行李打好,她转头看看桌案上的盒子,青玉质地,毫无花纹,和睡在其中的人一样质朴纯净,那是南瑾的骨灰盒。
景横波慢慢走过去,抚摸着那光滑的玉质,仿佛还是那端着碗沐浴天风的女子在眼前,风将她长发chuī起,悠悠拂在脸上,凉而香,景横波有些恍惚地道:“明珠,你说,那天究竟发生了什么事?你究竟用什么办法传功给他,又为什么是那样的死法……这个答案,难道这辈子我都得不到吗……”
掌心忽然发冷,她猛地打了个寒噤,飞快地缩回手,怔怔看着骨灰盒,低声道:“明珠,你要告诉我什么?”
骨灰盒静谧无声,女子托碗沐天风的身影渐渐淡去。
景横波扶着桌子,怔怔想着,一辈子得不到答案没关系,怕就怕得到答案的那一天已经晚了……
她又打一个寒噤,忽然咚咚的脚步过来,驱散了这一刻屋子里的yīn煞之气,chūn水大步进来,用一块包袱皮,将明珠的骨灰盒包了就走,从头到尾都没看她一眼。
景横波没生气,倒有些解脱,多亏她忽然打岔,她到现在还觉得浑身凉飕飕的。
出了门,一件披风兜头裹了下来,她拢紧披风,仰起头,露出笑靥,迎上宫胤平静却温柔的眼神。
“冷?”他盯着她有些苍白的脸色。
景横波摇摇头,拽着他袖子,道:“快些走,赶紧走,莫要被孙老头那家伙逮着……”鬼鬼祟祟地蹿了出去,探头看门外。
孙大夫最近一天跑好几趟,盯着她要她去蒙城,景横波扯谎说要休息一天,明儿随他走,才把老家伙劝回去,打算趁无人注意,偷偷溜走。
城西最近挺乱,黑三爷及其宾客上次被景横波偷走了钥匙,据说在井下困了很久,最近正忙着安抚那些bào躁的客人,那些整日在巷子里游走的青皮混混也少了很多。
一行人出了门,看巷子口无人,疾步向外便奔。
忽然有人气喘吁吁追近,步伐凌乱,老远大叫,“别走,别走——”正是孙大夫声音。
“糟了被发现了。”景横波拽着宫胤袖子,笑嘻嘻道,“快跑快跑。”
宫胤真的随着她跑了几步,景横波越发笑得眉目流动——她有瞬移,不需要这样跑,宫胤更不需要这样跑,可她喜欢这样,故意这样。她想要看见行动自如的宫胤,想要看见渐渐放开的宫胤,想要和他做一对最平常最普通的qíng侣乃至夫妻,远离人间纷扰和权谋纷争。而现在就是在预热,预热那些未来的普通而又美好的生活,那些不用面对yīn谋和倾轧的纯粹的生活,想到将要过最简单的日子她便由衷地欢喜,以至于连久违的童心都似乎忽然发散,想要玩,想要闹,想要扑入田野,想要和这全世界开个玩笑。
他们在前面奔跑,孙大夫在后头气喘吁吁追叫,耶律祁等人自然没有跑,看着两人挽臂牵手,孩子般跑开,裴枢冷哼一声,耶律祁却淡淡一笑。
这世上,谁都能令她微笑,但只有一个人,能令她活得最简单美好。
就冲着这样的简单美好,他也对未来生活充满期望,他也愿意忘记那些yīn谋,那些潜在敌人,那yīn冷毒辣的宗主夫人。何必管那么多,先享受人间烟火。
已经出了城西,街上的黑山司军不知何时已经不见,孙大夫的喊声也渐渐听不见了,景横波装模作样也跑累了,一头扎入宫胤的怀中,抱紧了他的腰。
后头全是人,宫胤有些不自在,却还是抱住了她。
“宫胤……”景横波将头在他怀中蹭来蹭去,寻找着最舒适的位置,呢呢喃喃地道,“我已经从老孙那骗来了蒙国的通关引,出了蒙国,去了你老家,找个没有石山没有雪也没有沼泽的地方,咱们在那搭一片童话样的小木屋好不好?要青竹做的围墙,搭着青青的顶盖,院子里铺鹅卵石可以健身,池子里引最gān净的山泉水,其余人在山边种菜。养一群小鹿和兔子,养一池塘的鱼,打一屋子的新式家具,我教你睡吊chuáng和摇椅,过了那么多年的国师和女王的苦bī日子,现在我们要做吃吃睡睡的富家翁,生活水准保证不给你降低,我有丽人堂下半辈子足够养你……”
头顶宫胤似乎在轻笑,嗯了一声道:“好,你养我。”
景横波真想不到他会这么回答,一边想大神真的渐渐变了,一边仰头似笑非笑地道:“既然我养你,那啥是不是跟我……”
一个“姓”字还没出口,她忽然发现宫胤眼光异样,越过她的头顶,投向旁边的墙根。
景横波心中一跳,转身看向墙根,那里有一串熟悉的符号,她认识这些符号。
当她终于解读出这行字的意思时,脸色唰地白了。
女帝本色 第一百零四章 夫人之美,岂容亵渎
景横波站在蒙城的城墙下,仰头看城墙上深绿色“蒙”字大旗,眼神复杂。
这一刻她想的不是王城的巍峨,不是国家的繁荣,而是命运。
命运安排她,总不能遂心而行。
五天前满怀喜悦和期待,打包行李,终于拐到了宫胤,要和他回去他的祖业。这段旅程对她意义很重要,她始终觉得,这会是她真正走近他不再面对拒绝的开始,是她和他终于放下一切的标记,是她平静隐居生活的起头,哪怕后头还会有波折,但最起码,已经走出了这一步。
然而这一步脚抬在空中,最终却还是没能落下来。
她自失地一笑,想着也许就是这样,在没把大荒的事qíng都解决之前,老天不会成全她。
她在门口梭巡不前,所有人也便静静陪着,所有人包括她的部属,包括龙家子弟,也包括一路上陪她来王城的蒙国宫廷御前戍卫,和此刻特意前来迎接的蒙国的官员们。
这是她自“王室终结者”名号传开后,第一次被王室正面无排斥接待。
只是这接待依旧满含着怪异的味道,来的人不少,礼仪也恭敬,身份也不低,最前面是礼司的司相,但并没有准备迎接女王的仪式,也没有使用女王仪仗,对面的司相执礼甚恭,却口口声声称她殿下。
是了,她现在的身份,是姬国的某位王女,蒙姬两国尚算jiāo好,姬国王女代表姬国女王,前来庆贺蒙国大王半个月后的五十大寿。
这当然是她同意的,因为她不能以女王的身份进入蒙城,这会引起某些人不必要的警惕。
景横波心中暗暗感叹,心想大荒各国的王室真是越来越荒唐。一个大王在自己的王国都城,居然还不能光明正大地迎接自己的女王,还要隐瞒身份偷偷摸摸,这王权,该有多岌岌可危?
