收生妈妈的声音高亢响亮,带着奇异的韵律,显然是久经沙场——
“长流水,聪明灵俐……”
“早儿立子咧。”
“连生贵子……”
“桂元,桂元,连中三元……”
……
然后收生妈妈便拿起钗子往盆里一搅,说道:“一搅两搅连三搅,哥哥领着弟弟跑。七十儿、八十儿、歪毛儿、淘气儿,唏哩呼噜都来啦!”这才开始给小婴儿洗澡,一边洗,一边念叨祝词,“先洗头,作王侯;后洗腰,一辈倒比一辈高;洗洗蛋,作知县;洗洗沟,做知州”。洗罢,熟练的将光溜溜啼哭不止的婴儿捆好,用一棵大葱在背上轻轻打三下,说:“一打聪明,二打灵俐。”随后有丫鬟喜气洋洋的接过葱,出去扔在房顶上……仪式真心不少,甚至还要用到秤砣、锁头和茶盘……还好现在是夏天,不然多折腾孩子呀。
这洗三礼也算是圆满完成了,接下去明面上的就是等着吃饭,不过现在的时间可比吃饭重要多了,雨竹跟着龚氏穿行在众贵妇之间,鼻端的香气走一步换一种,这夫人身上是玫瑰味的,旁边的少奶奶身上是蔷薇香……虽然都是上等的名贵香料,可是架不住这般混杂啊,雨竹开始深深的怀念那个上香时用过的简易版口罩来。
走了一圈,雨竹感觉有些蹊跷,这龚氏貌似行qíng不好呀,这么久也打了不少招呼都没能找到一个人愿意和她进行深入jiāo流,实在是有够失败的。自己虽是第一次以妇人的身份出门,已经感受到不少善意的目光,要不是看她跟在龚氏后面恐怕都有人想要上前了。不过雨竹知道她们看的都是自己身后的背景,除了气气龚氏也没啥实质xing的好处,都是墙头糙。
龚氏也感到尴尬,在太常寺少卿顾大人的夫人面前站定,转头对雨竹道:“你也去认认人,别像小孩子似地,总跟着嫂子做什么。”
雨竹只得走开,恰好如清也离了她婆婆,两人相视一笑,凑在一起小声说起话来。如清嫁得早,jiāo际也打开了一些,便拉着雨竹给她介绍。
“这位是岑家二少奶奶,她不擅女红,可是茶却泡的极好。”如清毫不在意的曝着眼前这个穿晚烟霞紫绫子绣碧糙褙子,系累珠叠纱粉霞茜裙的年轻妇人的短处,显然是极熟悉的。
岑二少奶奶在雨竹面前被这般打趣有些不好意思,狠狠的瞪了如清一眼,然后对雨竹笑道:“早听如清说起过你,真是闻名不如见面。”这倒不是客气话,笑着打量着雨竹,只见她上穿着蔷薇色的绣折枝堆花刻丝褙子,下系同色烟纱散花裙,头上款款挽了一个婉约的堕马斜髻,极低调的cha了一对银蝶翅滚珠攒珍珠小簪,寐含chūn水脸如凝脂,莫名就让人感受到黛眉开娇横远岫,绿鬓淳浓染chūn烟的味道。
“不敢不敢。”雨竹一时间不知道怎么回答,正常应该说开始夸对方容貌,可是这岑二少奶奶长的并不如何出色,要是违心的说实在是太假,“难得遇到个会泡茶的,改日可要好好讨教一番。”实在不行就转移话题呗。
岑二奶奶笑的很诚挚:“行,改日一起琢磨琢磨。”她一指自己身边的一个穿木兰色缂丝遍地毓秀葱绿折枝联珠对马纹锦宽袖褙子的女子道:“这是陈家三少奶奶。”
不等雨竹开口,那女子忽然笑道:“我认得你,你成亲的那晚上我还和你说话了来着。”见雨竹一副没想起来的样子,她忍不住上前拉着她的手:“我闺名叫青阳,我祖母和你介绍过的,还让我俩以后多走动走动呢。”
雨竹马上想了起来,笑道:“原来是陈大人家的。”心里有些喜欢,难得如清姐姐能和这样慡利甚至活泼xing子的人相处甚好。
雨竹站在三人中间,忽然有些想笑,大家年纪都差不多大,甚至有些还比自己大,可是人家全是少奶奶辈儿的,只有自己已经是太太辈儿的了,顿时觉得自己亏大发了……丫的,程巽勋,你要是敢对不起我,看姐怎么收拾你……
接下来就热闹了,这陈三奶奶果然是个会来事的,更兼她对京城熟的不能再熟了,转眼就开始说起了八卦。
“看,那个愁眉苦脸的就是御史李大人家的继室,你别看她一副娇弱的样子,本事可不小,仗着自己年轻貌美,直撺掇着李大人将前头夫人所出的女儿嫁得远远的,好好的儿子也出门自立门户,现在在家里呼风唤雨,好不威风呢……”雨竹打量了一下,不由失笑,哪里是愁眉苦脸,人家那是面带忧愁,淡蹙峨眉呀……
“还有那个沈夫人,瞧见没有,穿墨绿综裙的那个。大大的母老虎呀,她娘家厉害,直把邹大人bī得只敢偷吃,有次不小心逛楼子被发现,还给御史参了……哈哈,本朝第一个为这个被参的二品官呀。”好吧,这个确实解气,雨竹认出那不就是给自家老爹送了两个美貌歌jì的邹大人的夫人吗……最好多逛几次,而且次次都要被发现才好呢。
第132章 程氏
开始都是当故事听,可是等陈三奶奶说到最后时,雨竹不淡定了。
“……那个那个,在陈阁老夫人旁边的梳着高髻的,看见了没,她就是你婆婆的唯一女儿。”陈三奶奶眼见雨竹竖起了耳朵,得意一笑,忽然又止住了话头:“说了这么久,都是我一个人在动嘴皮子,渴坏了。”
雨竹忙亲自给她斟了杯茶,端到她面前,“喝茶喝茶,上好的信阳毛尖,包你一口就解渴。”眼睛都不眨一下只管满嘴胡诌,其实她也不知道这里头是什么茶。
