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而,屋子里突然间沉默下来,宇文邕半天没有说话,我把目光从手上收回,却见他凝睇盯着我看,这样的眼神倒是让我生出一些紧张,他朱唇轻启,依旧是笑意,缓缓问道:“大冢宰对陌姐姐青睐有加,是因为陌姐姐答应帮他做什么事吗?”
他的眼睛就像是无边的黑dòng,一不小心,人差点就掉落进去再不见光明。我恍然大悟,原来宇文邕做这些讨好的事qíng,无非是想从我的口中探听出什么而已。我居然会天真的以为是姐弟qíng深,真是可笑。
“恐怕要让你失望了,不论我有没有答应大冢宰要帮他做何事,请恕我无可奉告。”我的声音有些冰凉,我捋下手腕上的过江龙子就准备丢还给他,宇文邕却迅速地拉住我的双手,让我动弹不得。
他的眸子沉静如湖水,他不急不缓,脸上却挂着一股凝重,“陌姐姐,请别误会,你不想说,我便不再问。我只问你一句,倘若……倘若让你在大冢宰和大皇兄之间选,你会选谁?”
他的脸上满是期待,他的双眸死死地盯着我的脸,不放过任何一个细节。
我没有回答他,可他的脸上瞬间多了一点哀伤,他的手出乎意料的有些冰凉,他苦笑道:“果然。”
我正惊异于他这句感慨从何而生,他的第二个问题又接踵而至,“那么,若……是我和大冢宰呢?你也选他吗?”
我一愣,宇文毓和我是仇敌,可宇文邕不一样。就算他待我真假参杂,但我对他还是有股回护之心,如若不然,也不会防着秀辛。拿他和宇文护比,感qíng上自然是会偏向宇文邕多一些。
我下意识地就要脱口而出,话到嘴边,我已瞧见宇文邕的脸上已经被一股喜悦堆出,那股喜悦渐渐蔓延到他的额头,“陌姐姐,有你这句话,我是真的放心了。”
我顿觉骇然,我可什么都没说呢,他就像是我肚子里头的一条蛔虫一样,把我所思所想都全数掳走。我有些心有余悸,悻悻说道:“好好养伤吧。你只管放心,我不会出卖你的。”
宇文邕对我这句话却恍若未闻,他站了起来,拨正我的身体,牢牢地拉住我的手道:“陌姐姐,你放心,大皇兄给不了你的,邕终有一日会给你。”
我蓦地抬起头,他站直了身体,我不得不仰视他,方能看见他黑漆漆的双眸,那里波澜壮阔,好像别有一番天地。“给我什么?”我懵懂地问道,我想要的不过是自由而已,可他所说的,显然不是自由。
宇文邕忽而做了个噤声的手势,又指了指窗外,我已然明白他的意思,有人想要趁我和他谈话一半的时候,过来偷听些什么。这个人自然是宇文护的眼线无疑。可惜他不知,宇文邕何等机敏,哪里会让他听到半分。
宇文邕于是凑到我的耳边,细密的暖风送入我的耳,“给你应有的幸福。”
我呆呆地立在那里,拿眼瞧他,这一瞧不打紧,他的薄唇如蜻蜓点水般的往我的眉间一靠,待我反应过来,他的唇却已攻城略地,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重重地碰上了我的嘴唇,这才鸣金收兵。
“宇文邕!你这是做什么!”我大声地呵斥他,却见他笑意盎然地用眼示意窗外,我瞬间明白他的意图,气得不打一处来,宇文护的眼线定然好奇我与他这么长时间在里头做了些什么,我的呵斥声正好告诉了他。
我讨厌宇文邕这样利用人连个招呼都不打的习惯,现在真是越发过分了。
我再不愿留在这里,怒气冲冲地就奔了出去,打开门的时候,宇文邕在背后笑呵呵地对我说道:“我是认真的!”
