就说:“我年纪大了,早就不再管事了,家中的大小事儿都由你嫂子在管。你的事儿也只有你嫂子才能替你作主了,你与你嫂子说也是一样的。”
凯奶奶和岷奶奶也一道规劝着。
徐璐就说:“是为了姑爷纳妾一事么?”
凌茵犹豫片刻,点了点头,抹着泪道:“这姓钟的实在太过分了,我嫁到他们家去还没有三个月,婆婆就赐了个通房下来,我都忍了,还主动把身边的丫鬟都陆续开了脸服侍他。这些年来,已足足纳了四个姨娘,通房更是不下七八个。他仍是不满足,这回居然瞧中了一个寡妇,也不知那小寡妇用什么狐媚手段迷住了他,居然要纳她为妾室。我不同意,他就说我不贤惠。我实在忍不住了,就与他大吵了一架,他居然就我善妒,犯了七出之罪,要休我。我……我,实在忍不下这口气,就带着孩子回了娘家。”
凌茵与所有被男人辜负的怨妇一样,一旦诉起苦来,就没完没了,一边抹泪一边哭诉着男人的薄幸寡qíng。
“……这些年我给钟家生儿育女,对上服侍公婆,对下替他扶育儿女,从未有懈怠,没有功劳也有苦劳。如今居然为了外头一个寡妇就要休掉我。我可是他的结发妻子,是钟家晚媒正娶的,他怎能这样?我知道,他这是在嫌弃我了,自从生了小四后,我这身子就变样了,他就开始嫌弃我了。可他也不想想,我也是替他生儿育女才会变成这样呀……”
凌茵的遭遇没什么新意,就是因为生孩子过多,身材走了样,让男人厌弃。对于男人来讲,人老珠huáng了,就该识相些,主动给男人纳妾,这才是贤惠的表现。但身为女人如何咽得下这口气?然后就成了解不开的结。
徐璐说:“二姑奶奶快别哭了,现在姑爷又不在这儿,你再委屈他也瞧不到,反而白白làng费了眼泪。依我看,他想纳妾就让他纳吧。二姑奶奶又何必为了一个妾室就与姑爷置气呢?平白让别的狐狸jīng钻了空子。”
凌茵垂泪道:“可我就是咽不下这口气呀,我为他付出这么多,到头来居然这样待我,居然嫌我人老珠huáng,也不想想,若不是给他生儿育女,传宗接代,我会变成这副模样吗?他也太没良心了。”
徐璐毫不客气地道:“生儿育女传宗接代本就是女人的职责,你若是连传宗结代都没办法完成,还更会受磋磨。你好歹也是有儿有女的,既然姑爷靠不住,那就不要去靠他。为了个妾室与姑爷闹来闹去,置儿女不顾,岂不本末倒置?”
虽然她很同qíng凌茵,很气愤男人的忘恩负义,可大环境就是如此,再气愤也没用。男人已经起了外心,凌茵又是这副相貌身材,怕也拉不回男人的心了,与其成日做个怨妇惹人生厌,还不如想办法给自己找个痛快点的活法。既然男人靠不住,那就更该好生教养子女才是。只要把子女养教成功了,那时候男人又算得什么?
凌茵呆呆地看着徐璐,喃喃道:“大嫂可是站着说话不腰疼。若是大堂兄也这般对大嫂,我就不信大嫂还能无动于衷。”
凌峰会变心么?
徐璐窒了窒,半晌才道:“将来的事谁也说不准,或许到那时候,我比起二姑奶奶还要不如呢。不过我也是站在旁观者的立场劝二姑奶奶。二姑奶奶可以选择听或是不听。”
凌茵颓然道:“凭什么要我忍?这些年来,我忍得还不够么?”
“你既然不想忍,那为何刚嫁过去的时候就要忍呢?”徐璐在心中腹诽,嘴上却说:“没有人让你忍呀。你可以直接告诉姑爷,你不喜欢他纳妾,一直不喜欢,从来不喜欢。若是他一意孤行,你也不必阻拦他,以后只顾好自己就是了。”
武夫人说:“你嫂子说得对,男人要纳妾,你拿什么理由去堵?还不如顺其自然。你只管顾好你自己和孩子就是了,他自己的小妾要怎么闹腾要怎么分宠让他自己cao心去。”
凌茵有些失望,觉得武夫人并没有想过要真心帮助自己。大伯凌宽子嗣单薄凄凉,武夫人都拘着大伯不许纳妾。她都不让自己丈夫纳妾,对别人就又是另一副嘴脸了。
把凌茵的表qíng尽收眼底,武夫人叹口气,忽然就没了开导凌茵的yù望,只厌厌地对徐璐道:“要不,你还是去钟家走一趟吧。我凌家的闺女可不是让他们钟家欺负的。”武夫人相信徐璐的本事,敲打区区一个落没侯府,应该不在话下的。
徐璐笑着说:“姑爷纳妾一事儿,做娘家的如何好cha手?不过刚才二姑奶奶也说了,姑爷纳了那么多妾室了,还不肯满足,怕也是喜新厌旧的。我看要不这样吧,我派人护送二奶奶回钟家,把几个外甥接回凌家来抚养可好?姑爷这般,怕是会给孩子带来不好的影响。我这也是为了外甥们着想呀。”
凌茵呆住了。
武夫人忽然就笑了起来:“这主意好,就这么着吧。”她转头对凌茵说:“你嫂子的话你也听到了吧?姑爷这般喜新厌旧,肯定会给孩子带来不好的影响。为了孩子们的教养,还是把孩子接到凌家住上一阵子吧。反正凌家有族学,让孩子们跟着族中子弟一道念书也是不错的。你若不放心凌家,可以去求钟家二房呀,二房长住京城,你只要说明你的qíng况,想必不会不管孩子的。你若是不放心,也可以指派几个心腹奴才服侍着就是了。”
凌茵出嫁时,老钱氏还在世的,所以陪嫁还是颇为丰厚的。天津卫平阳侯钟家虽然已是没落侯府,但二房老爷钟进却是非常有出息的,钟进是北直录总督,两个儿子一个在父亲手下做事,一个则在舅舅镇国侯手底下任参将官,在帝也是出了名的将门虎子。
相对于二房的威风显赫,钟家长房就显得没落多了,空守着个侯爵,也就只是个闲散侯爵,越发不如前了。若是借着此事靠上二房,也是不错的出路,倒也是因祸得福。
凌茵脑子就活泛了起来。
徐璐与武夫人相视一笑,她们对二房都没什么好感,但好歹是一家人,打断了骨头连着筋,再是不喜,这个头,凌家也必定出。这无关其他,这就是身为长房宗子的责任和义务。
后来徐璐就派了能说会道的赵嬷嬷以及文妈妈陪着凌茵回了天津卫。
按着徐璐的jiāo代,赵嬷嬷就当着钟家长房一家子说:“姑爷是男人,男人纳妾天经地义,凌家也没什么好说的,咱们夫人还特地斥责了姑奶奶。让姑奶奶好生与姑爷陪个不是。以后姑奶奶再也不会gān涉姑爷纳妾了。只是,我们侯爷也说了,养育子女,言传身教最重要,姑爷这般贪花好色,喜新厌旧,对孩子来讲,却非好事了,怕会给孩子们带来不良影响,对孩子们的健康成长不利。所以为了孩子们的成长着想,我家侯爷想把孩子接回凌家去。到那时候,姑爷就可以尽qíng享用美色了。”
赵嬷嬷这话,表面上是替钟家姑爷着想,可实际上呢,还不是赤luǒluǒ地指责钟家姑爷贪花好色的无耻本xing。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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