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康是军城,进城没那么容易,好在这一行都是女子,景横波谎称路上遭劫进城投亲,还把穿了糙鞋的脚丫子抬起来给人家看,雪白柔腻的脚上有眼屎般大的擦痕,配上她娇嗲语气勾魂眼风,两三句就让守门士兵晕陶陶地放了行。
城中倒还热闹,一半西康军一半老百姓,据说这是为大燕镇守西北边境的老将钟元易的驻地,军城内外士兵二十万,百姓十万,是大燕出关前最后一个繁华的人类聚居地,多年和边境通商,繁衍人口,因此显得人烟繁华,并不比内陆差多少。
景横波在大山里走了很久,此刻看见人浑身细胞都想跳舞,分外兴奋地拉着所有人去吃小摊,西康城有整条街的夜市,卖些腊羊ròu羊蹄兔头粉皮子炒果子面条饺子之类的杂食。景横波在街上走了两个来回,虽然饥肠辘辘,渴望人间烟火,但又觉得这些摊子十分污脏,犹豫着不肯进。
她在现代时相当有洁癖,不过那洁癖很多时候是被那几个无良舍友bī出来的,景横波这个人其实适应力很qiáng,原则xing很低,在必要的时候她完全可以放弃不必要的坚持,所以到了异世之后,当环境不允许她洁癖,当身边有人比她更洁癖,她也就不那么洁癖了。现在脱离宫胤身边,顿觉放纵自由,同时心里似乎又有些空空的,旧毛病自然而然冒出头来,又开始觉得这里脏那里脏,哪里都看不顺眼。
在短短小街走了第三个来回之后,众人都觉得累了饿了,霏霏已经拖着她的裙摆,对着前方一家卖ròu包子指着不肯动腿,二次元大圆美瞳眨啊眨拼命放电,等着景横波良心发现。
翠姐忽然道:“前方那家,看起来似乎gān净。”
景横波这才看见,街角有一家白布搭的棚子,地方不大,但白布雪白,布下的桌椅板凳也挺新,不似别家粘着厚厚的油泥。几个男女在里头忙碌,也有客人在,个个显得整洁gān净,在这烟气蒸腾人声喧闹充满烟火气的杂乱小街上,如一道独特清慡的风景。
“咦,刚才走了两遍,怎么没看见?”景横波一边疑惑,一边自然而然走了进去。
她一进来,里面的客人正好吃完走了出去,留下的位置刚好够坐。景横波撇头看看走掉的客人背影,恍惚里觉得有什么不同,却又想不起来。
一个妇人迎了上来,笑容和善,面容慈蔼,笑问:“客人吃什么?小店有本地名产凉拌漏鱼儿,有酸辣红薯粉,有粉皮青瓜,手拉面条,羊ròu烩粉,加上辣子调上醋,夏日里吃最是慡口开胃……”
“人家都是专卖一两样,你这里倒齐全。”景横波随口笑答,没注意妇人忽然一僵的神qíng,左顾右盼看看菜色,道,“喂,这家看起来小,花样倒多,你们自己选,我请客!”
众人都点了自己爱吃的,景横波给霏霏都点了一份酸辣红薯粉,有心想瞧瞧伪萝莉小怪shòu能不能吃辣,顺便给它买了两个雪白的葱ròu包子。
一直蔫头耷脑不吭声的二狗子,垫脚偷偷绕过桌子,跳上盆架,绕到霏霏的包子上方,转身,屁股一撅……
“啪。”霏霏蓬松的大白尾巴一甩,狠狠抽在二狗子屁股上,二狗子大字型倒地,趴在地上悲呼:“开轩面场圃,把酒话桑麻,小贼专偷袭,生儿没jú花!”
除了静筠同qíng地看了它一眼,把它拎起来搁一边盆架上,所有人包括景横波在内都呼哧呼哧吃饭懒得理它。
自作孽,不可活。
那妇人看了看霏霏一眼,目中闪过一丝异色,笑道:“这只猫倒甚可爱。”
景横波也不澄清,一路过来,所有人都把霏霏当成猫,连翠姐她们也因此没有多问,景横波也不特意解释,倒不是想防着谁,只是觉得解释起来麻烦而已。
棚子后起着炉灶,妇人将众人点的吃食报了过去,一个肩上搭着雪白布巾的老头慢声应了,佝偻着腰进去做菜,景横波原本没在意这人,看他年纪不小,怕他有什么咳喘之类的病症,多看了一眼。
这一眼过去,倒没看出老头什么不对,却发现在老头身边,那妇人显得分外挺拔笔直,缓缓走路时裙摆不扬,点尘不惊,分外的娉婷优雅。
景横波只觉得美,她对于美的事物都有兴趣,忍不住盯着妇人背影,忽然发现静筠也在看妇人背影,不禁一笑,道:“这老板娘步态真好看,一点也不像这街上的婆娘们,是吧?”
静筠似乎怔了怔,才“啊”地一声道:“啊?是吧?嗯,是的。”
景横波听出她心不在焉,正失笑想问一句,妇人已经将各人饭食按序送上来。静筠低眼看了看自己的碗,忽然道:“二狗身上脏了,我去和老板要些水给它洗洗。”
“吃完再去啊……”景横波挥舞着筷子挽留,静筠已经抓起二狗子到了棚子后,棚子后烧饭的热气遮没了她的身影,景横波觉得好像听见她短促地“啊!”了一声,然而她探头过去,什么动静都没有。相隔的白布映出两个身影,是她和那老头,有水流声响起,大概对方正在帮她冲鸟。
众人都开始吃起来,景横波的羊ròu粉却还没好,四面香气氤氲,人人埋头苦吃,于她便如一场熬煎,她坐立不安,又不好意思总盯着别人的碗,就东看西看,忽然看见前方第三个摊子上坐了一个青衣人,远远看去姿态特别直,眼光一凝,惊呼道:“擦,那边坐的是谁?那么笔直的,僵尸一样!”
