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二章 法界宫
背后忽然被人一拍,却是那成衣店的老板,我不解地看着他,他见到我松了一口气,气喘吁吁道:“这位公公,可赶上您了,您的东西落小店里了。”他说着便把几笼蛐蛐搁我手里。
“这东西不是我的!”我脸都绿了,只觉得那蛐蛐笼就像是火炉一样烫手。旁边另一车夫探头过来,“公子要去哪里?走不走?”然而我耳朵里却只有蛐蛐聒噪的声音。
明明眼前是藤条编的笼,可怎么瞧怎么像是他浅笑的梨涡,就连那嘈杂难耐的蛐蛐声也渐渐变成了他如泉水般的声音,仿佛在我的耳边亲昵地喊着“陌姐姐”,这声叫唤就像是紧箍咒一样让我头疼,眼前顿时浮现出他拍胸脯时那慷慨激昂的样子,他那清秀的模样现在想起,只觉得扎眼。
此时的他一定很焦急地在到处找我吧?
我拎起蛐蛐笼,撒开腿往回跑,背后传来几个车夫的叫唤,“喂,公子!公子,别走啊?咱们现在就上路!”
当我作出这个决定时,全身上下都轻松了许多,自从弟弟死后,这么多年的光yīn,我时时刻刻都只是在为我自己打算,一切以我的利益为先,我不害人,但若为了我自己损害到人,却也是不可避免的。只有今日,我好像又找回了一点点“付出”所带来的快乐与充实。
我一口气冲到了与宇文邕约定的地方,可是哪里还有宇文邕的影子。他是还没有上完香,还是已经出来了,却没有找到我?
我心里焦急,一咬牙决定先到灵感寺里头去瞧瞧。只是灵感寺实在不小,上香的人又多,我在里边绕了半天,也没瞧见宇文邕的影子,正不知该如何是好,迎面却瞧见一个拎着药罐子的小沙弥冲我走来,“女施主,您怎么在这儿?公爷他已经去法界宫了。怕是在等着您吧。”
我一愣,初时只觉得这小沙弥是不是认错人了,可听他说公爷,又对着一身男装的我喊女施主,分明就是对我说。怎么宇文邕难道会知道我要进灵感寺来找他,刻意在法界宫等我?
法界宫在灵感寺的后院,一般游客上香都止于大雄宝殿、观音堂等,背后禅院多为僧人平日修行寝居之地,而建在半山腰的小小的法界宫更是住持大师闭关静修时才使用的。此时此刻,双门紧闭,说不出的萧索。
我简直怀疑那个小沙弥是不是说错了,怎么瞧也不像是有人在里边,但我还是敲了敲门,过了半天,门吱呀打开一道fèng隙,宇文邕gān净的脸庞从门fèng透了半张出来,我和他几乎异口同声道:“你还真的在这儿?”
“陌姐姐,你怎么来了?”
我一下子迷糊了,“不是你让小和尚把我约到这里来的吗?”宇文邕的背后传来一个女子的声音,“谁?”
这声音让我一颤,总觉得在哪里听过,门后的宇文邕已经说了一声,“是修容娘娘。”他说这话的时候,背后人影一晃,门fèng里隐约瞥见的背影和轮廓,让我陡然想起了一个人。
元胡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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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个念头让我浑身上下的汗毛都倒竖起来,难道她没死?抑或是死而复生?
我下意识地就想把门推开,想要冲进去瞧瞧,可宇文邕却用身子挡着门,不让我进去。他的表qíng有些遮掩,“陌姐姐,求你别看了。”
我哪里肯依?他越是遮掩,我心里头就越是狐疑,两只眼睛瞪得圆圆的,那表qíng一定很瘆人,我对他大声呵斥着,“让开!”使出最大的力气往门上一撞,宇文邕猝不及防,又怕伤着我,只有往后倒退了两步,任我冲撞进来。
许是力气用得太大,惯xing之下,我一个踉跄,差点就绊倒在地,宇文邕慌不迭地过来扶我,关切地问道:“陌姐姐你没摔伤吧?”,被我不耐烦地一手推开。
我睁大眼睛环顾房间四周,哪里还有人影,只是榻后有一道屏风,窸窸窣窣地传来声音,我飞快地冲过去,宇文邕想拦已经来不急,我绕过屏风,果然瞧见一个女人掩面躲在里头。我走过去挪开她的手,露出一张姣好的面容,但根本就不是元胡摩。
“娘娘……”那女子颤巍巍地唤了一声,声音和方才我所听的,倒像是出于同一人,我一下子迷糊起来,刚才是我眼花了吗?为什么会把她看成元胡摩。
仔细一想,不是眼花还能是什么,元胡摩根本就死了,而且是当着我的面死的。死人怎么会起死回生呢?
宇文邕走了过来,带着几分尴尬对那女子说道:“还不出去?”
那女子脸上似乎有些挂不住,低眉躬身行礼,这就要退出去。我那口气已经回过来了,抬眼看向宇文邕,“你说到灵感寺来上柱香,就是为了她?”
宇文邕尴尬地指了指屏风外边,“这里太狭小了,陌姐姐咱们还是出来说吧。”
我忍着笑,他这算是顾左右而言他吗?眼见那女子已经退出门去,我才笑着对宇文邕说道:“原来阿弥也是大人了,有心上人了。也对,哈哈,十六岁,的确不小呢。阿弥眼光不错,那姑娘看起来漂亮温柔知大体,很适合阿弥。”
宇文邕并不接话,我只当他有些害羞,只是过了一会儿,他忽然定定地看着我,眼波流转,“陌姐姐,你怎么会回来?”
