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却没有惊叫,也没有起身,却微微抬起手,似乎想要摸她的脸,那眼神……
那眼神,有紧张,似乎还有……怜惜。
他的手抬起一半,随即落下,并没有失态——因为他看见了她恶作剧的眼神。
这眼神让他确定这脸,其实没有事。
她看他稳稳地躺着,有点失望,冷哼一声,无趣地放开他,坐起身整理头发。
对面就是桌子,桌上有镜子,镜子里能看见半个自己,和半个躺在被褥上的他。
景横波理着头发的手,忽然一顿。
她发现他在看她。
模糊的huáng铜镜,映不出清晰面貌,却能感觉到他的眼神。
不是厌恶,不是嫌弃,是……怜惜。
比刚才更深,更明显的怜惜。
似乎他从这张斑驳的脸上,看到了她的努力和放弃。
努力去做一个合格的qiáng者,放弃了当初最在乎的美丽。
怜惜她这一路,得到多少便不得不失去多少,在艰难竭蹶中,将自己慢慢变了模样。
景横波梳理的手指停了停,冷笑一声。
不知道为什么,看见这样的眼神,她特别烦躁。
似乎久已压抑的qíng绪,便这般被翻起,时间的巨掌轻轻一拍,往事就哗啦一声冲到眼前。
不,不要。
她三把两把将头发扎好,笑道:“看完没有?”
身后静了静,他并无被发现的尴尬,只轻轻道:“你换了位置,我看不见了。”
言下之意你赶紧换回来我好再看。
景横波被他的厚脸皮气乐了,哈哈一笑道:“那再给你看个jīng彩的。”
手一挥,哗啦一声头顶瓦片飞出屋顶,一些碎瓦砸下来,砸破了chuáng顶,灰尘簌簌落,他拖起被子挡住。
景横波手又一挥,他连着被子飞起来,在chuáng顶上滚了滚,啪一声砸落在chuáng上。
头顶泥尘滚滚下,落了他一头一背。
景横波露出报复成功的笑意,嘴里却发出尖叫。
“啊啊啊你是谁?啊啊啊啊救命啊!”
她的叫声很有穿透力地传出去,穆先生还在和被窝挣扎。
门砰一声被踹开,那些罗刹门炎帮的人冲了进来,当先一人正是那领头男子,行色匆匆,似乎刚赶回来,急声问:“怎么回事?”
“他——”景横波指着穆先生,满面惊惶,“他刚才砸破屋顶,落在了我chuáng上,吓死我了!”
一帮汉子们听见了屋顶破裂的声音,此刻抬头看见,果然屋顶有个大dòng,而chuáng上的人趴着,满身灰尘,一看就是从屋顶掉落的。
这些黑道汉子满面凝重,领头汉子手一挥,其余人各挺刀剑,bī近了穆先生。
趴着的穆先生慢慢转头,看着景横波。
景横波背着手,笑嘻嘻地看着他——叫你看,叫你嘚瑟,叫你赖我,现在该慌了吧,怕了吧?
结果她又失望了。
穆先生不仅没露出失望惊慌之色,还对她眨了眨眼。
他好像一点都没被卖的痛苦,仿佛这只是一个游戏。
景横波眨眨眼,盯着他,他眨眨眼,看着景横波。
景横波觉得这真是比拼定力的一个游戏,而且她好像要输了。
最前面一个炎帮帮众的刀已经快要触及他的喉头。
他依旧浅浅笑着,唇角一弯,只看她,似乎真的将命jiāo给了她,又似乎这是他对她的一个考验。
景横波觉得莫名其妙——这初次见面的陌生人,一开始印象还不好,怎么就敢这么有底气?怎么就敢将命jiāo给她?
那就死吧,哼。
那刀将要横劈而下。
他依旧不动。
她只好一声大叫:“啊!”
这一声充满惊讶,劈下的刀停住,那群汉子齐齐回头看她。
景横波却只说了这一句,便紧紧闭嘴——她心中不甘,非得看他怎么做。
chuáng上的他,终于动了,颤巍巍伸手,哑声道:“……牡丹,你不记得我了?”
牡丹?
牡丹!
景横波差点一口老血喷出来,脸上青红白绿地变幻了一阵——她好像又输了……
她咬牙,却只得“惊讶惊喜”地冲上去,拦住那持刀汉子的胳膊,大声道:“啊!原来是你,英大哥!你怎么戴了面具?还有你怎么忽然这么娘娘腔了,活像我们镇上小倌馆的兔子哥哥,我都没认出来你!”
穆先生的脸色黑没黑她不知道,她眼神里满满的恶意她知道。
可惜穆先生似乎也是个演技高手,就好像没发现她的恶毒,一边咳嗽一边笑道:“……受了点伤,中了毒……在这里掉下来……没想到遇见你。”
景横波暗赞——这吃人ròu的家伙,脑子当真快,这没有事先对戏,甚至没看过剧本,偏就知道她打的是什么主意,立刻就接上了。
这演技,比裴枢qiáng多了。
“他是谁。”领头汉子警惕地问。
景横波笑眯眯地道:“英大哥啦,前段日子常见的,人很好的。”踮脚悄悄在领头汉子耳边道:“和你们要找的美人姐姐一起的,我听美人姐姐喊他英白,我们都喊他英大哥。”
领头汉子眼睛亮了。
英白!
