众臣惶然爬起,注视着这一幕,脸色铁青——兵变,这么快便要来了吗?
这一片纷争发生在靠近陵园出口一头,前头还有人没注意,此时前头隐隐有惊呼传来。
吉将军等人下意识扭头望去,随即一呆。
祭坛上,不知何时又出现了人影。
一个小小身影,正站在土堆旁,垫着半块青石,吃力地伸手去拖土堆里,平王露出来的手。
那是蒙王幼子。
众臣只觉得脑中轰然一声。
这是怎么回事?
炸死的人出现了,在拖本来炸不死的人的尸首……
孩子力气小,当然无法将尸体从土堆里拖出来,他撅着嘴扭头。
一道人影从土堆后缓缓转出来,一只苍老的,青筋毕露的手,握住了那孩子的手,再把住他的手,拽住了平王惨白的手。
看见这样的三只手,众人顿时又觉得眼前一阵发黑。
有人瘫软,有人晕倒,有人踉跄后退,吉将军等人,面无人色。
“大王!”
祭坛废墟之上,完好的老王,淡淡瞥了众臣一眼,并没有说什么,只是专心地,帮着幼子,将平王的尸首,缓缓拉了出来。
说拉出尸首也不准确,因为只拉出了半截,平王已经被炸断了。
那孩子也是生平第一次面对这样恐怖的场景,脸色苍白,浑身颤抖,几次想要撒手,都被老王死死握住,挣脱不得,只得拼命扭头,闭着眼睛。
老王的声音,沉沉响在他耳侧,也响在群臣耳侧,“喆儿,别怕。王者之路,从来都自血腥开端。只有敢于面对他人鲜血,才不会让自己日日流血。”
众臣听着,心中凛然,也隐隐明白了什么。
老王看一眼平王尸首,淡淡道:“孽子,现在你知道配不配了?”
随即他转身,将自己腰上的宝印,系在了幼子腰上。
所有人都认出,那是蒙国王玺。
老王牵着幼子的手,缓缓转身,面对着群臣,脚下是平王的尸首。
他只淡淡说了一句。
“到底谁才是天命所归,如今可看见了么?”
一阵寂静。
随即,山呼礼拜声起,向着老王,也向着三岁的蒙喆。
当蒙国王玺系上腰带的那一刻,这个稚龄童子,便已成为了蒙国的新主人。
此刻没有人能抗拒,也没有人敢抗拒,如同当初以为大王和蒙喆被埋于废墟之下,便接受平王一样,当平王也“遭天罚而死”,活着的人就是顺理成章的王。
群臣如糙偃伏于天威之下时,蒙国大王带着儿子,微微侧身,向着景横波的方向,轻轻躬身。
隔着雨幕,也似能看见他感激的眼神。
景横波微微笑起来。
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她又一次影响了一个王室的承继大业。
但这一次,她是王室成全者。
……
倾盆的大雨,可以制造很多事端,也可以湮没很多事端。
大雨里,黑三爷指挥着手下,收起铁线,趁着还没有人有空注意到他这边,悄悄溜走。
临走时他遗憾地看一眼底下平王的尸首,想着白瞎了那几瓶好药,否则他还有更长远的计划,在将来的某日,或可夺取蒙国的大权。
倾盆的大雨里,有人影自蒙国公府邸内闪出,肩上似乎扛着一个人,左右顾盼一下,很快闪入了茫茫的雨幕中。
蒙虎从蒙府中追出来,指挥护卫追敌,然而大雨消灭了所有的痕迹,也影响了视线,很快就失去了对方的踪迹。
蒙虎懊恼地顿一顿脚,想着今日宗庙祭祀,为了防止生乱,蒙家大部分护卫跟随老国公去了宗庙,不然,应该能留下这个掳走吉小姐的人的。
他想着,这大概是吉家的人吧,趁这时候抢回吉小姐,也算他们聪明。
既然女王参与了蒙国王权之争,一定会赢,吉家蹦跶不了多久,这么个人质已经没有意义,蒙虎虽然有点懊恼,却没有把这事放在心上,自转身回府。
大雨里,掳走吉小姐的人一路前行,身后汇聚的人越来越多,却并不是前往吉家的方向。
他一直来到蒙城之外,一座隐秘的山上,掠上半山,直接进了一个山dòng,水势哗哗地从山dòng顶端泻落,如瀑布般遮蔽所有人的视线。
那些跟随他的随从,如一道道黑影,木然站在雨中,守着这个dòng。
此刻,有无数道白影,穿越雨线,正掠过了这座蒙城外百里的无名山下,往蒙城方向而去。
在这无数白影之后,则有一条紫影,一条红影,沿着白影前进的方向,一路飘飘摇摇,也往蒙城而去。
风雨正烈,云雷动。
女帝本色 第一百一十一章 喜事
bào雨洗涤之后的天空,总是分外明净清朗,蓝如一匹蒙国松江府最上等的明缎,匀净明亮,色泽柔和,连日光也似脉脉,笼罩天地如清透薄纱。
这样的好天气,宜祭祀、洒扫、上梁、移屋、婚娶。
所以此刻蒙城善识坊大街上人流汹涌,丝毫没有受到前些日子祭坛天雷事件的影响,很多人聚集在街边,看一路chuīchuī打打的迎亲队伍,向着城北郑府而去。
蒙虎坐在最前面的高头大马上,披彩挂红,神采奕奕。他身后的小厮,不断往街道两边抛洒喜果,让全城百姓沾沾喜气。
今天是他的好日子。
今天他终于可以迎娶郑家七小姐。
蒙虎笑得很开心,这桩婚事,此刻这些在路边喜气洋洋的百姓不知内qíng,他自己却明白,姻缘得来一波三折,分外辛苦。
