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将猪血灌入洗净的大肠内,寻来线绳一截截捆好,下锅烧煮,小半个时辰后取出放凉。
在景横波的指导下,血肠基本做好,这是现代那世东北血肠的做法,景横波见小蛋糕cao作过,大荒自然没有这种吃法,士兵们围在锅边啧啧惊叹,想不通那么一盆腥气冲天的东西,和臭兮兮的肠子,结合在一起煮出来的味道,竟然香气这么诱人。
景横波却觉得有点不对劲了,刚才去买糯米的火头军告诉她,村中无存粮,这点糯米跑了附近几个村落才搜罗了来。火头军还打算买点gān粮,军中gān粮不够了,附近村子也都没有,要去临州城买。
派出去请客的人还没回来,也没消息,斥候回报,说禹光庭的军队在十五里外停了下来,并没有进一步bī近。
这种做法有点奇怪,附近多山,靠近横戟军扎营地,就有好几个山口,如果禹光庭想瓮中捉鳖,再往前进几里,扎住几个山口,就能对景横波形成真正围攻之势。如今松松散散围着,景横波的军队完全可以先散入山间,那这样的围剿还有什么意思?
景横波本来也做了二手打算,如果禹光庭一手遮天,封锁了人质们还活着的消息,带着军队qiáng硬闯入,她自然也有诱敌深入,分散击破的打算,如今这攻不攻,围不围,倒令她有些被动。
更奇特的是,这村中的男丁一个都没有,剩下的全是老弱妇孺,据说青壮今天下午都被征召入城了,虽然听来合qíng合理,但时机太巧,总透着股诡异的味道。
景横波正准备派人请裴枢过来,吃吃全猪宴,顺便讨论讨论目前的状况,便见裴枢大步流星地过来,一边走一边连连嗅着鼻子,“好香,好香!”
他袍靴皆有血,表qíng却若无其事,不等景横波询问,便自顾自在用门板已经铺好的桌子边坐了下来,道:“刚才那几个刺客,直接被撵到营里去了,果然是冲着俘虏来的,我故意让人巡逻时走漏风声,给他们听见,引他们进关押俘虏的帐篷,这群人可真狠,冲进来就杀人,我等他们伤了一个才出手。当场杀了一个,活捉了两个,其余几个跑得太快。不过也没什么,擒获活口,又让那群公子哥儿听见杀手们的意图,就够了。”
“这群公子哥儿真是倒霉,好好地做着俘虏,先是被耶律家的自己人杀,再被禹光庭派来的自己人杀,禹国人别的本事没有,杀自己人倒是嘎嘣脆。回头把这些家伙往他们老子面前一送,瞧那些临州贵族,还会不会跟着禹光庭杀人放火?”景横波笑着切血肠,一旁裴枢眼巴巴瞧着,用眼神不住示意“喂我一块喂我一块!”,景横波原本不打算理会,眼角忽然瞟见那边坐在小板凳上背对这边的宫胤,立即笑吟吟拈起一片血肠,塞进裴枢嘴里,“香不香?”
“香!”少帅还没吃,就已经答得分外响亮,眼睛盯着景横波的手指,也不知道是夸血肠香呢还是夸手指香。
景横波瞟一眼那边,小板凳上的身影好淡定哦。
“要我说,禹光庭只怕打的是封锁消息,暗下手段的主意,这群俘虏,想要顺利拿来要挟只怕并不容易……”裴枢一边说一边随意嚼了两口,眼睛蓦然一亮,“这什么东西?从没吃过,里头香糯微辣,外头软韧有嚼口,还有种特殊的香气……什么做的?”
景横波笑而不答,“既然还没请到客人,今晚可能就有事儿。无论如何,皇帝不差饿兵,客人不吃,我们就自己先饱餐一顿,今儿可有新鲜的给你吃。”说完便拍拍手,示意上菜。
火爆腰花、凉拌猪耳、大块炖ròu、肚肺汤、huáng瓜拌猪心、酱爆猪尾、白切猪肚,红烧猪手、筒骨汤、卤猪头、回锅ròu、酸甜排骨……实实在在的全猪宴,虽然军中做法粗糙,用料简陋,架不住这本地猪ròu香肥腴,汁味醇厚,新杀现炒,火热出锅,众人出帝歌已久,一路上大多gān粮gānròu,哪里吃过这样丰盛的宴席,一个个拜倒在那般穿透力qiáng劲的香气之下,咽口水声山响。
景横波下令给士兵们炖大块的五花ròu,又召了军中大小头目来一起吃,裴枢毫不客气一屁股坐在景横波左侧,她右侧的位却无人敢坐,军官们小心翼翼在凳子上坐半个屁股,小心翼翼地讪笑——之前对女王多有得罪,现在都在担心全猪宴有毒。
宴席就搭在村口一块空地上,靠近一条小溪,这是村中的主要水源,源头来自上头山中。
南瑾端着两只碗,从众人身边走过,左手一碗白水,右手一碗白饭,特意选择上风位置,以免ròu菜的油腻被风chuī过,污染了她的水和饭。
她独立高处白衣飘飘的身影,和这桌热气腾腾大肥大腻的全猪宴充满了不协调感,景横波瞅瞅她的背影,决定不喊她了。
南瑾对此也很满意,她嗅了嗅白水的味道,又嗅了嗅自己身上的味道。有点血腥气。
她上了一趟山,找到了那个在水源处鬼鬼祟祟的瘦子,当时那家伙正把一个内含药物并用毒药长久熬制过的铁鱼埋在上游水底,水流自然会将毒素带走,并长久不绝。
所谓水源下毒,并不是想象中那么容易,尤其这种山间自然水流,水量大,流动xing大,撒点药粉下去转眼冲没了,就算这样,要想毒死全部几千人也是不可能的,禹光庭所要的,只是一大部分人失去战斗力,方便他再下手而已。
这个瘦子正在满意大功告成的时候,南瑾来了,没收了铁鱼,杀了人。
几个火头军在刷洗几口大锅,等下直接将ròu用锅抬了分给各营。
南瑾从他们身边走过,手中碗一倾,那碗白水直接倒在了溪水里。
火头军们要发火,一抬头看见是那个女怪人,立即识相地闭嘴。
南瑾面无表qíng地走过去。
那边景横波等人对她的不合群见怪不怪,眼看所有人坐定,景横波含着筷子,眼珠转了转,笑着对小板凳招呼,“喂!要不要来一起吃?”
