铁星泽原本想要迎上那些人,表明自己身份,此时反而不敢了。
他表明身份,关城守军会倾巢而出,接他回国,但关城守军人数一般不多,只有五百左右,遇见紧急军qíng,会点燃烽火,次第传递。人一旦全出,万一中计都死在此地,谁来点燃烽火?
他只得跃起,一边捂紧口鼻,一边脱下外衣,大力挥舞,做“危险”手势,示意这些人赶紧先离开。
那些人已经看见他手势,虽然看不清楚是谁,但也发现前方一排烈火,烈火之后似有一层灰色雾气在缓缓游动,看上去很是诡异,便犹豫勒马。
此时风向,正对着关城,那一片灰色雾气,在烈火之后直扑那群关城士兵。
那群人也发现不对,当先一人厉喝一声,霍然拨马转头,带着众位士兵退去。
此时宫胤已经和铁星泽屏息越过那片雾气,打算等这群人远离危险区域后,再和他们报明身份。
两人落地,正看见那关城守将转身。
宫胤一眼看见那人脸上气色,不禁一怔。
“等等!”铁星泽往前追,一边伸手入怀,掏取大王印信,一边大叫:“开关!迎本王回国!”
那一批关城士兵愕然回身,宫胤一眼之下,神色又是微微一震。
铁星泽已经将大王令掏出,平放掌心,沉铁尚黑,黑色虎形王玺在昏huáng的日光里熠熠生辉。
那关城守将一眼认出,十分震惊,连忙带领士兵再度转身,迎向铁星泽。
铁星泽舒了口气,笑道:“默军白费心思,到底挡不住咱们。”
宫胤抬头,看一眼策马而来的那群人,也不知道是不是光线角度的原因,那一张张脸,在暮色里,都闪着铁般的苍青色。
那关城将领驰到近前,看清铁星泽,不由惊呼:“大王!您如何在此地?如何成了这般模样!”说着便要下马,又命身边士兵一起下马迎接。
不远处关城之上,其余守军也发现了这边动静,都在探头探脑。
铁星泽上前一步,正要欢喜地说话,忽听身后,宫胤轻轻叹息一声。
然后他觉得身周气温突降,似三月忽然飞雪,一股寒意,利剑般自身后bī来。
这是宫胤出手的前兆,他大惊,急忙转身,“不要——”
雪芒连闪。
洁白的冰棱撕裂静谧huáng昏,艳阳chūn新近落雪,那些冷光在瞳孔中闪现只是一霎,下一霎便会带起如霓虹晚霞一般的血虹。
血虹飚she十八道。
铁星泽瞪大眼睛,看着面前,那些关城守将和士兵,在他面前,刚要以恭谨的姿态行下礼去,便忽然全部向后重重栽倒。
他们胸前一截冰棱,堵住了鲜血狂喷。
震惊太过,铁星泽甚至忘记了回头去看宫胤,而那边关城之上,有人发出惊讶的呼喊。
远处默军,依旧沉默如远山如深渊,只每个人眼底光芒微闪,不知是得意还是惊异。
好半晌,铁星泽才缓缓转头,不可思议地看住了宫胤,声音暗哑,“你……你为什么……”
他眼神满是困惑,根本不明白宫胤这是要做什么。
在关城之前,杀了来迎接自己的关城守将,等于自己关闭了关城的城门,他难道想要在这里,腹背受敌,自寻死路吗?
宫胤却根本不理他,也没有任何神色波动,一伸手,从身后火线中拔出一堆燃烧的树叶树枝,扔在那群死去的关城守将士兵们身上。
他不仅杀人,还要烧尸!
铁星泽震惊中已经带了愤怒之色。
后方默军将士们,目光闪动更烈,隐隐却多了一分佩服之色。
铁星泽若此时见他们神qíng,定也惊异,默军向来诡计多端,眼高于顶,极少出手,出手必胜,所以睥睨天下,从无真心佩服过谁。
然而此刻他们默然看着宫胤,默默握紧了手中的武器。
那是遇见qiáng敌时的反应。
荒野上刮来一阵风,将那些灰雾chuī散,默军望着那散去的雾气,眼底都露出可惜的神qíng。
默军三大秘密武器之一,用一次少一次,这一次,因为有那个白衣人在,失败了。
铁星泽并没有注意到雾气的散去,还沉浸在不解和愤怒中,死死盯住了宫胤,“你!你疯了!”
“我没疯。”宫胤手不停,不断投掷火把,直到这些尸首全部焚于火下,才道,“他们中毒了。”
铁星泽一怔,随即道:“那也不必杀了他们还焚尸!这样关城永远不会开门!”
“剧毒,传染。”宫胤道,“一旦他们回归关城,所有人都得死。”
铁星泽脸色大变。
宫胤看着那烧尸的火焰腾空而起,转身,看了默军一眼。
好厉害的军队。
那雾网根本不是为了对付他们的,雾网在后,火箭在前,只是为了吸引关城守军的视线,诱惑他们出城查看。
一旦守军出城,当时风向,那些人必定中毒。
如果他们跟随这些人回关城,那么整个关城都会死亡,他们也会染毒,所谓关城接应就不存在,默军可以从容包围关城,照样困死他们。
如果他们识破,那也没关系,那就不得不在关城其余守军之前,出手杀掉这些传染源。可一旦出手杀人,又无法解释清楚,关城将会对他们永闭,默军还是可以从容在关城之前,截杀沉铁的大王。
这样的计策,天衣无fèng,这样的军队,哪里还是国家机器王者刀,明明就是天生有个人意志的杀人凶器。
这样的军队,真的能是那一生碌碌无为,连儿子都教不出一个的沉铁老王培养出来的?