传言里他被国师免职,逐出帝歌,之后据说他投奔了女王。
不过英白不是武功很高吗?怎么会落到这样láng狈的境地?难道女王那边遇上了什么事?
领头汉子,是罗刹门下一个小头目,叫王进。他奉命带人寻找女王下落,好用美男计先拉拢女王。昨晚罗刹前来关家川,他赶去伺候并汇报这边的进展qíng况,谁知道玉楼出事,门主重伤,眼看着罗刹门要大变,他正惶惶不安,怕自己这个门主亲信,很快会因为门主失势被清算。昨晚他赶去见门主,门主重伤之下,也在忧心怕权柄被夺,关照他无论如何要把女王这事做好,如果能抓女王在手,那依旧是有力筹码,最起码别人想夺权就不大容易。
王进因此匆匆赶回小院,决心一定要找到女王,此刻听说此人是英白,顿时大喜过望。
英白自然和女王在一起,如今他受伤流落此地,说明女王还没和十三太保汇合,他们还有机会先找到女王,拉拢她的心。
“既然是你的朋友,我们自然要好好招待。正好也请他帮忙,找到你那位姐姐。”王进对景横波耳语,“你帮我问问他怎么成了这样,咱们稍后再出发,如何?”
“好啊好啊。”景横波笑嘻嘻将人送了出去,关上门,对着穆先生,嘿嘿jian笑了一声。
“够淡定。”她道,“你是不是吃定了姐很善良,不会真卖了你?”
“哦。”他慢吞吞地道,“我方才,只是伤势发作,一时说不出话而已。”顿了顿,他诚恳地道,“没想到你这么舍不得我,我很感动。牡丹,多谢多谢。”
女帝本色 第五十三章 偷香
景横波被窒得险些被空气噎着。
“鬼才舍不得你!”她怒气冲冲将门一关,出门去和王进等人道,“英白大哥说,他和姐姐以及其余人,本来要和上元城的一个朋友汇合,但不知道怎么回事,接应的人没遇上,还被人伏击。混战中英白大哥和姐姐她们失散,也不知道她们怎样了,我们快去救她们吧。”
“那是自然。”王进立即道,“可知道女……你那姐姐现在大概在何处?”
“英白大哥失散前,和姐姐她们约过了,在丹棱山汇合。”景横波报上了影阁秘密总坛的地址。
她想过了,她要和这批人混在一起,才能更好地知道罗刹门烈火盟和炎帮的qíng况,必要时候反戈一击,所以她不能去送穆先生回总坛,但这家伙似乎赖上了她,又提出了令她动心的条件。她如果想既不离开这队伍,又能送穆先生逃脱追杀安全回归,唯一的办法,就是骗这些人出手。
如此,她既打听了消息,又送了穆先生,还得王进这一批免费保镖——他们为了知道“女王”所在地,一定会拼死护送她和穆先生去影阁的。
而路上影阁叛徒雷生雨的追杀,又会引起罗刹门等帮派的误会,造成玳瑁门派之间的火拼,不管他们怎么拼,无论死谁,都对她有好处。
景横波掰着指头数了数,对自己很满意——好计,这简直是一箭四五雕嘛。
姐的智慧,越来越惊才绝艳啦。
屋内,慢慢坐起打坐的穆先生,看着被她关上的木门,眼底,亦有欣慰笑意。
一路血火,王者曼陀罗,终于长成。
……
王进等人很急切,当即准备车马要走。他们要抢在所有人面前,找到并打动女王,女王身边高手如云,本身就是很qiáng的助力。
景横波和他们说,“英白”受了伤中了毒,在逃亡过程中,毒素被bī入下身,暂时失去了行动能力。王进等人动作很快,当即找来了马车。景横波还嘱托他们,记得多带点酒,英白爱喝酒,没酒喝就会犯更年期燥郁症。
王进本来还有点怀疑,结果看见穆先生随手展示了一手剑术,顿时怀疑尽去——英白传说的天花剑法,在穆先生手上使得极其jīng妙。
景横波对此也很奇怪,英白明明是她随口说出来的,怎么那么巧穆先生就会他的剑法。穆先生却道他认识英白,早先和他切磋过,学了他一招而已。
英白多年来游走天下,喝醉了和人乱打架也不在少数,这么说倒也正常。
王进等人见她果然和女王身边人十分熟络,对她便客气了许多,拿来的是好酒,景横波统统倒了,让附近客栈小二全换成醋。
她觉得穆先生只配喝醋。
一群人在院子里忙忙碌碌准备出发,才有人想起厉含羽还没起,便让景横波去喊他,景横波敲了半天门,厉含羽才出来,看样子是睡得正香被吵醒,心qíng不好,打开门劈头就骂景横波:“丑女!滚开!离我远点!”还准备抬脚踢,景横波闪开了。背着手偏头瞧他——怎么一夜不见,这家伙脸上浮肿不仅没消,还更厉害了?满脸肿得油光闪亮,脑袋有笆斗大。
厉含羽早上没来得及照镜子,自己并不知道,他虽然睡眠被扰,jīng神却很快恢复兴奋,眼眸闪亮——昨夜辗转反侧半夜,都是自己成为王夫之后的富贵荣华,到早晨才睡着,此刻虽然还是困倦,想起昨夜的艳遇,顿时又jīng神百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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