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那么一瞬间,他似乎很惊讶,又似乎想把这鸽子立即掐死,扔出去。
不过他最终还是慢慢伸手,取下了鸽子腿上的碧环。
这个标记,很多年没看见了,以为这辈子再见不着,没想到……
碧环里的纸卷,被慢慢打开,他第一眼看见那几行细细的字时,神qíng因为过度震惊,显得茫然。
他难得地发了一阵愣,又低头看了一遍。
夹在腋下的酒壶,当啷一声落在地上,他竟然没有去捡,霍然转身,步出屋外。
有随从跟着过来,问:“您往哪里去?”
他的身影转眼就从众人眼前消失,只匆匆抛下一句话,“急事出行!军务事可找裴少帅处理!”
马如怒龙,蹄声急响,转眼冲出,众人面面相觑——这是怎么了?
一人忽然掠了过来,问:“怎么了?”
众人回身,就看见耶律祁。
最近耶律祁一直在女王军中,女王失踪后,他一边命玉照骑兵继续回原地驻扎,一边帮助整束女王大军回玳瑁,他也安排了所有属下在外寻找,只是至今都没有消息。
在沉铁,出动所有人依旧找不到女王后,所有人只得先回玳瑁,因为玳瑁那边战事也还没解决,十五帮都蠢蠢yù动,英白当机立断,下令回援,并封锁女王失踪消息。
铁星泽自然要留在沉铁继位,紫蕊和他告别时,很有一份依依惜别。
耶律祁回玳瑁后,便在女王庄园里等候,此刻听见声音,匆匆赶来询问。
众人也摸不着头脑,都道:“大统领那么稳重的一个人,招呼不打一个忽然跑了,也不知道是什么急事?”
有人道:“莫不是和女王有关?”
有人反驳:“不会,如果和女王有关,大统领定会通报大家。”
耶律祁目光落在一边的鸽子身上,隐约发现地上一点绿渣,他将绿渣用手指抹起,认出这是翡翠,而且是极品翡翠。
在一只鸽子的传信环上用的翡翠,都是极品翡翠,传信人的身份,可想而知。
明明这事,看起来和景横波没有任何关系,耶律祁却忽然有了一个大胆的想法,或者说是直觉。
他觉得既然四面都找不到景横波,那就不妨走远点,既然走远没个既定目标,那就不妨就眼前这个最疑惑的事,查一查。
他相信,世事于冥冥中的出现,自有意义。
身后有人在问,“你在gān嘛?”
是耶律询如的声音。
耶律祁转身,对面,耶律询如jīng神奕奕地站着,明明看不见,眼光却很jīng准地落在他手上。
耶律祁将自己想去翡翠部瞧一瞧的想法和耶律询如说了,耶律询如也赞同他的看法,既然四处都寻不得,就选择目前冒出来的最可疑的事来查。
“我和你一起去。”她一锤定音。又道:“把老不死也扯去。”
紫微上人已经回来了,在回来的路上听到报信说,要他去救询如“母子”,老不死跳脚大骂说哪来的“子”?人家连母猪都没睡过!当即要跑,这天下也没人能拦住他,报信的人眼睁睁看他跑了,心想没戏了,正打算回去给耶律询如报信,让她也别躺地下等着了,起来算了。结果回去一看,紫微上人就在阵中呢,一边说让白蒲刺死那麻烦女人算了,一边把白蒲赶走,拖出耶律询如。
据说当时两人还有一段天雷滚滚的对话。
“我救了你,麻烦你以后再不要说有我儿子了!”
“那女儿?我觉得你应该喜欢女儿。”
“女儿也不行!”
“行,都依你,你说什么时候要就什么时候要。”
“对我说什么时候……扯淡!我和你什么时候要过!”
“七峰山雪谷雪屋之内……唉说了你也不会承认。那算了吧。”
“真的?”
“真的。”
“嗯嗯嗯好的,好询如,不要闹,乖乖做个听话姑娘,上人我会像对徒弟那样对你好的。”
“你对徒弟好吗?这话千万别说,我怕七杀和景横波会联合毒死你。不过如果我不说这话了,你打算怎么对我好?”
“你要什么?”
“我也没什么要求……唉,我想想前阵子对你的纠缠,也觉得不大好,我一个快死之人了,何必qiáng求呢。我只有一个小小的,小得不能再小的要求……在我死之前,你得陪着我,我说去哪里,你就去哪里。”
“……那你不能qiáng迫我。不能让我去做我不想做的事。”
“你的武功,天下谁能qiáng迫你?哎这么说,我忽然觉得你对我还是qíng根深种啊,一根手指都能杀了我,却一直被我追得láng奔豕突,这明明是一种无法言说的深qíng,要么我们成亲吧?”
“不要!”
“那就答应我了?”
“……行。老夫可以明天就害死你呵呵呵……”
“请便。哦对了。我答应你不说了,不过我想写下来。我觉得一个人活长或者短不重要,关键得有东西留下来。我想写一本书,记载你我感天动地的爱qíng,名字我已经想好了,叫《红尘紫微》,怎么样?”
“……耶律询如祝你下辈子投胎做男人没后门!”
……
耶律祁看着不远处,一脸不qíng不愿飘过来的紫微上人,淡淡一笑。
“姐,你其实根本不想绑住他,何必这样?”
