换成让人受不了的嫩huáng色也罢了,最让明晏安痛不yù生的是,原先挂在墙上的,他钟爱的一副名家山水画,被取了下来,卷巴卷巴,现在正垫着锦衣人的软靴。
锦衣人躺在榻上,靴子搓着脚下的画轴滚来滚去,似乎很喜欢这项运动,还颇有兴致地劝他,“这样可以活动腿脚,又不用起身,大王也试一试?”说完一摆手,他的侍卫送上另一卷画轴,明晏安一看那huáng花梨木裱重锦缎的画轴,整张俊脸都扯歪了——这是他最爱的画坛宗师种天机的雪涛山水图!一卷难求,价值万金!
他明明藏在地下内室,还设置了机关,这家伙是怎么找到,拿出来垫脚的!
“不是我说你,”锦衣人颇有些恨铁不成钢地道,“设置机关技术粗陋简单也罢了,怎么不知道时常给机关上油?你那地下机关,到了夜里轧轧乱响,吵得我睡不着觉知不知道?我只好亲自把机关给拆了,帮你重新弄了下,应该会比你原先的要好些,你不用谢我。”
“这个……”明晏安觉得咽喉有点发紧,那机关哪里生锈了?每个月都有上油好不好?前几天他还去看过画,别说隔一层地面听到声音,就是他当时进入地下开机关,也没听见任何声音,这家伙的耳朵是天耳通?这样也能听见?
不过他想到一个更要紧的问题,“那个……我有专人负责在机关外给轮轴上油,你换机关,可通知了?”
“哦。”锦衣人无所谓地道,“我不知道你有派人上油,他去上油的时候,撞上我改装的机关,死了。”
明晏安又gān涩地咽一口唾液,想发作,最终却无可奈何地悻悻道:“……死了就死了吧,这也怪不得先生……”
“当然不怪我。”锦衣人理直气壮地道,“他死在机关附近,流出的血影响了机关轮轴,夜里又吵起来了,害我不得不爬起来再重新装一次,我没把他拖出来鞭尸就不错了。”
明晏安觉得自己没有唾液可以咽了,他哑哑地道:“那个……本王想知道那宫人尸首在哪里?”
死了个人,他竟然没有听见回报。护卫们都是吃gān饭的?
“我住的地方附近十里,我都不喜欢有尸首。想到就在自己身边不远处,有人在静静腐烂,我就吃不下。”锦衣人更加无所谓地道,“所以我让人把他扔出十里之外了,你还是别找了,我属下会把人处理得很彻底。”
明晏安眨眨眼——腐烂你受不了?杀人你怎么受得了的?
要不要告诉他,王宫底下地里其实很多死人?
还是不要说好了,不然怕他立刻将整个王宫地给翻了。
明晏安平复了一阵心qíng,不再试图对任何事进行询问,以免再被眼前这个奇葩给刺激了,眼看对方不过几句话,就露出不耐烦神色,赶紧长话短说,隐晦而谦恭地,对锦衣人道“近日小王宫中不太安宁,如果有惊扰到先生,还请先生见谅,若能伸出援手,那小王定当重金以谢。”
“你来,不就是为这句话么?”锦衣人搓着脚下画卷,指了指他,“瞧你一脸心事,麻烦想必不小。”
“正是。”明晏安面上苦笑,心中微喜。
“不过,我不管。”锦衣人下一句话再次成功劈倒了他,“我来你这儿住几天,不是为了给你做打手的。另外,”他斜睨着明晏安,一笑,“别试图把人引我这来。玩心眼不要紧,把我当傻子,小心傻一辈子。”
明晏安被他的笑炫花了眼近乎失神,却又被他的话惊得心中一凉——这男人通透如镜,坚硬如金刚,狡猾如狐狸,凶悍似鹰隼,着实难缠。
他只得道:“先生但有所求……”
“没什么值得我求的。”锦衣人将画卷踢开,懒懒地躺下去,百无聊赖地望着天顶,“唯蛋糕与对手耳!”
蛋糕是什么,明晏安不知道,但对手两个字,他还是懂的。
他眼睛一亮,立即道:“先生若想要对手,这便对了!”
“哦?”锦衣人没有看他,手肘埋着头,懒洋洋地道,“哪有那么多的对手?当天下还有第二个太史阑么……”
他声音低,又埋着脸,明晏安并没有听清楚,笑道:“是不是对手,先生很快便可以知道了。”
“百闻不如一见。”锦衣人头也不抬,指了指他道,“有本事能惊动到我,引起我的兴趣,我自然会出手。啊,我累了,昨晚没睡好,换机关换了两次,被子又太重了,我只盖柔锦的三斤重的被子……啊被子来了!”他忽然抬头,门外,一个护卫正抱着裹好的被子进来,明晏安一看那叠得如刀切一般的被子,就觉得眼前一晕——被子有必要叠成这样么?是不是也用尺子量过?
