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五十四章 回不去
我于是问韩褒,“依你之见,杨坚最多可以坚持多久?”
韩褒沉吟片刻道:“若是拼死戮力,一个月或许可以。”
我又问婆罗,“从这里去建康,最快需要多久?”
婆罗想了想,直接说道:“陈帝临走的时候,给了我一块临川王的令牌,若我凭这块令牌入陈境,每至驿站更换千里马,马不停蹄,六、七日可到。”他又看了我一眼,“不过,娘娘若是同行,只怕……”
他考虑得自然不错,我从汉中前往南阳,便走了大半个月近一月,只因乘坐马车,山路是无论如何走不快的。我连忙说道:“事qíng紧急,我与你共乘一匹,事不宜迟,今天就动身好了,路上万万不能耽搁。”
“这么说来,娘娘是执意要去了?”韩褒听我急撞撞地就下了决定,连忙问道。
我点了点头,“事qíng危急,否则杨坚义军不保,我不愿见到皇上成为宇文护屠龙第三人。不论如何我都要一试的。”
或许我这句话不知怎么也触动到了独孤伽罗,她倏地站了起来,朝韩褒说道:“外公,娘娘为了大义以身犯险,我们也不能闲坐着。倘若我们能想办法劝得突厥撤兵,那么我们就斩去了宇文护的左右手,夫君他们的胜算便也多一分。”
她的这个建议立马获得了我的认同,我与她互望一眼,都从彼此的眼中看到了心中的决心,也就只有这一刻,我与她目标一致,只愿能尽自己所能救出心中牵挂之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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几乎是没有多做停留,我便和婆罗寻了一匹快马,连夜出了颍川城。为避免麻烦,我索xing换了男装。自入南陈国境,婆罗便报之本是北周大将,前来投靠南陈,并有重大军qíng禀报。因为有了陈蒨所赐的令牌在手,下边各处的那些官吏,自然都不敢怠慢,一面命人备上上等的千里马,一面另外向上报告,只盼望能从这件事上也得到一星半点儿的好处。
因此,我与婆罗倒是的确没有耽搁多少时间。每日天不亮就匆匆从驿站出发,每隔一百里,换一匹马,顺便歇脚休息,然后接着启程。南陈富庶,因为是冠冕堂皇的前往禀报军qíng,自然走得是官用的驿道,虽然相距千里以上,但日行百里多,七、八日便可以抵达建康。
行路的过程中,我与婆罗并没有说过什么话,一来,时间紧迫,并没有多少说话的时间,二来,于他而言,心结终究未解开,他对我不能说是不怨,想要对我展露笑颜是不可能的。而我,心里头也一直惦记着杨坚、宇文邕,不知道等待着我的会是什么,心乱如麻之下,便也无心与他释前嫌。
只是有一次,我与他在树下对面坐下,吃着gān粮时,婆罗忽然说道:“你就这么放心跟我出来?你不怕我趁机杀了你吗?”
我一愣,旋即笑道:“你不会的。你想杀我,是因为你在乎你大哥;你选择留在北周,带我去建康,也是因为你想替你大哥完成遗志,为他报仇,你现在怎么会杀我?要杀,也得在宇文护死了之后。”
婆罗被我说中心事,不禁把头低了下去,我自是继续往嘴里头塞着饼子,过了半晌,他又说道:“你想要的不是自由吗?为何变了?”
我正喝着一口水,蓦地听到婆罗这一句问话,差点被呛到。我怔怔地抬起头,婆罗的这句话忽然间让我想起自己初来时的样子,那时的我,那样的渴望自由,为了自己的自由,可以不顾一切,遇神杀神,遇佛杀佛。
可是,一年时间而已,却因这波诡云谲的形势,我像是一下子体验了大半生,渐渐的,我的愿望早已经变了。一个人像行尸走ròu般的自由已经再不能够吸引住我。
我喝了口水,把口中已经生津的饼子咽了下去,淀粉咀嚼得久了,渐渐泛出一股甜味来。我站起身,对婆罗说道:“吃完了就早些赶路吧,明日是不是就到建康了?”
婆罗应了一声,便也把吃剩下的gān粮重又卷了起来,终于还是忍不住问道:“你当真有把握劝动陈帝?”
把握?那就要看陈蒨到底有多看重我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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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深吸了一口气,冲他一笑道:“那就要看婆罗将军能不能让我及时见到陈蒨了!”我这么说,无非是岔开话题,然而我却瞧见婆罗的眼睛里头激起了一点涟漪,只是那涟漪转瞬即逝,被淹没在一片复杂的汪洋中。
我扭身去拍马的时候,依稀听到婆罗在背后叹了一句,“可惜回不去了……”我只是充耳不闻,然而,他这一声叹息却像是留在了我的心里。
婆罗将军,我初见他时,便是这样称呼他的吧。
可惜,我与他回不去了,很多很多都再回不去了……
第一百五十五章 入建康
一入建康城,就有陈蒨亲派的使臣前来迎接,虽然是一个主簿,但因是陈蒨亲派的,倒也显得格外郑重。
汪主簿乍一眼见到我与婆罗共乘一骑,不禁有些诧异,这年头见到两个男人骑在一匹马上,也算不得特别稀奇的事,可从来没瞧见有哪个将军带着跟班骑马的。
汪主簿虽然好奇,却也不是多事的人,当即便向婆罗作揖道:“皇上听闻将军不远千里而来,特命微臣带将军去驿馆沐浴,稍事休息,微臣再带将军进宫面圣。”
这一路风尘仆仆,只顾着赶路,确实也需要好好洗个澡,总不能就这样蓬头垢面的去见陈蒨。汪主簿已经准备好了一顶软轿,本是接婆罗去驿馆的。婆罗自是把我请进了软轿,此举令汪主簿甚是意外。他只当我是跟班,却不曾想婆罗反而让我坐轿子,连忙朝我和婆罗再度作揖,“微臣惶恐,只听说尉迟将军前来,不知道这位先生是?”