在我听来,这笑声分明是带着戏谑的意味。
“认真你个大头鬼!”我往后白了一眼,也不知他隔着纱看不看得见,这便三步并作两步地抢出紫阳殿去。
这个宇文邕,想要让宇文护的眼线不怀疑他和我的谈话没有什么不可告人的秘密,难道就非要用这招不成?他倒是好了,可以给宇文护落下一个玩世不恭、勾引嫂子、玩火自焚、难成大器的纨绔公子形象,我却是不好办,宇文护若问起,我可如何说得清?如若继续和宇文邕往来,岂非等于在宇文护的面前坐实了和他有暧昧之qíng,谁知道会生出怎样的枝节来;如若坚持今日之事只是宇文邕个人所为,那么和他此后就该断绝了来往,利我利他。
然而,我虽然气恼他的作为,惊悸他的心机,看不清他虚构的面具下假戏真qíng有几分,可猛的要让我一下子断绝和宇文邕的来往,明明在宫里,却要装作陌路人,我倒还真怕自己有些不舍得。
宇文邕这个俊美少年,在我心底终占据了一个位置。想到他在我耳畔说的那番热辣辣的话,他说要给我应得的幸福。这样的话,若是他再年长个十岁说出来,定然令人砰然心动,qíng不能已。可现在听来,却只让人觉得是个笑话。
虽说古人早婚,如年近不惑的宇文护,在他这个年纪,抱孙子的绝对不在少数。虽说他至今无子,那想必是因为国事耽搁的。而宇文邕已经年满十六,娶妻生子自然也是司空平常,可于我而言,他在现代也就算是个高中生,就算他心智、模样再成熟,让我把他那番戏谑的话当真,那我可就智力不正常了!
只是,他那个偷袭的吻,却还是让我有些心乱了。我按了按嘴唇,那儿仿佛还遗留着一丝檀香的味道,脑中时不时地会浮现出卧榻上宇文邕横卧浅笑的模样,我无奈地直摇头,想要将这些混乱的感觉驱逐出胸口,人已经浑浑噩噩地往回庚艳殿的方向走去。
第六十九章 摆家宴
一进门,就瞧见达诚立在院中,我一愣,险些怀疑自己是不是走错了地方,却见达诚的旁边同时站着秀辛,向我使了个眼色。
我蓦地反应过来,宇文毓来了?这还真是个意外,我以为他永远都不会迈进庚艳殿的大门呢。
如此也好,我正愁不知该怎么去找他商量独孤贵妃的生日宴,他倒跑来了。
宇文毓正坐在chuáng头边,打开一个黑色木漆盒,翻看着里头的东西,我立马冲上前去,脚跟刚刚有些好转的冻疮伤口,显然被我这重重地踏步又给撕裂开了。
我想要去抢夺,宇文毓身为练武之人,下意识地就把那木漆盒往后一撤,我扑了个空,膝盖撞到chuáng,痛得我哑了嗓子去抱膝盖。
宇文毓把盒子里头的东西都一把抓了起来,猫眼金银珍珠,琳琅满目。“阮贵嫔这里的好东西还真不少呢,朕怎么不知道贵嫔的月俸有这么多?”
他这是摆明了明知故问,我不想同他起冲突,并不回答。宇文毓却把盖子一盖,喊外边的达诚进来,把这盒子堂而皇之的jiāo给他,“这些财物来历不明,未免阮贵嫔招惹什么麻烦,还是由朕替你处理得好。”
“什么来历不明?这……难道就不许礼尚往来了吗?送礼也算是来历不明?”我好容易攒下的私房钱,预备以后生活的,虽说来得容易,可他这抢得未免也太轻松了吧?
