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敬问大师驾临忘忧峰,有何指教?”俞子山恭谦行礼,叶道人也跟着一礼。苦喈本出自南越,此二人自然求问他。
苦喈还二人一礼,和声道:“老僧来此,一为一睹大杲昌帝武后风采。”
反应最快的当属西日昌,他立时起身环顾周遭,惊声连连:“黎姝?黎妃!你在此吗?”
叶道人诧异:“黎姝未死吗?”
轮到葛仲逊重语,他自不放过:“仲逊本就对黎贵妃之死心存疑虑,幸而大师今日点破!”
西日昌却毫不在意他的话,只四处张望,浑然一个失心人。
粉面哥儿从容道:“当日贵妃身中国师qiáng弩,若能大难不死,陛下必然欢喜。”
葛仲逊顿时哑口,他若再往下说,就坐实了灭口嫌疑。
“黎姝!你出来啊!”西日昌抱琴而呼,呼得我头皮发麻。装吧,也不用装那么像!我有点反感苦喈了,这算哪门子禅心?真的慈悲为怀,就该劝解了众人,打发各归各家去,混水作何?
“黎姝……”
我听着总觉得不似喊我的名,而似在责骂我。
“黎姝,你在吗?你出来啊!朕不怪你不辞而别,朕真的从来都没怨过你……”
我将头埋得更低,仔细琢磨我该如何。显见我已坏了他的事,但坏事也有做好的时候,若我出头指证葛仲逊,苦喈在场必然会还我公道。
我终究比不上二个常年玩弄权柄的人,葛仲逊叹道:“黎姑娘,你在吗?你在的话就出来吧,老夫上次不分青红皂白,误会你到西秦捣乱,出手重伤了你,至今心底不安。”
西日昌却停了呼唤,抱着永日无言,盯着苦喈道:“大师,出家人不打诓语!”
我当下有了决定。
卷十三;1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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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解下腰间玉牌,握在手心,气劲一吐,捏成齑粉,玉屑从指间滑出。
我这稍一动作,几人便向我藏身之处投目。我心道,毁了西门卫尉的腰牌,圆了西日昌的谎言,谁又知道我离开唐洲后的行踪?
我慢慢起身,步向前方。月色迷离下,忘忧峰糙木清冷,透出股bī人的寒意。我的步伐异常轻盈,几乎贴地而飞,银光幽景下,灰衣平白添出了份鬼魅。
所有人都注视着我,而我只看西日昌,深邃的丹凤底,玄色如同旋涡,深深的吸引着我过去,去他身旁。
但是葛仲逊挡住了我的视线,他横过一步,对我躬身道:“黎姑娘,老夫在此向你赔罪。是老夫的不是,一未能及时赶到西疆,二者又误会了你。”
我停住脚步,盯着那张厚颜老脸,鼻哼一声,幽幽道:“债有头,冤有主,血债要用血来还。国师不用赔罪于我,我命大,二次都没有死。国师要赔罪的话,也该对着无辜死去的人,至于怎么赔,赔得起否,九泉亡灵会告知你的。”
“黎姝!”西日昌轻声唤。
我叹道:“陛下……”
西日昌道:“回来就好……回来吧!”
我又走了几步,但显然葛仲逊不打算放我过去,他要分开我同西日昌。他知道一旦我手上有琵琶,身旁又有绝顶高手,忘忧峰上的双方力量就会变化。
“黎姑娘,老夫虽有罪过,但黎姑娘也同样杀了大把的人。唐洲城下几千条xing命难道抵不过黎族满门吗?”
我一怔,他算说到点了。我确实同他一般,也是个杀人不眨眼的魔头。
西日昌轻咳一声:“黎姝,回宫吧!此后外间的事再与你无关。”
我知他在为我说话,可我如何甘心?唐洲城下我为何杀人?再往早几年说起,我为何杀人?还不是西日昌你bī的,葛仲逊揪着我gān的?世人皆无罪恶感,我起初以为自个还有一丝,后来没了,此刻这一丝却在心头重生,茁壮飞长。
虽是他人bī的揪的,但我真的做了杀了,归根结底,原由我的不甘。不甘仇人逍遥,不甘任人摆布,不甘身为武者却身陷宫闱。我心底的怨气、戾气无处可发,而杀人的畅快绝狠仿佛能洗脱我所有的无奈。
苦喈念了句佛经,道:“姑娘,你身世堪怜,行事过争。你原是苦主,后生魔障,老僧本不愿为难你,但任由你滥开杀戒,只怕殃及苍生。而昌帝得了你,如虎添翼,试问虎口之下,天下安有太平?”
俞、叶二人不约而同的点头,葛仲逊则道:“大师说得极是。”
苦喈又对西日昌道:“今夜老僧到此,所为之二,就是想为天下求得一个安定。昌帝,你可选择,你与黎姑娘二者,任一自废武功,便可离去。老僧也从此再不过问俗世。”
一时间,忘忧峰上沉寂,众人都在等西日昌发话。过了片刻,西日昌轻笑一声,问我道:“黎姝,你见着了?”
苦喈又道一句阿弥陀佛,葛仲逊轻蔑的斜一眼西日昌。可我却知道,西日昌绝非那样的人。
西日昌又问:“黎姝,你听着了?”
我沉默。苦喈道:“昌帝非要老僧把话说明不成?你大杲觊觎天下之心,路人皆知。远的不提,近日大杲邱氏在西秦收买人心,用心何在?南越水灾,倒不见邱氏善行,只见白氏打劫,打完劫,昌帝倒是还了点钱财,不过却得了更大好处。二国联姻之后,昌帝你想要的只会更多。老僧活了百岁,早已看破浮名,能在将死之年,为天下为南越为西秦做点事儿,此生无憾!”