濮阳成发生的事件,令郑家七小姐几度自尽,郑家毁婚,蒙虎自己更是因此被平王设计入伏,险些丢掉了xing命。蒙家隐约知道了郑家发生的事,也有意解除婚约,给蒙虎重聘一门清白贵女。奈何蒙虎死活不肯,坚持要娶郑家七小姐,因此和蒙老国公闹得很僵。
好在平王死后,大王重掌政权,并公开迎女王入蒙城,持礼恭敬。女王公开身份后,第一时间拜访了蒙府,知道了蒙虎心意不改,当真看上了郑家小姐,当即愿意保媒,亲自去了郑府一趟。
郑家七小姐见了她,才知道当日那个“丽人堂管事”是怎么回事,心头怨恨先消去了一些,再听景横波说起当日蒙虎为了替她报仇,千里追杀离王属下,中了平王的陷阱要挟,险些自杀,一颗古井般的芳心,也不禁动了动。
世间难得包容又有心的君子,遇见这样的人,错过也是一种罪过。
景横波鼓动三寸不烂之舌,说得郑七小姐终于回心转意,郑家心障既除,自然千肯万肯,蒙家虽有些觉得憋屈,但架不住蒙虎执拗,也拂不了女王颜面,于是,一波三折的亲事,在景横波大力撮合之下,终于成了。
景媒婆松了一口气,她自己qíng路坎坷,因此更愿意看见有qíng人终成眷属,何况郑七小姐的遭遇多少和她有关,如今也算补偿了她。
此刻她坐在蒙府厅堂之内喝茶,等着蒙虎接回来新娘子花轿。二狗子作为陪同使,陪着蒙虎去接新娘,因为郑家诗书传家,蒙家却是武夫,据说郑家那批女眷存心刁难新郎官,发誓要让新郎接新娘时,念二十首最出色的催妆诗才许进门,这消息吓白了蒙虎的脸,景横波倒格格笑了一阵,手一挥让二狗子去了——除了曾经在玳瑁曲江“长诗惊风雨,短句泣鬼神”的“诗鸟”狗爷,还有谁能胜任这么光荣的活计?
蒙府的亲戚女眷们齐聚一堂,窃窃私语着最近的各种大事,免不了谈及那日bào雨天雷击祭坛的事qíng,都在说那雷电如何击毁祭坛,老王如何死而复生,那平王如何惺惺作态,那上苍如何被平王激怒,将他也炸成碎ròu,说着说着就露出凛然之色,想不明白老王和小王子如何逃过那第一次天雷,又是如何莫名其妙出现,感觉忽然就出现在了那里,莫非那时候有人施展神鬼搬运之术……
景横波注视着茶盏袅袅升起的烟气,笑了笑,神鬼搬运没有,女王搬运是有的。
说起来简单,平王坚持选了那可能bào雨的一日,就说明八成在祭坛有手脚,祭祀前一晚的鬼火,就是景横波和平王学了一手,用鬼火引走护卫注意力,让霏霏去查探了一番祭坛,果然发现平王在整个祭坛之下,埋了火药。
想必平王和负责祭坛整理的礼司官员有勾结,悄悄做了手脚,而且霏霏还发现祭坛某处有裂痕,裂痕里头,隐约露出黑色的物质。
等到次日,景横波看见那裂痕所在位置,被放置了用来焚烧罪己诏的青铜鼎,再看见祭庙飞檐上,借雨幕掩饰身形的人影,顿时明白了平王的打算。
焚烧罪己诏时,青铜鼎里已经做了手脚,留了一条向下的通道,火苗顺着青铜鼎而下,没入fèng隙里,当fèng隙被劈裂,炸药顿时被引爆。
景横波那时已经站到棚子最前端,隔空摄物,将老王和小王子都摄到了人群里,同时一心二用,指挥土石熄灭了明火,留下了一半的火药没有炸。
那时雨大,雷响,大家眼睛都睁不开,谁看得清爆炸那一刻到底发生了什么?谁看得清身边是不是多了一个人?
等到平王在土堆上做戏,在雷雨中骂天,故意让黑三手下高手以铁线引下雷电以示苍天厚爱雷电不劈,尤其等到他作死地骂出那句“若我不配请雷击之”的话之后,景横波让早已钻进土堆的霏霏,引燃了剩下的那一半火药。
想到那一幕,景横波笑吟吟喝一口茶,嘴里轻轻“轰”了一声。
莫装bī,装bī被雷劈啊亲!
炸死平王,再将老王和小王子移回台上,景横波大功告成,尔以神鬼之道骗人,我便以神鬼之道回之,轻松,省力,死得gān脆利落。
景横波觉得,做个成全者的感觉也很不错,大荒的版图,用这样的方式,一样也在慢慢合拢。
等参加完蒙虎喜宴,龙家祖地一行,终于可以成行了。
景横波心qíng愉悦,放下茶盏,正要和身边孟破天拥雪说说闲话,忽然眼角觑见光芒一闪,感觉十分刺眼,她下意识回头,却未见异常。
此刻正午,日光正烈,可以发出光线的东西很多,但是这屋子四面轩窗,都半卷了细丝竹帘,遮挡了大部分光线,有些坐在窗边的贵妇,头上珠玉金钗,琳琅满目,难免在日光下发出各色璀璨光芒,但那些光线都是条线状,并不是景横波刚才感觉到的,好像有个大片闪闪发光的东西出现。
看身边孟破天拥雪,表qíng并无异常,景横波想了想,也许是自己眼花,便没有多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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