“阮贵嫔现下还是朕的妃嫔,就连你都是朕的,这些财物朕拿走,亦无不可。”他说得理所当然,我吃了个鳖,心知此时与他争辩只会吃亏,便索xing闭了嘴。
宇文护不能杀我、不能打我,甚至连任何体罚都因为宇文护而不能施于我身,他就只能用这种方式来“折磨”我,然而,钱财没了,总可以再想办法弄到的,这种惩罚于我而言,有些隔靴搔痒。
“天王,就是来搜刮私房钱的么?”我心里头有事,对他自然要好脾气一点。
宇文毓冷哼道:“朕是来告诉你,没事别四处乱窜,尤其是什么御膳房、御药房,你不怕找麻烦,朕还嫌呢。”
我一愣,旋即明白过来,想必是侯贵嫔的婢女回去向侯贵嫔添油加醋说了什么,侯贵嫔便找宇文毓一阵哭诉,惹得他心烦意乱了,于是到这里来撒气了。
“好,我以后再不去了。”我毫不犹豫地就向他拍胸脯保证,宇文毓有些措手不及,本来要发作的话此时此刻却说不出口了。
于是一下子变得无话可讲,他显得有些气闷,站起了身体,我只当他要走,连忙喊住他。
宇文毓凝睇看我,我脑子里头乱哄哄的,硬着头皮就同宇文毓说道:“下个月初四,天王可知是什么日子?”
“腊月初四?”宇文毓的眼睛里头全是茫然,不知道我到底想问什么。
我脑筋一转,直接笑嘻嘻地说道:“是独孤贵妃的生辰呢。”宇文毓的眼中流露出一丝“关我屁事”的神qíng,我已经顺理成章地接上了,“也是我的生辰。”
“那又如何?”宇文毓冷哼道。
“我看历朝历代,这天子、妃嫔的生日都是要过的。不知道天王打算如何给我和独孤贵妃庆生呢?”我厚颜无耻地看着他,满怀期待道,“长这么大,我还没正儿八经地过过生日,听说有专门的太监负责安排宫里头有位分的主子生辰,阮陌今日在世人眼里,想必也是三千宠爱在一身,万分荣耀,这生辰定然会是有声有色的吧!”
这话宇文毓一听,自然是不痛快的,我见他面有鄙夷之色,不禁又添油加醋道:“在我们那个山村里,村长的女儿跟我同岁,她生日的时候,每家每户都可以分一碗放了jī蛋的长寿面,可惜我每次都吃不着。这次,天王可得让御膳房给我一个人做碗大大的长寿面,依我看,最好连碗也定制个,再点他一堆生辰蜡烛,教我也扬眉吐气一把。”
宇文毓的鼻孔瞬间就出气了,“朕可从来没听说要为阮贵嫔办什么生辰!阮贵嫔倒把这宫里的日子想得格外快活呢。”
我不禁讶异道:“是吗?那真是可惜。我本来还说,独孤贵妃身体一直不大好,一个人成日也挺孤单的。不如趁着过生辰的时候,熟络熟络,相互间联络联络感qíng,反正都没有亲人在身旁,正好和阮陌一起过个生辰做个伴,独乐乐不如众乐乐嘛。”
宇文毓点头道:“独乐乐不如众乐乐,这句话说得极好。经你这么一提醒,朕倒有个想法,就为独孤贵妃安排一次家宴,让她的兄弟姐妹们都进宫来陪她庆生。有这么多兄弟姊妹在侧,她定然不会觉得孤独的吧。”
“至于阮贵嫔嘛?”宇文毓对上我期待的双目,冷笑道,“我记得阮贵嫔的本事很多的,不如你就在独孤贵妃的生日宴上为她助兴,演个节目吧!”
我心里头欢喜得紧,就知道他会这么gān。这个宇文毓就是小肚jī肠,见不得我好,我越是表现得羡慕生日宴,他越是要让我吃不着葡萄gān瞪眼,不止要给独孤贵妃庆生,还要我在“生日”当天去为她表演来恶心人。其实他只要去查一查就知道,名册上根本就没有我的生辰,我根本就不知道自己该写哪年哪月哪日出生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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