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宫里头的人都是演技派,从上到下,连个小宫女也不例外。我在她回来之前,就把前前后后想了许多,这个梅加恐怕不止是墙头糙两边倒那样简单地阿谀奉迎。
我于是握住她的手,“感动”地说道:“梅加,你能这样惦记着我,我就是死也无憾了。就是苦了你,让你跟着我,真是受了累,我若是死了,你可怎么办?”
梅加哭道:“娘娘怎么尽说些丧气话,天王这次只是一时激动,又当着那么多人的面,才不得不惩处娘娘,其实天王心里头还是挂记着娘娘的,否则也不会开恩让奴婢来服侍娘娘,娘娘您万万不能自bào自弃,可得尽快好起来才行。”
我眉毛一挑,笑吟吟地看着她,“你倒是知道得挺细致的?连天王为何惩罚我也清楚?”
梅加身子一滞,面不改色道:“总有些人乱爱嚼舌根子,奴婢听了,直为娘娘争辩,为此还挨了几巴掌。”
她的手被我攥着,我一边听她嘴上说,一边与她的真心对话。“哦?他们都说我什么了?为何要打你?”
“奴婢……不敢说。”然而在我的目光鼓励下,梅加只有硬着头皮继续说道:“她们非说娘娘和一个侍卫有些瓜葛……奴婢为娘娘争辩,一时qíng急,就把一桶水都泼在那个造谣生事的家伙身上,所以才受了罚。”
我握紧她的手,“梅加,谢谢你这么回护我,自进宫来,就有你处处帮我,照顾我,就像是我自己的亲妹妹一样,也算是无憾了。我只怕自己再没有出头之日了,因此连累你要受苦。你不如另投他人去吧?”
“娘娘说得什么话,奴婢无论如何也不会舍下娘娘的。奴婢要跟娘娘一辈子!”她说得潸然泪下,可她的内心却早已经澎湃激昂。从前我只当她是未雨绸缪给自己多留一条路子,现在瞧来,从始至终,她都没有把我这里当做可栖良木,来自民间的我,不是被削发就是被打板子,宇文毓对我更是时好时坏,捉摸不透,对她来说,这样的我,自然是做跳板比较好的。
我gān脆闭上眼,“一辈子,那是不可能了。梅加,这两日可有宫里其他哪个主子要你去做事的?你今后的路还长着呢,若是有的话,就只管过去吧,我跟天王说一声,这也算是做主子的能为你做的最后一桩事。譬如张贵嫔、侯贵嫔,她们真若是肯要你,我自是替你高兴的。”
“娘娘,奴婢才不要跟张贵嫔、侯贵嫔,奴婢是铁了心要跟着娘娘的。”梅加被我拉着,说得斩钉截铁,作势要跪下,“娘娘要真是不在了,奴婢也寻口井随了娘娘去。娘娘要是现在就不信任奴婢,那奴婢宁可一头撞死以明志。”
梅加局促地跪在地上,表忠心表得很凄婉,但我知道,是因为我提到张贵嫔,她明显紧张了。我睁开眼,擦了擦她的眼泪,“你也别说死不死的。梅加,有你这句话,我就放心了。”
梅加又同我说了一些肺腑之言,恨不能掏心掏肺,歃血明誓。我自是摆出一副潸然泪下的样子,与她恨不能相拥而泣。
我见时机差不多,便挪了挪有些发麻的身子,继续握住她的手,眼波流转,幽幽叹了口气,“其实,谁会想死,还不是这**之中有人要置我于死地,有人想要害死我和他,梅加,我这二十杖责是有人故意陷害的?”
“娘娘?……是谁要害您?”她声音透着一股惊恐。
我捉着她的手,却只能摇了摇头,一鼓作气道:“独孤贵妃、张贵嫔、雁贵嫔、侯贵嫔……或许她们都有可能?又或许都不是呢?”我提到这四个名字的时候,都刻意地停顿了半晌,只想试试梅加的反应。
当我提到张贵嫔的时候,梅加的心跳陡然加快,我闭着眼,紧紧地拉着她的手,她的脉搏跳动得厉害,皮阻一下子就冲破了基线,真的如我所料吗?
其实,冷静下来细想,前殿的那场布局也的确不像宇文邕的风格。首先,他不见得知道我和杨坚认识,即便知道,以他的心思,要把我和元胡摩掉包,根本不屑于用这样毁坏宇文毓名声的拙劣绿帽计。毕竟宇文毓想要杀我灭口,方法并不少,除了宇文护这边,根本无需太多顾忌。或许,他和宇文毓或许只是在我被杖责之后,才起了顺便移花接木的心思,想要借这次机会,神不知鬼不觉地行事。
倘若始作俑者不是他们,那么,张贵嫔的确是有不小的嫌疑。
张贵嫔曾经见过杨坚的画像,杨坚入宫做侍卫,虽说只在前殿活动,但难保张贵嫔不会收到风声,她又有梅加做内应,想要设计我自然是比别人方便得多。上次宇文毓当着她的面表示改革宫制,册封我为贵嫔,她的不满都已经写在了脸上,恨不能寻个机会把我踩在脚底。现在得悉我的“相好”就在宫里,她如何会不利用这个大好机会?奋力一击?
