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同样的话,想必大冢宰、天王都听说过吧?甚至,只怕姑娘对弥罗突也说过一遍?做事滴水不漏,不论对谁都左右逢源,这就是姑娘的处世哲学?”杨坚在一旁揶揄道,眼睛里头是讥讽和好笑的复合体,我本yù辩解,话到唇边却突然间意识到杨坚对我的评价虽有些武断,却是一语中的。
我虽然没有对宇文护等人说过同样的话,但“左右逢源”,不论是谁当权得势都不会牵连到我,这不就是我所思所想的吗?我斜睨了杨坚一眼,隐隐生出一股悲怆的感觉,到头来,却是这个不择手段的杨坚最了解我。
杨坚的眼中堆叠起笑意,准确无误地从水中捞起我的双手,捏在手里,不待我辩解就又补充道:“不过,古人说得好,识时务者为俊杰,这是姑娘的优点,而非缺陷。姑娘这样的妙人儿,不论是谁都求之不得的。在杨坚看来,不论姑娘对何人说过,又说过几次,我都不在乎。今日谨在此立下誓言,他日若杨坚大业得成,定将与阮陌共享这天下富贵荣华。”
这样豪气的许诺听在我耳朵里却让我浑身一颤,我想要抽离出手来,“公子误会了,阮陌绝不敢贪图什么天下富贵,只要公子不计前嫌,能让阮陌平平安安、自由自在地过日子,我就心满意足了。”
“姑娘不必画蛇添足,姑娘刚才说我心存大志,姑娘又何尝不是?”杨坚对于我刚才那番话不免有些嗤之以鼻,“如若不然,姑娘怎么会费尽心思入宫为妃?又何苦左右逢源,为将来铺下这么多后路?”
我一时语塞,一直以来,我都认为自己是被bī于无奈才不得不放下尊严,放下仇恨,只为了能够获得自由;可原来在其他人眼里,这所有的一切都是我主动选择的。
杨坚轻轻地捏了捏我的手,这便扭身走出池子,把已经湿透了的外衣脱了个光,晒在榻后用于取暖的香炉旁,“姑娘用不着不好意思承认。千百年来,从来都是qiáng者生,弱者死,良禽择木而栖,乃是再寻常不过的事qíng。”
他说着,忽然冲我睆然一笑,“但愿我会是姑娘最终挑中的良木。”
他说话的瞬间,我居然诡异地想起了宇文毓,想起他曾经用那样讥讽含怒的眼神怒视着我,质问着我,就这么相信宇文护这株良木?他鼓鼓瞪着的眼睛,就像是一只丢进滚开水的青蛙,好不吓人。
我不知为何会突然想起宇文毓,我惊悚地把这突如其来地古怪感觉收回去,不敢再胡思乱想,一边看向杨坚期待的目光,一边点了点头,斩钉截铁道:“公子是百里挑一的佳木,自然也是阮陌的良木。”
杨坚听了,如同莲花般的笑容在他的脸上盛开出来,“既然如此,那就请姑娘再帮我一个忙。这个月月末,朝廷将举行大傩之仪,这在本朝亦算是首次,想必会很隆重,虽说历朝都只是天子与诸臣参加,不过,这次,若是后宫嫔妃能一同加入,就更加圆满了。”
我一愣,旋即明白过来,“公子想再见独孤贵妃一面?只是,想必公子也瞧见了,阮陌只怕不能说服天王让后宫嫔妃加入。”
“虽不能说服天王,却能说服大冢宰。”杨坚笑吟吟地看着我,“姑娘有这个本事的。”
我顿了顿,忽然间明白这其实是一桩jiāo易,这便以退为进道:“虽说如此,不过公子也该告诉阮陌究竟是怎么一回事,公子刚才还说再不需要进宫见独孤娘娘的。”
杨坚微眯着眼,重又走近我,在我身旁抱膝坐下,“告诉你也无妨。我的二弟杨整与独孤家的大小姐自幼就相识,我父罢免将军之后,原本是要带着我们一家告老还乡的。可不知为何,最终并未回乡,而是带着一家老小前往汉中一带。家父本来就重伤未愈,到汉中不久就撒手人寰。也就在那个时候我才知道,原来此番获罪,乃是独孤信别有安排。他的五千亲兵被他偷偷安排出京,各自招兵买马,经过这么长时间,想必也该有数十万之众了吧。”
提到这些jīng兵,杨坚的眼睛里头便放着异彩,我一凛,“公子的意思是,公子的二弟和独孤贵妃原本有qíng?那么,他又和独孤信的五千亲兵有何关系?”
杨坚笑了笑,“杨整十岁就随我父入军旅,屡立战功,颇得独孤信赞赏,我父本是独孤信亲信之人,独孤信五千亲兵号令统帅自是我父无疑。无奈我父年迈,独孤信便直接将统帅之权jiāo给了杨整。”
“这么说来,那半边兵符就在公子的二弟手里?”我急急地说道,抬起头却见杨坚嘴角的笑意有些泛冷,我有些明白他的感受,他才是长子,但所有锋芒都被他的弟弟掩盖。
杨坚冷笑一声,说道:“在他手里又如何?独孤信自杀时,有人带信给他,他纵是有一百个心想去救人,却偏偏生了重病,连自己的xing命都救不了。”
“如此说来,二公子已经死了?”我忽略掉杨坚冷血的轻嗤,急急地问道。
“死了。回天乏术。”
“那,统帅亲兵之权呢?”