关城忽然轰然一声。两人抬头,就看见关城大门,已经紧紧关闭。
城上无数人影闪动奔走,架弓搭箭,对准了宫胤和铁星泽。
关城守军,愤怒了。
铁星泽退后一步,看看那边岿然如山的默军,看看这边紧紧关闭的铁黑色大门,脸色惨白。
这是死局,他不知道怎么解。
除非能点燃烽火,但关城烽火不是能随便点燃的,难道要他们杀了这关城所有人?在默军虎视眈眈之下,如何杀?又如何能杀?
宫胤看也没看关城一眼,他专心地看着那堆烧尸的火,似乎此刻这尸体能烧成什么样,才是他最关心的。
火很大,一会儿尸首尽成焦炭,城上守军眼睁睁看着,眼底都有悲愤之色,有人大声悲呼,声音凄切,似乎这死去的守将,平日很得士兵爱戴。
宫胤等到火势渐小,才在火堆中拨了拨,取出一截铁箭,那是先前的火箭的箭枝。
然后他在那守将尸首旁,找到他的弓,弓是铁弓,没那么容易被烧化。
他拿起弓箭,弓箭都被烧得烫手,但到了他掌中,火红的弓箭忽然蒙上一层冰晶色,迅速融化又迅速凝结,在雪白和火红中几次变化之后,终于覆盖上一层层的冰雪,成为一副冰雪重弓。
然后他将这由火箭变成的冰箭,在那守将快成焦灰的尸首里戳了戳。
所有人面色大变。
这是挫骨扬灰!所谓生死大仇,不能如此!
“国师,不能!”铁星泽qíng急之下,连他身份都失口喊出。
宫胤淡淡瞟他一眼,那一眼看得铁星泽心中一寒,也似被那冰箭,忽然捅进了骨髓。
而关城之上,看见这一幕的士兵们,已经要疯了。
有人在指挥呐喊,有人在快速奔走,有人在全力推动弓弩,有人在拼命打着警告的旗语。城墙碟垛之上,探出无数弓弩黑压压的箭眼,死死盯住了宫胤和铁星泽。
铁星泽失魂落魄,喃喃道:“你也疯了……”
怎么会有人,在这样的时候,正宗敌人不对付,却要和自己人过不去?
隔着丝网和渐灭的火墙,默军也露出了困惑之色。
他们也不大明白,宫胤到底是要做什么。
此时他们的注意力,都在宫胤身上,这才是真正的大敌。
宫胤没有理会任何人,他慢慢举起冰雪大弓。对准关城之上。
夕阳在雪白的弓弦上金光跳跃,他弯弓的姿态,似要一箭she落山河。
明明只一人一弓,遥遥相对,整个关城,却像已经被巨鹰盯住的jī崽。
关城上的所有人都不自禁地在瑟缩,都感觉,似乎这弓这箭,盯住的是自己。又或者不只是自己,而是这巍巍关城,莽莽沉铁,浩浩大荒的所有人。
空气似忽然被拉扯、抽空、绷紧、扭曲,满满令人窒息的张力,每个人都感觉呼吸发紧,连肌肤关节都因为紧张而显得麻木。
连夕阳和晚霞都在那闪耀的冰雪之光下暗淡,天地之间,只余下那冰雪弓箭一双,弓箭之外,是整个的冰雪气场,刹那间以宫胤为圆心,一股森凉彻骨的寒气,无声无息蔓延开来,他脚下青糙簌簌微动,迅速延展开一片淡淡的冰晶色,青糙变成白糙,一线晶莹,直直延伸向关城之下。
城上人只觉身周似有透明冰罩坠落,而血液都在变慢。
连在宫胤身后,想出手的默军,也被这般凛冽之气所惊,不能动弹。
一人出手而威凌天下。
“咻!”
一声出,众人都似觉心间“崩”地一声,全身的经脉血液都似得到解放,又似在迅速崩断,下意识浑身一颤,又一冷。
并没听见太恐怖的声音,或者声音太猛烈,以至于人们反而听不见,却忽然觉得天地一暗,再一看,不知何时夕阳和晚霞都已经淡去,三月阳chūn的天空彤云密布,呼啸穿过一道雪色巨光。像天神忽然捣动冰雪巨杵,砸了天地一脸。
一人出手而上应天象。
下一刻所有人便觉得脚下轰然一震。
一震剧烈,无数待发的箭乱飞,无数站立的士兵滚成一团,无数挥舞的旗帜掉落,满地láng藉一片,众人在地上láng狈乱滚,滚着滚着忽然觉得地面溜滑冰凉,忽然又听见有人“啊”地一声,身子向后一倾,从眼前消失。
城上众人都一愣,城墙好好地挡着,怎么会忽然有人滑下去?
再一看,那一截城墙呢?
不知何时,正面左侧一大片城墙已经消失,剩余的部分还在无声无息崩塌,那些坚固的,以米浆填fèng的,pào轰也未必倒的城墙,现在如被太阳晒化的雪墙般,眼睁睁地就塌了好大一段。
在坍塌的最前端,一支沾了骨灰的冰雪铁箭,静静地cha着。
众人怔怔地呆坐在一地冰雪碎屑之中,看着那支箭,如果不是箭如此真实在眼前,每个人都无法相信自己的眼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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