再加上,梅加的的确确跟张贵嫔有瓜葛,若有她做内应,张贵嫔想要知悉我的动态是易如反掌。
事实也证明,张贵嫔这一招捉jian的手段一击即中,让我是结结实实地挨了二十板子。只不过跑了杨坚,效果不如她设想得那样好吧。
张贵嫔并不只是嘴巴坏,她的嫉妒心一点点地吞噬了她,驱使着她设下此局。
第六十二章 终设局
“娘娘,您刚才说有人要暗害您同谁?”梅加的一双眼睛水汪汪地望着我,那里头刻意流露出关切的神qíng。
我一愣,收回心神看着她,并不吭声。
梅加被我瞧得有些焦灼,但却目光殷殷,“娘娘,梅加生是您的人,死是您的鬼,倘若有任何差遣,梅加万死不辞,只愿娘娘保重身体,万不可就此灰心。”
她说得qíng真意切,我听得却是心里犯冷,“梅加,你说的都是真的?”
“自然是真的,千真万确。”
“好。好得很。”我只觉齿冷,却不再吭声。
真正是人心不古。我还没有怎么着呢,她这边就又想施什么计谋了?看来这庚艳殿里,梅加也是一刻也不想待了么?
“娘娘……娘娘……”
梅加的脸忽而变得有些狰狞和焦灼,她痛苦地盯着自己的手腕,我所捉住的地方。
我低头一看,只见我的手背青筋bào露,手指死死地捏着她,想来是把她掐疼了。我慌不迭地松开手,可一时间我的手如同痉挛,像一只被剥gān净的jī爪子,扭在那里。我慌不迭地揉搓着右手,原来手心里头全是冷汗。
“娘娘,您没事吧?”
我摇了摇头,挥手示意梅加退下,身子向后一靠,放松着身体,把手按摩了两下,终于渐渐恢复正常,只是又有些心悸的感觉了。我心想应该是身体虚弱的缘故,而使用测谎仪又太过频繁,所以比往常吃力一些吧,想必过几天就会好的。
这件事很快就被我抛诸脑后,瞧见梅加抹着泪退了出去,我的耳畔却只回响着宇文护的话,对于伤害过你和有可能伤害你的人,要先发制人,绝不手软,这样才能立于不败之地。到底姜还是老得辣,知道这个世上,绝对没有发善心这样的好事。
张贵嫔和梅加这一茬,就是那不知何时会放出的冷箭吧。我纵有息事宁人之心,她们却人心不足,不肯放过。想要安心活下来,只怕是个不小的奢望。想要去打探虎符的下落就更加难上加难。
我虽对宇文毓说过,人若不犯我,我必不犯人,可这句话的意思也可以说成是,人若已犯我,我必犯人。
我摸了摸宇文护给我的这枚金牌,想起他说的,这不是一块盾牌,而是剑的屏障,只有先发制人,主动出击,才能在战场上活下命来,心里头一个主意在渐渐向上浮起,虽让我背心凉凉,却又觉得理所当然。此番进宫,绝对不能再麻痹大意,张贵嫔这二十大板我想不还给她也不行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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梅加回来的时候,手里头捧了许多新摘的ju花,她说放在房间里头,心qíng会好些。她还把已经炖好的guīròu汤端了出来。
氤氲的ròu香飘至chuáng边,她小心翼翼地端着那碗热腾腾的ròu汤往我这边走来,温和地对我说道:“娘娘,趁热喝了吧。”
我早已经酝酿出眼泪来,顺着递到我面前的瓷碗,迎着扑面而来的一股热làng,我的眼泪恰好滴入浓浓的ròu汤里。
梅加捉住了契机,心疼地关切,“娘娘这是怎么了?”
我抽噎道:“梅加,我心里头有一桩事,一想到……就,就寝食难安。”
梅加连忙把碗放在一边,面色凝重而认真,“娘娘,若您信得过奴婢,不妨对奴婢说,奴婢愿为娘娘赴汤蹈火。”
我难为qíng地低下头,“这件事,有些难以启齿。可我现在急得火烧火燎,也实在不知该如何是好。梅加,我想找人带封口讯给人。”
梅加怔怔的,半天没吭声,我对她还抱有最后一丝期望,补充道:“我知道这件事,说出来简单,可做起来却实在让你为难。你只是个宫女,想要到前面去送信,风险太大。你若办不到,我找别人去送信,也并不妨事的。”
“不,娘娘!”梅加急急道,“娘娘把这样的事jiāo给旁人,只怕存了风险。还是奴婢去妥当。”
“梅加?”
梅加握住我的手,给我勇气,“娘娘,难道您连梅加都信不过?”
我缓缓地点点头,收回目光,咬牙下定决心,“好。梅加,有你这般对我,我死而无憾了。你想办法帮我送句口讯给一个叫做杨坚的宫伯下士,他是我远房的表兄,你就跟他说这宫里头不大太平,让他还是早些请辞,回乡去吧。”
梅加沉吟片刻,建议道:“奴婢若是贸然去找这位姓杨的侍卫,跟他说这样一番话,他只怕不会听从吧。”
“那依你之见,如何是好?”
梅加一咬牙,“这样劝诫的话,恐怕只有当面说才好。只是,娘娘现在这副样子,料来是不好相见的。不如娘娘给个信物,写张字条,奴婢送去给杨侍卫,他才能相信奴婢。”
“这样啊?”我斜了梅加一眼,她说这话的时候,眼皮子都不眨一下,心可真够黑的。“你说得有道理,可是我的手有些不听使唤,拿不了笔,梅加,你就代我写封吧。”
梅加也不傻,生怕把自己绕进去,“可是杨侍卫一瞧字迹,不是娘娘的,如何肯信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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