青衣人的背影似乎更僵了……
景横波永远骚动不安的目光早已转了过去,随即又被下一个目标吸引,指着街上一个走过的戴大斗笠的家伙道:“靠,那家伙走路好贱好讨厌!你们看你们看,他看上去像在人群中走,但周围没人能靠近他,这是不是武侠小说常说的沾衣十八跌?擦,太装B了!以为自己是宫胤那个高富帅啊!祝你丫的走路踩到屎喝汤噎石子嘎嘎嘎……”
远远走过的斗笠男子,步子似乎微微不稳……
景横波忽然又指着极远处一个背影道:“快看,又有人戴斗笠,这地方戴斗笠的人真多,他们不知道这造型很弱智吗哈哈哈……”
不远处yīn暗角落里的斗笠男子,雪白的手指搁在斗笠边,微微一抖,又一抖……
景大美人还要指点江山评点天下贱人,终于她的酸辣粉上来了,等了半天,被香气勾引得早已口水直流的景横波,觉得自己可以吃下三大碗。赶紧把鼻尖凑到酸辣羊ròu粉上,陶醉地深吸一口气,“哇,好香……”
“啪。”
一点灰色的东西落入汤碗,滚烫的汤溅到景横波鼻尖上。
“上头谁乱扔石子?谁!”景横波一眼看清落下来的是颗脏兮兮的石子,怒不可遏地跳起来,抬头向上看。
一看之下,不禁一怔。
上头没有楼,这是路边摊,上头就是平整gān净的白布一张,连灰都没有。
白布上怎么会掉下石子?
“老板娘怎么回事?”景横波捂着烫红的鼻子问匆匆赶来的妇人。
妇人微微一怔,随即恢复从容,微笑着端起碗,道:“此地风大,许是风chuī来的石子,既如此,我给姑娘换一碗。”
这妇人虽然容貌平常,年纪也不小,但语声清和,态度雍容,气质极为端庄,听她这么和声软语说话,景横波也不好意思为难人家,点了点头,看她将碗端进去,不多时又端了一碗出来。
“给姑娘加料重新熬制的。”她款款微笑。
景横波谢了,再次端起碗。
“啪!”
横刺里忽然一物飞来,竟然绕过景横波的腰,啪地击上了景横波的碗。
这东西比先头石子还有杀伤力,碗咔嚓一声裂了一半,红油汤洒在景横波裙子上。
白毛一扬,霏霏蹿出去了,及时躲过油汤侵袭,嘴里还叼着个ròu包子。
景横波跳起来,拼命抖裙子上的油,手抖心颤地发现,这次砸到碗的尼玛是坨狗屎。
风能把狗屎正好chuī到碗上吗?
景横波冲出棚子,转目四顾,街上人来人往,人人看着可疑,人人毫无嫌疑。
白光一闪,霏霏嗖地窜回来,嘴里ròu包子已经没了,幽紫的大美瞳转得更慢了,像在二次元。
景横波问它:“发现可疑目标没?”
霏霏缓慢地对她眨了眨圆眼睛,景横波目瞪口呆地看见它从尾巴里掏出一只ròu包子叼着,又对包子铺指了指。
景横波只好再挤到包子铺门口买个包子,贿赂那个贪心狡诈双面小怪shòu,包子到了小怪shòu爪子里就不见了,不用猜景横波也知道藏尾巴里去了,神奇的是从外头居然看不出来,包子居然也不掉。
景横波恶狠狠地在心中诅咒热包子烫烂jú花,笑眯眯地问霏霏:“有啥发现啊亲?”
捧着包子啃的霏霏,打了个小小的嗝,拍拍肚子,再迎着景横波期待的目光,蠢萌蠢萌地对她摇头,嘴巴斜斜地咧上去,看上去竟然笑靥如花。
“SHIT!”景横波一甩手回了棚子,其他人早已吃完,都看着她这个倒霉蛋,景横波搔搔头发,忧愁地道:“看样子这家和我气场不合,我换家吃好了,老板娘,结账。”
“承惠六十个钱。”妇人微笑。
景横波伸手去摸钱袋,她们出门的时候宫胤允许去收拾细软,翠姐帮景横波也收拾了钱袋,钱袋一直在翠姐身上,刚才还给了景横波。
手伸进去,像陷进了泥淖,拔不出来了。
景横波脸上的神色很jīng彩。
“我勒个去……”她低声道,“酱紫叫祸不单行么么么么?”
“怎么了?”翠姐瞧着不对,问她。
“钱袋丢了。”景横波目光发直气若游丝。
刚才买包子还在,也许就是挤入买包子人群的时候被小偷顺手牵羊了。
“我这里有。”翠姐去翻自己钱袋,静筠也掏钱,但两人随即都停了手,面面相觑。
“这个……”景横波看她们的表qíng,心中涌起不好的预感,小声道,“你们的钱不会也丢了吧?”
两人呆呆地点头。
景横波懊恼地一拍脑袋。尼玛这事儿!
自己曾经出过棚子,钱丢了也罢了,翠姐静筠几乎没动过,钱什么时候丢的?进城的时候?还是更早?
不管怎样,没有钱寸步难行,先想办法解决当下要紧。拥雪身上是没钱的,景横波皮箱里虽然有好东西,却不能随便拿出来变卖,再说她也舍不得,这可是她混世界的真正金手指,怎么能随便在这边陲小城卖了?有没人识货都是问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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