叶道人接着道:“大师慈悲为怀,只怕对牛弹琴,与虎谋皮。昌帝和贞武皇后,哪个肯自废修为?哪个会想着别人的xing命也是命?”
西日昌只沉静的望我,他的话实际在问:
“你见着这些所谓仁人君子得道高僧的嘴脸了吧?你听到这些口口声声的慈悲了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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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笑了:“此时大杲qiáng盛,彼时南越qiáng盛,哪个qiáng了哪个该打,哪个弱了哪个就是正义。”
苦喈默然。忘忧峰上chuī起一阵风,拂过我衣裳,空旷的南屏山颠,清冷的月光将我笼罩。这世间从来冰冷虚伪,连高僧都不例外。
葛仲逊向我迈进一步,我手印暗结,嘴上继续道:“猎人死于虎口,武者亡于剑底,战士捐躯沙场,这是宿命。大师以一己之力,就能改变天命,时事吗?能改变的恐怕只有大师你自个吧!”
苦喈黯然曰:“老僧何尝不知?只是有些事不得不为。”
葛仲逊对我道:“黎姑娘,老夫再次得罪了,若姑娘肯自废武功,老夫回西秦后,必牢记姑娘义举……”
“呸!”明知老贼激我,我却按捺不住,怒道,“废话少说,要打便打!”
葛仲逊等的就是这句,他散开浑身气劲,揉身bī来。我看得清楚,辨的仔细,老贼的气劲走势就跟他为人一般,明面上正统,实则yīn险。他气发丹田,行脉之中,只有一条主脉贯穿直行,旁的全是斜行逆走,至于奇经八脉那就更不提运脉诡异。
林季真的出手,越到后面越快,我即便想用万象诀,只怕林季真的手速已先一步取我xing命。另外我跟随唐长老的事,罗玄门上下皆知,林季真必然防备。
老贼修为虽然远在林季真之上,但对付老贼却可用万象诀。他并非以快制敌,而且他还依仗着修为远高于我,打算以气劲压制我,这就给了我辨识他气劲的机会。
我在老贼的气劲下接连后退,远处那几人纹丝不动,都在观望。我也无暇投目,心下飞快计算老贼下一步的气劲攻势。他的手掌拳脚无论出击的角度,所用气劲,都堪称完美。若我没有经历过西日昌和林季真的身法折磨,兴许早被老贼得逞,饶是如此,我也逃的láng狈不堪。高手对决,一心两用,委实艰难。
“黎姑娘,认输吧!”俞子山叹了声,这位嵩山掌门还算有一分良心,不过,我当耳旁风chuī了。我紧盯老贼,几招下来,我估测他的气劲走势和发动,仅有一次全中。我修万象诀的时日太短,所学又笼统,这样的成功率我已经很满意。有料中的,就有机会。
老贼几招落空,杀机已动。他的指节最先爆出脆响,紧接着周身骨骼仿佛都松了一松,原本散发的浑厚气劲疏忽消失,取而代之的气劲平淡中流露出一抹yīn狠。这正是武圣终阶的气劲!
老贼一转换气劲,神色面容就改,白须白发飘逸,衣裳随风轻拂,颇有几分世外之人的模样。可惜那些南越人只见他背面,不见他正面对着我的眼,如果他们见到这双眼睛,就会明白,这根本不是什么尚德之人,而是西日昌所说的野shòu。
我心下道声苦,老贼的气劲一变,我先前的算计全都泡汤,要重新再算,但得势的老贼哪容我暗打算盘。他长拳连打,身法更快,力度更qiáng,招招都对着我的死xué,手手都想取我xing命。我一边不放弃万象诀,一边苦苦支持。老贼看似打的是普通长拳,其间却cha了几手杂拳,这几手杂拳招招yīn毒,百忙之中,我只来得及避开要害,被他着实打中了肩胛,跟着我整个人被击飞。
“手下留qíng!”俞子山喊了声,苦喈依然道一句阿弥陀佛。
我在空中看着老贼飞身追来,明知时机不佳,但我已没有选择。不赌万象诀是死,老贼岂会放过我?不如拼死一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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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直坐在青石上的西日昌起身,不过我无暇看他。我的手印早已准备多时,有苦喈在场我不敢施展对付林季真的那一手。虽然不能肯定苦喈的修为,但他决不会在答喜之下。天一诀的终极手印在天行者眼中,未必无迹可寻,而类似林季真那恐怕的死法,只会令苦喈更想废我武功。
老贼的眸中jīng光一闪,狠毒的长拳这次向我面门砸来,也是他了得,竟看破我面上带伤。极其完美刁钻的拳头,合了答喜之说,出三分力,后力七分。老贼攻中备攻,锁定的又是我不得不避的面门,倘若我避开,他必有更狠毒的后手,如果我没有料错,他的后手还是打我面门。
我身在空中,无从借力,时机与我真是糟糕到极点,就在这样的时刻,我赌了。赌他的气劲在此刻有二处空隙可破,一处在腋下,我够不着,另一处却是连老贼自个都想不到的地方,正在他拳头上。最qiáng之处亦是最弱之处,关键在于如何切破、突破他的气劲,找到那个致命点。
拳头不是圆,拳头实际上是个平面,在四指合并的平面上,有四条着力线,四线构成了面场,而场中心就是最弱之处。这就是万象诀对破拳的描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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