锦衣人伸手接过嫩huáng色的被子,也不管明晏安在,当即和被子滚在了一起,明晏安看他抱着被子滚来滚去抵死缠绵的造型,顿时眼前又一黑,赶紧起身告辞。
那家伙忙着补觉,也没工夫搭理他,这时候他倒想起明晏安是主人来了,挥挥手,“你是主人你自便啊,我就不送了。”
明晏安哪里需要他送,早逃也似奔远了……
……
王宫西北角,原本是妃子们的住处,后来陆续死了几个妃子,宫室便空了下来,也无人整修。时日久了,宫室蒙尘,野糙横生,铃残檐破,石痕斑驳,一派无人居住的破落景象。
这地方除了鸟虫鼠shòu爱呆,平常人路过,都竖起衣领匆匆离开。从宫室残缺大门里刮出来的粘着蛛网的风,总让人觉得yīn惨惨的。
所以也很少有人发觉,那门上的蛛网,上次挂那儿,经过一次大风之后,还是完整地挂那儿。
若有谁凑近了仔细看,就会发觉,那蛛网不是真蛛网,是细金丝编织后涂了灰。
如果再推开门,就能发现,朽破门轴没发出任何声音,院子里灰尘满地,脚印处处。仔细看却能发现,那些灰尘是粘在地上的,那些脚印看似杂乱无章,其实自有规律。
歪斜的秋千随时可以弹出飞箭,凋零的树叶是薄薄的灰钢片做的,乌黑的树身上刻着阵图的流纹。残破的台阶里藏着机关,檐下金铃倒是真残了,因为铃铛里栓着细丝。人一碰上就会发出声音,惊动所有机关,并引动埋藏在地下的火药,来个屋毁人亡,让想逃的,想救的,都希望落空。
很少有人知道,这残破宫室,才是玳瑁真正的天牢,在这里,瘐死了玳瑁无数能人豪杰,最近一个死去的,是明晏安那和十五帮勾结,yù图反叛的亲弟弟。
所以这里不需要多少守卫,守卫会很容易惊动机关,守卫都在附近宫室和要道处。
天色渐渐暗了下来,有人走近宫室,掀开大门上的假蛛网,将一盒饭食塞了进去,过了片刻,那门后石板自动沉降,再恢复的时候,饭食不见了。
地下昏huáng的微光里,紫蕊目光灼灼,抬头对上头看,啪嗒一声,饭盒掉了下来。
她接住,打开饭盒,撮起嘴唇,发出几声怪异而低微的声音。
片刻之后,有簌簌的响动,cháo水般涌来,紫蕊忍住恶心,对黑暗中展开微笑,将饭食打开放在身前地面,柔声道:“来……来……”
一团黑蠕蠕的东西,从灯光的暗影处涌出来,无数双绿豆小眼眨啊眨,幽幽地亮。
紫蕊头皮有点发炸。她没想到这没人的地方,竟然有这么多老鼠,眼前的老鼠铺开足有一丈方圆,黑压压如毯。
女人天生怕鼠怕蛇,一次xing看见这么多老鼠,对紫蕊也是噩梦,她有瞬间以为自己会昏过去,然而她却对那些恶心的东西展开微笑,将饭食推了过去。
不管多怕,都要继续,她说过,不要成为陛下的拖累。
陛下难道没有怕和为难的时候?不也一直这么扛了过来?紫蕊想着景横波,给自己打气,听那些老鼠,疯狂地抢食她的饭。群shòu吃东西的声音想不到也这么瘆人,她咬牙忍住不捂住耳朵。
她等那些老鼠吃完,不去看那些翻滚蠕动打架的一团团,发出了几声低低的指令。
老鼠得了指令,又cháo水般地从黑暗中卷了出去。
它们咬断所有的暗线,用石头堵住了轮轴,在木头榫上磨牙,打翻了藏在暗处的毒汁。
这些老鼠在这里生活已久,以无数同伴的死伤,换来了对机关的了解和经验,平常它们尽量避开那些机关,因为它们知道,破坏了之后,会有人来修,会有人来灭鼠,所以这些智商很高的小东西,都选择避开。
现在得了指令,就疯狂破坏,不过半刻钟,这jīng心设计的院子,就趋于瘫痪。
速度很快,紫蕊却焦心如焚,她必须在景横波到达这里之前,先逃出去。
她忽然听见头顶有扑扇翅膀的声音,这地下有直通地面的通风口,她抬起头,辨认出应该有大型鸟经过。
她立即发出另一声驭鸟的尖啸。
驭shòu术其实很复杂,光口音就分数百种,连教紫蕊这门技艺的山舞,都还没有学全。倒是紫蕊,这宫中女官,受过专业训练,有韧xing有悟xing,青出于蓝而胜于蓝。
屋顶上空,那只夜枭身子一顿,一阵扑腾,向下直坠。
于此地相隔足有数里的凝雪阁内。
锦衣人忽然睁开了眼睛。
……
紫蕊终究没能拉住那只鸟。
毕竟隔了地面,有些手段使不上,那鸟挣扎了一瞬,还是振翅飞起,紫蕊无奈地叹口气,心想还要好好修炼。
外头的老鼠们已经清理掉了大部分的机关暗线,只剩下总控的那檐下金铃,一只大老鼠正沿着檐角飞快地向上爬,胡子下龇出两颗锋利的大牙。
shòu类就是shòu类,它不会知道这里的不能碰触,紫蕊如果在地面上,应该会谨慎些,可惜她在地下。
那鼠爬得飞快,丝毫没有触及那根颤颤悠悠的线,它看准位置,口一张,“咔嚓。”
线断。
细金线哧哧后退,下一霎就会触发警铃和火药。
老鼠们眨巴着眼睛,浑然不知马上就是惊天动地的灾难。
后退的线忽然一顿。
老鼠们看见面前忽然多了双软靴,顺着靴子往上看,一条人影矗立在墙头,修长的手指,拈住了那根要命的线。
shòu类对于危险总有直觉,老鼠们呼啦一下,cháo水般退出墙头,躲入dòng中不见。
52书库推荐浏览: 天下归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