我一愣,笑着说:“果然是有了媳妇就忘了做姐姐的,是你让我在寺门口等着你的!喏,我拿着你这些蛐蛐儿手臂都酸了。”我假嗔地把蛐蛐笼往桌上一放,其实心里头对宇文邕怀了一丝歉意,我刚才那么粗bào地对待单纯善良的他,甚至怀疑屋子里边的女人是元胡摩,当真是糊涂。
第四十三章 李娥姿
宇文邕拿起那些蛐蛐笼,并没有如我所料地一拍脑袋,而是重新镇定地看着我,款款道:“陌姐姐,既然都走了,为什么还要回来?你应该知道的,这可能是你唯一的机会。”他的声音就像是最完美的钟声,敲进我心灵深处。
我顿时说不上话来,两只眼睛瞪得大大的,不得不重新审视眼前的少年,“你……你知道我这次出宫不是想玩?……你把那些银子给我,是给我离开京城的盘缠?原来,原来你什么都知道。”
原来我一直都错看了宇文邕,他是单纯是天真,可是他不傻。从他撺掇宇文直找宇文护汇报课业的事qíng上就可以看出,倘若他真的想有所作为,引人注目,绝对不是难事。而我这次出宫的目的,他也早已经dòng悉。可即便知道,他还是义无反顾地带我出来,不止如此,还给我一辈子够花的钱……
我觉得眼睛有些酸酸的,有种叫做眼泪的东西在眼角酝酿,“阿弥,你疯了吗?你明知道我这次走了不会再回来,还要带我出来?你难道不知道,会给你自己引来多大的麻烦?”
“可是,陌姐姐不是又回来了吗?你是为了我,才回来的,对吗?”宇文邕脸上的笑容渐渐云开,酒窝陷了下去,就像是一朵白色的彼岸花,“其实,我看得出来,陌姐姐在宫里并不快乐,我愿意帮陌姐姐离开,就算大皇兄怪罪,也没关系,顶多挨些板子,罚些俸禄,我皮厚实着呢!不信你摸摸。”
他最后那句话让我忍不住“扑哧”一笑,“去,谁要摸你。”只是这一笑,倒是把眼角的泪给抖落下来,我伸手想要揉揉眼,宇文邕暖乎乎的手指已经触碰到了我的脸颊,他轻轻地把脸上的泪痕抹去,一直抹到了眼角。
这个细致而温柔的举动,让我心里头有股暖流往上涌动,我已经许久许久没有再感受到“温暖”,许久许久不知道“幸福”这两个字该怎么写。有多久,十年,二十年。
直到今日,我才懵懂地似乎找到了一些感觉,只是他越是抹,我眼角的泪却越发往外涌,宇文邕有些怔怔地看着我,像是吓坏了。
我想要破涕而笑,因为我猜我泪流满面的样子一定恐怖极了。我也不管宇文邕是不是被我吓得不轻,我伸手抱住了宇文邕,万分诚恳地贴着他的肩头说:“阿弥,谢谢你!”
宇文邕任由我抱着,一动不动,我说完这句话,心头轻松,正准备松开手的时候,宇文邕又回抱起我来,他的下颌抵着我的额头,他的声音在头顶响起,“陌姐姐,你不该为了我回来。”
那声音没有一丝欣喜,甚至还带了一点无奈。
我摇头,束发的簪导摩擦着他胸前的衣襟,滋滋地响,我只觉得充实,“我相信自己回来是对的。”
宇文邕于是不再说话。
也不知过了多久,门外突然间嘈杂起来,同时响起的急促的叩门声让我无暇再去感受宇文邕带给我的温qíng,刚才那个奔出去的女子急急地走了进来,有些惊惶地看着宇文邕,“公爷,外边……”
话还没有说完,门便被人重重地推开,门外已经站了好些黑甲侍卫,整整齐齐地列队于如血的残阳下,当中一人已经跨过门槛,身影渐渐靠近,当终于看清他的轮廓时,我不禁吓了一跳。
宇文毓——他居然这么快就找到这里来了!
宇文毓一进来就绕着我和宇文邕走了两圈,脸上挂着淡淡的笑意,有疑惑更多的是玩味,“朕收到密信,密信上说四弟带着朕的阮修容私逃出宫,朕只觉得这密信没头没脑,抱着玩玩的心态,按图索骥出宫来,没想到还真的在这里找到你们俩啊?你们这唱的是哪一出?”
他抬手捏了捏我的脸颊,那里湿漉漉的,他这用力一捏,白粉掉了不少。我皱起眉,努力把脸抽出来,饶是如此,脸颊上还是留下了两道热辣辣的红痕。
“呵,陌陌你怎么哭得这么伤心?”他瞥了宇文邕一眼,讽刺道,“朕一直想看陌陌哭泣的样子,没想到倒让四弟占了个先。”
“大皇兄,是我带陌姐姐出来的。”宇文邕额头拧着,那两道眉向上一扬倒犹如宝剑出鞘,比平日多了几分器宇轩昂,“你要责罚就责罚我好了。”
“责罚你?你以为像从前那样罚你几个月不能出宫吗?”宇文毓的笑容一下子就冷却下来,他重新捋起我的下颌,脸色比钟馗还难看,“才几日不见,陌陌的本事又见长了,居然能撺掇着四弟带你离宫,你还要给朕多少惊喜呢。”
“大皇兄,她没有撺掇我,是我主动的。”宇文邕刚一说完,我就笑着接腔道,“是啊。的确是鲁国公主动的。他有喜事要向天王汇报,颇为紧张,就先找我出来瞧瞧。俗话说,长兄如父,长嫂如母,天王是鲁国公的长兄,我既然是天王的妻妾,勉qiáng也算是他的长嫂,我这个做嫂嫂的来替他把把关,有什么问题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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