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城女王也没留,只道:“天冷了,你衣裳怪单薄的,添件袄子吧。”
仆役想不要,女王的手掌摊开在他面前,洁白细腻,十指纤纤,指尖涂着粉红的蔻丹,如十瓣小小的花瓣,他心中一dàng,莫名其妙便接了。
女王的袖子褪下去,露出一截腕骨,瘦得可怜。
女王似乎还想摸摸小胤胤,他赶紧后退一步,谢了赏,也不敢再停留,拉着小胤胤逃也似地跑了。
走出好远回头,还能看见女王倚门而立,身边一个伺候的人都没有。
夕阳下她身影斜斜长长,寂寥地投she在空无一人的宫道上。
仆役鼻子一酸,忽然觉得女王很可怜,又觉得自己心太硬,女王那样子,也不过是想和人多说几句话而已。
深宫寂寞,多少人挨得过,何况她处境更恶劣。
他想着,或者下次,再遇上,她想摸摸小胤胤,就给她摸一摸吧……
……
帝歌潜流暗涌,玳瑁轰轰烈烈。
景横波花了半个月的时间,顺利接收了三县。
看起来是奇迹,其实真相只有jiāo战双方心知肚明。对于十五帮会来说,这三县不退也得退,重要部署和机密都在别人手里,就算真打,也是输的份,不如保存实力。
十四帮的齐齐败退,在玳瑁史上前所未有,以往也有帮会试图撬动玳瑁,但总不能避免被卷入玳瑁这团乱麻,被迫在众帮的围困中,打完一个又一个,腹背受敌或者不断接受挑战,直到jīng疲力尽失败或者自动退出——玳瑁江湖内讧不休,但真当遇见外来者,还是先一致对外的。
所以十四帮的齐败,便造就了景横波此刻无与伦比的声势,最起码在外人眼里,她“挟威而来,所向无敌”,成就了十余年来,玳瑁首次出现的势力重整。
玳瑁江湖势力原本是十五家,十三太保从一开始,就摆出“我最弱我不玩”姿态,退出了相关的一切争斗,还有一个烈火盟,他原本就没有在三县安排多少堂口,相反,他的最大堂口,就在紧靠三县的东新县,是当地最大势力,正好扼守住了三县南下必经要道。当景横波占据三县后,烈火盟主力所在的东新县,就成了景横波和其余十三帮会的缓冲地带。
在这种qíng况下,烈火盟的地位应该相当重要,完全应该是景横波和十五家帮会的拉拢对象。但烈火盟遇上了坑爹的景横波,那叫一个倒霉。在杀王大会上,景横波针对了所有人,唯独漏掉了一个蒙烈火,就好像没看见他一样,这种做派,让人不得不怀疑蒙烈火和景横波之前就早已勾结。十三家帮派,大多对烈火盟产生敌意,有的甚至喊出势不两立口号,蒙烈火回总坛后,就疲于应付来自十三家帮会的明里暗里攻击,哪里还有心思和景横波作对。
景横波一手反间计,就解决掉了烈火盟这个拦路虎。当然,这是暂时xing的,暂时让蒙烈火无法给她捣乱,但只要在她打地盘的最初时期,没人给她下绊子,她就有更多的可能早日站稳,到时候再一个个慢慢收拾。
在整个抢地盘过程中,裴枢展现了新时代bào龙的新风貌,他所经之处,不留活口,血海滔天,以至于打到后来,有的帮会听说带人来的是他,立即丢下空dàngdàng的堂口,直接退出。
裴枢凶名,在玳瑁飞速传扬,可止小儿夜哭。
huáng金部名帅复出,看似沦落成了江湖打手,但所有人都知道,景横波不会肯乖乖在玳瑁当黑水女王,而裴枢,必定是她手下的第一储备大将。
而景横波此时虎躯一震,狂霸之气爆发,一边不停打架,一边还选址造宫殿。
她让轩辕家族给她提供最好的工匠,从天灰谷拿来huáng金,钱和人都不是问题,开造。
造宫殿需要工人,就地招,工钱丰厚,很多百姓纷纷应召,连一些底层帮会帮众都跑了来,她的麾下,顿时显得更加热火朝天。
女王陛下甩出来的图纸,更让所有人瞠目结舌——她的宫殿名称,还是叫上元宫!
上元城已经有了一个上元宫,所有人都以为,女王陛下夺取三县,下一步就是夺取上元宫,都期待着陛下和上元宫死拼一场,两败俱伤,那么十五帮还可以卷土重来。
现在看女王的意思,她竟然打算在三县造宫,宫殿选在靠上元城最近的宁津县,划出的范围更是让人瞧出一身冷汗。
她的宫殿,最外围几乎已经靠近了上元城,只要围墙再扩充,就能将上元城包进去!
此刻女王野心昭然若揭——她根本不打算去抢那个小王宫,她要造个大大的宫殿,将来把原上元宫包含进去!
事实也证明了女王陛下就是这样打算的,新宫开工之日,女王亲自登上附近的宁津山,对脚下上元城上元宫一指,“一年之内,必将这只乌guī打垮,必将我上元新宫围墙,连上上元城墙!”
上元城四座瓮城,分别居于东西南北,整个城是扁圆形,看起来像只缩头乌guī。
一句豪言,好大气魄。
这气魄吸引了玳瑁目光,也吸引了无数人。玳瑁乃至周边各国各族的很多人,纷纷前来投奔,其中有在原帮会郁郁不得志的,有希望在女王手下gān出一番新事业的,还有很多士子,拿着帝歌大贤者常方瞿缇等人的亲笔信,找上门来,个个说自己有经世之才,前来报效女王。
景横波临时包下居住的客栈门口,每日人流如过江之鲫……
“啪。”拥雪愤愤甩下了一张履历,“酸儒!”