他知道已经有人非议耶律询如,说她离经叛道,yín贱无行,huáng花闺女,公然追逐一个老头子。
毕竟耶律询如的思想和行为,对于这个时代来说,确实太过超脱大胆,就连景横波,有时都怀疑她是不是个穿越人。
耶律祁并不在乎紫微上人怎么想,也不在乎别人怎么看姐姐,对于他们姐弟来说,生存就是最大命题,除此之外无大事。但他不希望紫微上人听见这些,对姐姐造成伤害。
耶律询如眯着眼睛,迎着阳光,笑了。
“听见了闲话是吧?”她鼻子一哼,“一群大俗人。”
他笑笑,就知道姐姐不会在乎。
“我活得长短都不知道,何必绑住谁?”耶律询如cao起袖子,“望”着天空,“我只是想给他解绑而已。”
耶律祁挑起眉。
“他的心被绑住了。一首狐狸歌,绑住了他一生。一日唱着这首歌,他一日不得解脱。”耶律询如淡淡道,“不过,你没发现,他最近已经不怎么唱这歌了吗?”
耶律祁点头,现在紫微上人哪有心思唱歌,整天烦耶律询如都烦不过来了。
“我要搅得他没空想那见鬼的狐狸歌,我要抹去他心底对于旧事的一遍遍qiáng迫记忆,我要让这忘记成为习惯。习惯记起,就会有习惯记不起。当有一日我不在,他也不再记得,那时我就成功了。”
她轻描淡写挥挥手,“谁要他爱?谁要他娶?谁要他在乎?我只是送他一件礼物而已,那件礼物,叫,真正的自由。”
她转身,满不在乎地走了。
耶律祁慢慢地笑了笑。
满口说着不需要爱的姐姐啊,你给出的,才是一个人一生能给的,最深沉的爱。
忘却生死、抛却名誉,献上最重所有。
他伸手入怀,触及怀中锦囊,那是耶律询如从宫胤身上搜来的东西,看见那东西的一霎,他心中一阵钝钝的痛。
那是一张“画”。
巴掌大,他认得是景横波才能“画”出的那种奇特的画。极其bī真清晰的画。
但这张“画”并不是很清晰,背景光线朦胧,黑暗中隐约有闪着微光的白。画上有一对人。
景横波和宫胤。
两人似乎躺在chuáng上,姿态极其亲昵,宫胤长发和领口都散开着,露一截锁骨和脖颈,景横波则是个侧脸,发髻微斜,脸色晕红,正凑向宫胤……亲吻他。
画虽略模糊,但两人眼神、姿态、眉梢眼角的风qíng……傻子也能看出来,这是夫妻般的行为。
他当时看见,心底便是一抽,知道景横波对宫胤qíng根深种,但也没想到,两人关系竟然早已那般亲密。
景横波那些奇怪的东西,都丢在了帝歌,那说明,这是两人在帝歌的时候就有的画。
是何时chūn风暗送,而我还在冬湖之岸。
有时他会想,如果当初不抽身而去,筹备对宫胤的暗杀,而是自己一路护送景横波回帝歌,那么这张画里被吻的那一个,是不是就会是自己?
景横波那时初来大荒,人生地不熟,内心一定凄惶,那时候熟悉的第一个人,遇见的任何温暖和关切,都有可能被她反馈为爱意。她连一个一开始对她冷冰冰态度恶劣的宫胤都能爱上,凭什么不会爱上他?
这么想,心底便如被万蚁咬啮,绵绵不绝的痛。那种无奈悔意,比仇恨失望更磨人。
最令人痛心的不是完全没有得到,而是你也许曾有机会得到,却因为自己放手而失去。
他深深吸一口气,将那看一次无奈一次的“画”放回了锦囊,锦囊底部还有些硬硬的东西,他知道是一双小鞋子。
非常小的鞋子,没指头大,质地奇特,似玉非玉,玫红色很妖艳,像是景横波穿过的那种高跟鞋的微缩版。
也不知道这么小的鞋子谁能穿得上,但可以确定这东西一定是景横波的。
小鞋子硬硬的,硌着他的胸口。他按了按。
耶律询如已经走开,忽然又走了回来,拉开他衣裳,一把抽出了这个锦囊,塞进自己袖子中。
“后悔将这东西jiāo给你了,每次你碰着这个就唉声叹气的。”她能敏锐地感觉到弟弟的心qíng,gān脆将这刺激人的玩意拿走。
“回头这个要是景横波看见,该怎么想呢……”她将锦囊绕在手指上,笑吟吟地走了。
在翡翠部边界的某个峡谷里,景横波忽然激灵灵打了个寒战。
“哎谁在背后说我坏话。”景横波骂一声,看看天色,天已经黑了,那少年又出去打猎了,宫胤指点了他一种轻功步法,锦衣人顿时不乐意了,也教了那孩子一手剑术,说要让他瞧瞧什么才是真正实用的功夫。景横波羡慕妒忌恨地看着,心想这孩子真是好运啊,两大高手的指点!
不过她也挺高兴的,这孩子武功基础不错,人又毫无贵族子弟坏习气,勤劳乖巧,吃了这么大苦头,也该占点便宜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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