而她不能不答应,那天在濮阳城西,收到了密报,蒙虎中伏,被蒙国平王设计擒拿,现在生死不知。
平王,蒙国老王颇为器重的两个成年儿子之一。原先也是朝中人人称颂的贤王,可这世上,往往越像圣人的人,越是jian雄。
在另一个壮年王子离王莫名bào毙之后,平王便成了老王膝下正当龄、名望实力都足堪继承王位的王子,并且很巧地,他掌握了驻地最靠近蒙城的峣山军,他的舅父掌握着蒙城飞马军,原本在离王掌握中,专门用来制衡平王的黑山司军,因为离王巡视边境而被带离京畿,离王身死后,这支军队以为离王报仇之名进驻濮阳,很是gān了些天怒人怨的事,也不知道被抓住了什么把柄,现在据说也在向平王靠拢。
换句话说,蒙城周围的大军,马上就要全部属于平王,这叫老王如何能安睡?
这是孙大夫在路上,忧心忡忡向她提供的消息,为此孙大夫恳求她和属下收敛行藏,改换行装,以免被平王过早发现,在蒙城之外就发生冲突,进不了蒙城。
景横波应了,反正她这一路,多半是微服,她本无意再掺和王族争权,但却不能不救蒙虎。
只是终究意难平,此刻看着蒙城城门,想着如果不是这一摊子乱七八糟,自己说不定都已经和宫胤走在山间的小路上,她不禁恨恨地哼一声。
“哼”声未了,忽然有人尖声道:“那前方何人,为何长久阻道!”
景横波一怔回头,才发现自己这一行人,护卫多,接的人多,此刻都因为她发呆停下,便将城门口堵住,以至于进门出门的人和车马,都已经排成长龙。很多人已经露出不满之色,只是因为她们这一行人一看就身份高贵,一脸敢怒不敢言神qíng。
她顿觉歉意,急忙拨马,要让出道路,马蹄刚刚踏动,后头便一阵骚动,一行人硬挤了过来,挤得很是横蛮霸道,站在最后面的七杀竖着眉毛吊着眼歪着嘴,笑得已经很不慡。
景横波自觉理亏,也不想在这城门口就惹事,据说平王最近势力颇大,麾下明暗高手日夜盯着蒙城内外,何必太过高调落入他人眼中。便和七杀打个手势,示意让路。
那一行人便挤了过来,却是一乘颇为华丽的软轿,几个丫鬟护卫各自拥卫,神qíng都颇为骄矜,四周百姓多有认得,窃窃私语道:“这不是吉家的轿子吗?里头是吉家的小姐?”
“离远些吧。”有人道,“吉家人不好惹,现在还有平王殿下撑腰,今儿这城门口只怕又有事。”
孙大夫在景横波耳边悄悄道:“吉家小姐,和平王殿下是表亲。姑姑是前王后,她的父亲是平王殿下的舅舅,也是蒙城飞马军大将军。极得大将军和殿下的宠爱。”
景横波嗯了一声,心想这个时候和平王有关系的人出现在这城门口,当真这么巧?
那一行人挤了过来,当先几个家将模样的人,眼神不住在景横波等人身上扫视,冷漠而警惕。
这些人原本一脸挑衅之色,但见景横波的人真的让路道旁,也无处发作,只得yīn沉着脸过去。
眼看这行人就要过去。
孙大夫和那礼司官员都悄悄松了口气。
那轿帘却在经过拥雪身侧时,忽然掀开。
看不见脸,只看见一只雪白的手,手上鲜红蔻丹如血yù滴,也不知道是那手太苍白,还是那蔻丹太鲜艳,色彩过于鲜明的对比,反让人瞧着不安,平白生几分yīn森之气。
那手指了指拥雪怀里的霏霏,随即轿子里一个声音道:“这猫不错。”
语声很年轻,不过少女声音,语气却特别淡,淡里却又微微的燥和睥睨,仿佛她要什么,天下都应跪送上前。
很显然她的家将也是这么认为的,一个中年汉子当即道:“是。”
随即扔了锭银子在拥雪怀中,指指霏霏,道:“你这猫不错,我家小姐买了。不必谢赏了,免得污了我家小姐气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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