“怎么了?”景横波进来,她是男装打扮,满身灰土,看起来很有些láng狈。
紫蕊拥雪吓了一跳,急忙起来迎接,又问怎么了,景横波哼了一声道:“还不是有人不识相!”
抢地盘工作已经进行到尾声,十六帮的势力大多都已经撤出,其中十三太保最gān脆,在景横波出手之前就退出了三县,摆出一脸“我最弱我不跟你玩”的架势,让景横波的拳头打在了空处,而不出意料的,凌霄门的人态度最硬,一路抢占过程中,景横波花在凌霄门上的jīng力也最多,眼看就要打下凌霄门在宁津最大也是最后的一个堂口,忽然凌霄门那边赶来一个副门主,带着一批手下,将堂口里的高手救走,隐藏在县城中,时不时和景横波这边的人捣乱。而因为他们势力还在,属于凌霄门管辖的铺子,便都处于观望中,对景横波这边的人不大合作,时不时还下点绊子。
景横波下令qiáng力接管,遭到了软抵抗,一些和帮会关系深厚的商人,联合起来,也表示要退出三县,商业是民生的重要基础之一,一旦商会全面退出,就会导致三县经济衰退,牵一发动全身,景横波就很难在三县立足。
帮会多年经营,势力盘根错节,扯出萝卜带出泥,这样qiáng硬的连根拔起,必然会导致一定反弹,景横波刚才经过某家大商号门口,竟然险些被人家从上头砸一箩筐热灰。
虽然不可能受伤,倒也颇灰头土脸,更关键的是,如果不能把凌霄门这些人压服,彻底抽走帮会在此地的影响和控制力,让三县的大小势力看清楚自己的实力,这样的麻烦会越来越多,直到让她寸步难行,灰溜溜退出三县。
景横波下令qiáng力搜捕,看见任何可疑帮会人物,格杀勿论,bī得对方也不想再暗中搞鬼,刚才她回来时,接到有人she来的一封战书。
凌霄门副门主池明,向她约战。
景横波唇角一勾,觉得来得正好。却不想先说这事,便问紫蕊拥雪,为什么事骂人。
拥雪哼了一声,她和紫蕊最近脸色都不好,她俩担任了临时书记官职务,负责接收招纳各地前来自荐的人才,但现在看来,好像不大顺利。
“主子,别的还好,您要的擅长旁门左道的人才,倒还上道。但就这些读书人太不要脸了。”紫蕊揉揉手腕抱怨,“履历写得天花乱坠,治国方略头头是道,却连一些基本的民生官务都答不出。大多是些死读书纸上谈兵的酸儒。”
“那就打发走呗。”
“打发不走。”紫蕊道,“很多拿着常贤者,瞿贤者等人的亲笔信,还带了自己好友同年一大堆。口口声声报效女王。要是不取,您就得担上忽视人才,不识栋梁,不够礼贤下士的名声。这对咱们这种刚刚起步的势力不利,别人听了寒心了,以后真正的人才也不来了。”
“可是他们赖着不走,整天白吃白喝,咱们也养不起!就算养得起,也没道理养这么群废物!”拥雪小脸挂霜,把窗子一支,景横波果然看见外头一窝一窝的都是人。
“都是些势利鬼。”拥雪永远这么犀利,“贤者亲笔信,是您出帝歌的时候就发给他们的,您出帝歌这么久,有一个人冒过头来帮您吗?现在您打下基业了,他们一个个就冒出来,要抢着做这开山祖师了!我呸!”
景横波失笑,看看客栈外头,一堆堆故作高深打坐的,吟诗作对的,指点江山的,还有些穷秀才破落户儿,穿着个烂棉袄,一边悄悄扪虱子,一边瞟着客栈出入的人,看见一个衣裳光鲜,像是女王身边近人的,就开始摇头晃脑,高声说些“治世伟言”,希求博取注意力的。
真是五颜六色,光怪陆离。
“最近忙着打架抢地盘,倒把这摊子事忘了。”景横波嘿嘿一笑,她当然不是真忘,却有心晾一晾这些人,理由和拥雪一样——你们早gān什么去了?
她内心里,也不认为这些人里有什么了不得人才,要说幕僚军师,她第一个想起的就是穆先生,此人才是足有治世之才,但人家自己拥有势力,将来是友是敌都难说,此事自然不必想。
完全不理也不行的,常方他们一片好心,不能冷人家的心,将来回帝歌,还指望老头子们帮忙呢。
不过这么堵在门口也不是办法,万一传染了虱子怎么办?
她抬脚就向门外走,紫蕊拥雪急忙跟着。
门外一群一群的人,眼光唰一下转过来,众人一开始没看见跟在后面的紫蕊拥雪,眼光齐齐落在景横波脸上。
吟诗的,chuī牛的,背书的,高谈阔论的,忽然都停了口,四面一片寂静,无数人眼光热辣辣的投过来。
景横波原想表明身份的,看见这些眼光,心中倒一动——这似乎也是个试验人品的机会呢。
她手伸到后面摆了摆,示意紫蕊拥雪不要出来。
“陛下有令。”她道,“三日之后曲江之上,将有定鼎之战。特邀天下才子前往曲江,现场吟诗,品评天下英雄。”她眼波流转,嫣然道,“届时,女王亦将在曲江之上,指挥三县最后一战,并品评天下才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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