裴枢霍然转头,此时才看清被一群士兵围着的宫胤,顿时色变。
一只手在恶狠狠掐他的大腿,笑颜如花的景横波在他耳边杀气腾腾地警告,“记住,我失忆了!我记不清楚他了!对他是一种似曾相识因此有点兴趣但又带点敌意的qíng绪,因为我的潜意识对他就是这种感qíng。看起来最真。你就给我装认得他,但又因为不满不肯认他,本色出演,务必配合,否则咱们就绝jiāo!”
裴枢打开她的手,鼻子里重重一哼——需要演吗?他本来就是这种qíng绪好不好?他本来就懒得认识这种人好不好?这人失踪一年多了,就不能永远失踪下去吗!
景横波托腮瞧着宫胤,这种粗糙的宴席,肯定不入食不厌jīng脍不厌细的国师大人眼的,他是吃呢还是吃呢还是吃呢?
不过今儿的宫胤似乎忍耐力特别好,竟然真的点了点头,掠到了她身边,毫不客气地坐在她身侧。
一众将士立即便要拔刀,景横波摆摆手,何必这么紧张呢,一盆血肠就够放倒他了。
她立刻殷勤地将血肠拖了过来,特意摆到宫胤面前,“好歹是客人,请,请。”
不出所料宫胤的脸又白了,景横波快意地想到,他一定很不愉快地联想到了刚才盆里的那堆玩意儿。
正准备再煽风点火,忽然一只手伸了过来,一把端走了血肠的碟子,放在自己面前,毫不客气地道:“何必如此给阶下囚脸色?这菜我爱吃。”
景横波回头,裴枢裴少帅一人独占一碟肠,左右开弓,láng吞虎咽,表示出了对这盘菜的无比热qíng。
景横波白他一眼,将盘子又端了回来,放在宫胤面前,假笑,“先生,真的很香的。特殊的香。”“特殊”两字加重语气。
宫胤的脸色没变,裴枢的脸色倒青了。
在女王陛下殷切的目光注视下,宫胤还真cao起筷子,夹起一片血肠送入口中。
景横波偏转脸,准备随时逃开,以免呕吐物弄脏衣裳。
没有想象中的呕吐声。
她愕然回头,就看见宫胤已经放下了筷子,甚至对她微微弯了弯唇角,道:“确实不错,谢女王款待。”
景横波怔了怔,在宫胤脸上看了又看,确定他真的没有呕吐的yù望,才不可置信地问:“你觉得好吃?”
宫胤点点头,目光清澈。
这东西确实还能入口,只要不去联想便好。
最重要的是,这是她费心安排做的,她亲手给他夹的,她喜欢的。
景横波又怔了一会,忽然想起当初在玉照宫,这家伙什么都不爱吃,什么都不肯吃,她经常给他送食物,隔了一天还能看见原封不动,为了知道他到底喜欢吃什么,她费劲了心思。总在怜惜他不能遍识人间真味,总在怜惜他的生活,过得过于苍白寡淡,人生因为此,失却了质量。
难道,他真的喜欢血肠吗……
她忽然扭头,对身边火头军道:“这村子还有几头猪?能买的都买来,都杀掉。ròu制成ròugān,肠子……都制成血肠。”
说完她也不看宫胤,自顾自道:“朕喜欢。”
宫胤唇角又是浅浅一弯,夹起一块血肠自己吃了,又夹了一块给景横波。
景横波还没反应过来,裴枢的手又伸了过来,少帅脸色铁青,先一筷子吃掉景横波那块血肠,再一把端过那碟血肠,哗啦啦全部倒进自己碗里,埋头三下五除二吃个gān净。
景横波目瞪口呆地瞧着他,也不好说什么,想了想,又恶意满满地拖过肚肺汤,假笑着对宫胤道:“尝尝这个汤,也是极好的,清肠润肺,以形补形……”
裴枢的爪子又飞快地伸了过来,半空截走了那碗汤,泡进了自己碗里。
景横波瞥他一眼,手伸向猪心,手还没靠到碟子边,那盘猪心又稀里哗啦倒进了裴枢自己的碗里。
满桌的人都不吃了,怔怔地瞧着埋头大吃的少帅。
景横波似笑非笑,拍拍他的肩头,“喂,你真这么喜欢吃啊。”
“唔。”
景横波端过那碟猪耳朵,“你喜欢自然给你,这个喜不喜欢?”
少帅这才抬起头来,看一眼那猪耳,脸色好了许多,一边伸手来接,一边道:“猪耳也罢了,可别拿什么猪肠猪心猪肚之类的不入流恶心东西给我吃,那东西我一瞧就要吐……”
满桌的人都一傻。景横波手一顿。想了想,厚道地道:“当然不会,这桌上都是ròu,都是ròu。”
少帅吃了这么一通,难道从头到尾都没仔细瞧过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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