杨坚眼眸里头的寒意更加深了,“他临终之时,把帅印暂jiāo给我三弟代管,让我入京把半边兵符想办法jiāo给独孤大小姐,他告诉我,只有这样方能取信于独孤家,最终成为亲兵统帅。”
我不禁默然,“要号令独孤信昔日的亲兵,只有将两块兵符合二为一才能成为真正的统帅。公子的二弟这么做,是想让公子把统帅之权jiāo还给独孤家。”想必这位二公子杨整早知道其兄长杨坚的láng子野心,生怕他会把独孤信的亲兵据为己有,但虎符在手,他又找不到合适的人选jiāo给独孤贵妃,于是只好想出这样欺骗的法子来。
“如此说来,难道那两块虎符都已经在独孤贵妃的手中了?”
第七十八章 他吃醋
杨坚轻嗤一笑,“二弟要算计我,我又岂是那样好被他算计的?我把虎符jiāo给独孤大小姐后,言谈试探之下,发现她根本不似二弟说的那般,她满脑子想的不过是二弟而已。既然如此,我出来的时候,便把那虎符又顺手偷了回来。”
我一时哑然,杨坚果然是真小人,就算杨整再了解他这位大哥又如何,还是免不了为他做了嫁衣裳,“既然虎符都在公子手中了,为何还要再见独孤贵妃?”
杨坚笑道:“你都说了,虎符只有合二为一,方能行驶统帅之权。我若只拿着这半边,便永远是个小小的宫伯,又该如何成就大业?如何与姑娘共享?”
我抿了抿唇,“公子所言极是。”心里头却已经有另外的计较。我本来也和杨坚一样,认为虎符被独孤信jiāo给了独孤贵妃保管,可是现在瞧来,或许事实并非如此。
根据之前的试探,独孤贵妃对虎符之事只是一知半解,并不像是独孤信所挑选的虎符保管人。今日听了杨坚的话,我心里头不禁有个猜测,杨整离开京城之时,或许就把他出行的目的告知了独孤贵妃,所以,独孤贵妃的的确确见过虎符,但见过的不是独孤信手中的半边,而是和她青梅竹马有着某种qíng谊的杨整所保管的。
独孤信手持那半边应该另有归属!
只是,这样的猜测,我自然不会告诉杨坚。这半边虎符既然落在杨坚的手里,我是不必动什么心思了,那么另外半边,才是关键。
“公子既然信得过阮陌,阮陌定当尽力帮助公子得成大业。”我站着说话不腰疼,朝杨坚伸出了我的手。
杨坚一愣,接过手轻轻放在唇边轻吻了一下,忽然朝我一笑,“把衣服都脱了吧。”
我吓了一跳,嗓子都跳到喉咙眼了,脸部变得有些僵硬,“公子开什么玩笑?”
“怎么,原来姑娘一向都只是嘴巴上说说而已?姑娘放心,以后有的是机会。今天就算借我十个胆,我也不敢哪。”杨坚嫣然一笑,站起身,取了他刚才晾在一旁的罩衫和浴巾递给我,“穿上吧,难不成你要在水里头泡一整日?”
我尴尬地把水底的衣衫捞起来递给他。只是披上他外袍的一瞬间,我便感觉到腰间缀着的衣角处有些沉沉的。我轻轻一摸,便知道那坚硬物的形状和轮廓。虎符,我要找的虎符就被他搁在这里头。
杨坚正掉转头替我晒着衣服,那一瞬间我不禁在犹豫,要不要以最快的速度冲出门去,只要我能够把这半边虎符jiāo到宇文护的手里边,我就自由了。
自由?可是,自由是这样好赢得的吗?倘若出逃不成,我就只剩下一死了。我看了杨坚一眼,他已经扭转身来,“再过两个时辰天就该黑了,希望能再见姑娘。”
此时听来,他这番话倒是有些双关的。他刻意把衣服递给我穿,是在想试探我对虎符有没有兴趣吗?
杨坚的眼中已满是期颐的光芒,“大傩之约,姑娘可千万别忘了。”
我应了一声,只是犹豫了一会儿,我就知道,再不用打杨坚手中虎符的主意。
手有意无意地触碰到那沉沉的虎符,再过两个时辰,我就不得不跟这块虎符说拜拜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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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到庚艳殿之后,我就病了。
如同排山倒海般,发烧咳嗽,像是得了极重的流感。
我想定然是那一整日都泡在浴室里,又是从水中进进出出,又是一直闷着不透气。从闷热的浴室里头一出来人就着了凉。我一向身体底子好,却不曾想也会病成这样,这所谓病来如山倒,我算是见识到了。
于是,一下子高烧不止,反反复复的就陷入昏睡状态,莫说什么兵符,什么自由,就连是夜晚还是白天我都有些分辨不清了。
有几次醒来的时候,依稀瞧见有大夫在chuáng边为我号脉,每次都是不同的人,但他们的表qíng都有些凝重。那时候,我隐约间觉得自己是不是会就这样发烧烧死了,或者直接烧成了傻子,昏沉沉的时候,倒也会迷迷糊糊的想,若是就这样死了,一了百了地倒也挺好的。可一旦偶尔清醒过来,便会挣扎着问chuáng前服侍着我的秀辛,自己究竟是怎样的qíng况。
秀辛总是会站在chuáng边宽慰我,我不过是来势汹汹的风寒,宫里的御医已经为我会诊,若再无起色,大冢宰就会为我召集天下最好的大夫。
于是我在一个阳光明媚的午后醒来,那种感觉就好像是再度重生,然而这次立在chuáng头的不是御医,而是宇文毓。
他yīn沉着一张脸,让我本来应该很畅快的心qíng一下子被堵塞了。
他问我,“感觉好些了吗?”但是那问人的口气,就好像是在说,你怎么还不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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