婆罗正要替我回答,我已抢先道:“家父颍川韩褒,我曾与贵国国主月下倾谈,彼此印象深刻,特随尉迟将军一同前来。”此时正是敏感时期,北周南陈之间想必也是互有暗探,倘若被一些有心人知道我的真实身份,只怕会生出一些事端,对于主簿这样的传令者,自然是能隐瞒便隐瞒得好。
汪主簿自然知道韩褒是谁,连忙说道:“原来是韩公子,微臣方才失礼了。如此,还请韩公子与尉迟将军在驿站小憩,微臣入宫去禀报皇上,再来请二位。”之前并没有听说有个韩公子,自然不能把我贸然带进宫去。我点了点头,韩褒身前并没有儿子在南阳军中,月下倾谈的韩公子,陈蒨一定能猜到是我吧。
到了huáng昏时分,我和婆罗都早已经沐浴更衣,还都各自休息了大半个时辰,汪主簿才姗姗来迟。我这就领着婆罗迫不及待地准备入宫,哪知道汪主簿却拦在我面前,一脸难色道:“韩公子,真是抱歉。皇上说他并不曾记得有一位韩公子,更不曾跟任何人月下倾谈,今晚的夜宴,只为尉迟将军一人所设。”
我一听,顿时愣住了。陈蒨怎么可能就忘记了我?倘若是因为我胡诌了一个“韩公子”的名头让他没想到是我,但既然我是韩褒之子,出于好客,他也该把我和婆罗一起请进宫去才对。
所以,如此看来,他根本就是已经猜到是我,他是刻意在避而不见。他为何避而不见呢?难道就已经猜到我这次前来所求为何么?尽管我再度向汪主簿恳请,但汪主簿显然是得了陈蒨严令的,无论如何只肯带婆罗一人前往。
我因有求于人,只有忍着,一个人在驿馆中度日如年地等婆罗回来,他回来的时候,人已经喝得醉醺醺的,我只有等他第二日酒醒了,才问他qíng形。
婆罗一脸yīn郁,说那陈蒨见了他,只不过说些不着边际的话,山南海北地聊着,然后便是劝酒。婆罗几次说明来意,都被陈蒨给支支吾吾地带了过去,即便婆罗打着有北周重要军qíng的旗帜,陈蒨也满不在乎,直说宴席上不谈天下事,只谈风花雪月。
那陈蒨比起婆罗自然是要jīng明得多,一夜下来,婆罗一点进展也没有,白白喝了一肚子酒回来。
我心里虽然焦急,却也埋怨不得他。陈蒨一开始就给我来个下马威,倒不知道是想下什么绊子。这一日,汪主簿倒是有来,只是决口不提进宫面圣的事,就连婆罗想要入宫,也被汪主簿一句,皇上这两日有些繁忙,可能要过几日再见云云。他说得极委婉和歉然,礼数上并不缺,倒好像陈蒨果真是因为政务繁忙,才没空与婆罗叙话似的。
其实,大家心知肚明,陈蒨是刻意要把我和婆罗晾个几天。可是我哪里有功夫在这里闲等,杨坚那儿的形势刻不容缓,多耽搁一分钟,他的危险就越大一分。
我此时倒也顾不得别的,再不顾什么qíng面,直接就对汪主簿道:“陈帝果然不认识我么?可我却知道贵国国主许多事qíng,他当初在伏牛山上时,曾以贵国两座城池为聘,要娶我国一位艳名远播的名姬回朝呢,当时在下也是一个见证人,倘若陈帝还没有想起这桩事,那我只好将这件事说给其他人听,好来提醒提醒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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汪主簿面色一变,我轻描淡写所说的,事关陈蒨名誉,身为国主,却要用两座城池换一个ji女,空xué来风,不论真假,若是满朝大臣得知,只怕朝臣对他多少有些失望,而他新帝登基,难保不会有人眼红他的宝座,借机把此事闹大,好坐收渔翁之利。
汪主簿连忙说道:“韩公子稍安勿躁,微臣去去就来。”他这一去,很快就带了消息来,这一次,我倒是有十足的把握。
陈蒨他给我下马威,想把我晾到一旁,我难道不懂得举一反三?更何况我向来不是吃素的。果然,汪主簿这一次来,便直接对我道:“韩公子,外头已经备好了马车,皇上有请公子。”
婆罗瞧了一眼外头,不禁有些诧异,南朝不像北朝那样粗犷,在建康城内官家多是乘轿来往,他出入宫前也都是有极好的软轿来接送,怎么突然就改成马车了?他一问之下,汪主簿便直言道:“皇上请韩公子到城外华林园中相见。”
我倒不觉得意外,陈蒨这是想避开宫中的耳目,我欣然前往。刚刚上马车,就听见背后传来汪主簿遗憾的声音,“尉迟将军,皇上只请了韩公子一人。”
婆罗神色一凛,立马说道:“既是一起来的,自当一起去。”汪主簿为难道:“尉迟将军稍安勿躁,这是皇上的意思,您可千万别令微臣难做啊。”
我连忙制止婆罗道:“你放心吧,皇上只是请我去赏花赏糙,不会为难我一个无名小卒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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