陈三奶奶低头看看茶汤,抖着眉尖不知道说什么好,这明明就是狮峰龙井,哪有人这样的。
“哧——。”岑二少奶奶指着她笑出声来,“你也有今天这样说不出话来的时候,该,让你平常总挤兑我们。”
“这可真是冤枉,我何时做过这种事,还不是你们无趣,为了不坐着gān瞪眼,我才勉为其难的……”
看她们这就说起来了,雨竹无奈的搓了搓指尖,大家闺秀的教程里打断别人的jiāo谈是坚决不允许的。正在纠结间,耳边的笑闹声忽然弱了下来,抬头一看只见一位年约四五十的贵妇走了过来,长的是富态贵妇人的样子,红润圆胖,偏又一身酱紫底彩织如意团花锦褙子,头上金累丝镇宝蝶赶花簪huáng光灿灿,实在是富贵有余,端庄不足的样子。雨竹和如清她们赶忙站过去福了福:“谭夫人。”
谭夫人笑容可掬,一叠声的让她们别多礼,特意对雨竹说:“你这孩子,既然是如清的好友,那就和她一样把我当长辈吧,瞧这小模样标志的,看着心里就喜欢。”
她声音是少见的高亢响亮,嗓音又偏尖锐,一开口顿时压过了半屋子人的说话声,雨竹有些尴尬,这是如清姐姐的二婶婶,谭家也是科举发家并且几代长盛不衰的大户,怎的娶了这样的媳妇?
正当雨竹考虑是不是要提醒一下他的时候,有人发话了:“瞧我,这么久没见你们高兴的都糊涂了。”
雨竹循声望去,只见被一群人簇拥着的王妃正笑吟吟的看着自己呢,“这小媳妇你们可认识?”说罢还招手让自己过去。雨竹赶紧摆出一副练得得心应手的乖样凑了上去——经过好几年的实践检验,这是崔氏最不能抵挡的表qíng。
最中心的这个圈子算是最高规格的了,雨竹不敢大意,因为这个圈子连崔氏都没有进来过。里头的人的穿着打扮都并不很张扬,却彰显着什么叫低调的奢华,她们衣服上随便的一颗普通珠子都可能抵上外圈人一身的行头还有余。而且本身各有特质,或清贵或优雅,即使是明显显出老态的德安公主也是仪态万方,不可忽视。
虽然她们身边围着不少光鲜亮丽,满头珠翠的贵妇,但明眼人一眼就能区分出哪些是哪些不是。
无关其他,气质使然耳,亲眼见到这样的场面,饶是经过这么些年耳濡目染的贵族生活,雨竹还是有种小燕子溜出宫玩到晚上回来后,却发现皇后老佛爷等一众肃容等待的长辈的心慌感觉。
汝南王妃看都不看有些不知所措的谭二夫人,对身边的几个中年贵妇人笑道:“是林家嫡出的闺女,前些日子刚嫁给程家老二。”
雨竹将刚才那古怪的念头压下去,拿出全副的本事应对,因为当初根本没想到会接触到这些人,所以功课做的不够。好在她脑子灵便,又珍惜这次的机会所以认人很快,偶尔不动声色拍个小马屁,也博她们一笑,一时之间气氛倒也还好。
经过刚开始的紧张和稍稍的自卑之后,雨竹想到一事,她忽然就淡定了。
前几日四皇子已经正式接掌了户部和吏部,要知道这两部不仅是最能历练一个人组织办事能力的地方,也卡住了官员升迁调任的咽喉,虽然皇帝没有明旨下来——病得貌似连话都说不出来了,但是下面的官员谁不是人jīng啊,皇上早晚要崩,有了苗头的皇子那就得区别对待。要是皇上好好的,那御史还能蹦跶下,显示一下自己是忠君的纯臣,可现在明显就是一番暗斗后,四皇子占了上风,哦,不是,是极大的上风,谁还傻里吧唧的去闹腾啊,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当成是名正言顺的接任。
比起狡猾的大臣,这些世代勋爵或是皇家之人更是滑溜,除了跟皇子有割不断联系的家族,其他的一般不到最后一刻绝不站队……但是,这并不妨碍稍微示一下好。
想到这一处,雨竹就放开了和她们jiāo谈,是王妃还是郡主对她来说已经没啥差别了,她就看头发,有白头发的就用对史氏说话的口气,没白头发的就用对谢氏说话的口气——反正只是表面文章而已。至于周围或探究或嫉妒的目光,无视吧。用句不大符合现在气氛的话来说,这里也是笑贫不笑娼,面对高身份的,不管私底下怎样不屑厌恶,面对面的时候脸上露出的肯定都是最完美真诚的笑容……
不一会儿就有小丫鬟来报可以开席了。
偏厅已然摆好饭桌,敞阔的十二扇厅窗全开,也不见放了多少jīng致华丽的器具,好像是随意几笔就点出了风韵,墙角放了个景泰蓝莲花纹官窑chūn瓶,里头错落有致的cha着不同颜色的大朵芍药,半开或全开,那样自自然然,大小叠加着,叶子蓬蓬,颜色浓烈,花瓣jīng神饱满,散发着淡淡的清香,显然被伺弄得很jīng心。案上只简单摆了只飘绿翡翠琉璃全品貔貅辟邪shòu,整个屋子显得生机勃勃又不失尊然富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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