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人缓缓转身,抬眸看着我,眸光潋澈,笑容谦和,问道:“公子对此笛也有兴趣?”
我扬扬眉,眼睛盯着他手中握着的那支通身绽出翠色光华的玉笛,轻笑道:“在下不懂声乐,只是听闻大名而已,心中有些好奇。不知兄台介不介意让在下赏识一下?”
“有何不可?”他一笑应下。
大概是见我行动不便,白衣男子快走几步迎过来,双手托起笛递到我面前。
“有劳。”
我拈指接过,指尖摩撮在长笛上,心中微讶。
若非见过那真正的宋玉笛,我或许真的会被眼前的玉笛给蒙住。
绝好的美玉,绝佳的手感,绝妙的音孔。甚至连那笛身两端的镶口,也是和湑君给我的那支宋玉笛一般无二,皆是由jīng美的白玉镶成。唯一不同的,是那笛身末端的飘穗。手上的玉笛垂下的飘穗是由细纹的缨络坠成,而真正的宋玉笛,坠以的是旧得已然隐隐发huáng的冰丝绡。
丝绡虽旧,却是上古的珍品,举世无双。
湑君的笛声之所以名绝天下,正是因为那冰丝绡逢音幽化的妙用。
我抬手在掌心轻敲着那支玉笛,眼神瞥向站在那白衣客人身后的小厮,问道:“听闻在三年前齐国公主及笄的礼宴上这宋玉笛就已毁了,却不知贵店如何能神通广大得再拥有一个此等的绝世珍品?”
那小厮神色一怔,眸中亮光一闪后,随即笑起:“奴出身卑寒,如何能知道公主宴上发生的事?”
“那这笛……”我蹙了眉,扬手举起玉笛,脸带惑色。
“奴虽不知缘由。但我家掌柜说了这是宋玉笛,奴想这便是宋玉笛。”他低了头,一字一句,说得中气十足。
他既是这样说,我也只能语塞。
因为就这笛本身的价值来说,也勉qiáng可算得上是倾城之宝。
“这并不是宋玉笛!”身后突地传来一个似曾听闻的声音,坚定的语气,稳稳地否定了小厮的话,“宋玉笛被毁那日,在下刚好在齐国宫廷,可以作证。”
我回头瞥了一眼,墨绿长袍闯入视线时,惊得我双手一哆嗦,指尖差点握不住手中的玉笛。
趁他眼睛还没有移向我这边时迅速将头扯回,我把玉笛递还给了白衣客人,正待往回走时,却不妨深蓝衣影陡然靠前,一双胳膊大胆妄为地抱住我的腰。
我刚要怒斥时,耳边却闻得窗扇猛然被打开的声音,身子竟立刻翩飞起来。
聂荆他居然抱着我越窗而逃!
虽说我是极想立刻离开那聚宝阁,却也不想是以这般撼天动地的方式,更何况聂荆的反应和动作实在是迅速激烈得不得不让人起疑心惊。
我恼得直蹙眉,抬眸望着那近在眼前的黑色绫纱,面色冰寒。
一处不知名地某宅屋檐上。
聂荆和我相峙而立。
我压住火,转身坐下。
“你认识他?”
他沉默不答,只侧过身,蓝袍的衣袂飞扬在我眼前。
我抬眸,看了看他,轻笑:“还是你知道他认识我?”
他依旧不做声。
我紧皱了眉,盯着他看了半日,一股香气自他的方向萦绕至我鼻尖,我嗅了嗅,面色微疑。
“你……”
斗笠垂下来,风chuī得那绫纱贴在他的面庞上,隐隐描出了那五官的模样。
“你是……”我声音颤微,站直身,伸手摸上他的斗笠yù摘下。
“作甚么?”他握住我的手,好不容易开口说话,语气却是急促而又恼怒。
我微笑,软声道:“本宫想看看斗笠底下的人,不可以?”
“不可以!”他冷冷扔下一句,随即竟转过身,身形一晃,如烟缈踪。
蓝影瞬间不见。虽相处极短,但他固执的脾气却不难摸到,我愣愣看了会,一时也懒得làng费力气唤他回头,只抱膝重新坐下,安静思索了片刻后,开始认真打量周围的形势。
也不知带我来的是什么地方,屋檐下冷冷清清的,一个人影也瞧不见,许是今日集市热闹,家家户户都去了城中的那条街。
无人帮忙,我只能靠自己。
我苦笑着揉揉又痛又酸的脚踝,正待闭眼狠心翻身跃下屋檐时,身旁却飘来一缕清风,有人挨着我坐下,笑声清亮:“夷光公主,好久不见。夜览荣幸,还真是没想到会在这遇见你。”
我心下一叹,侧目瞧着他,暗道:莫不成今日当真是命运多舛,祸不单行?
于是纵使装得再好,我却也笑得勉qiáng:“本宫也很荣幸。”
“臣下离开金城时,听闻公主搬出了宫,于是不曾去拜访道别,还望恕罪。”他敛下眉,收起那素来总是放肆的目光,微微笑起。
“无碍。”我淡了声。
夜览却似毫不介意我的漠然,他抬眸看着我,目光时而纯澈似水,时而又暗沉如墨,不知他脑中在转什么念头。
他无言,我一时也不想说话,空气骤凝。
良久,他轻声一咳嗽,道:“庄公说公主已答应了我们公子的求婚。”
我抿抿唇,轻笑:“是又如何?”
“那,刚才陪在公主身边的那位公子是?”他望着我,声音低沉,眼眸里流转着细碎的锋芒,清俊的脸上平白地湛出几分寒气。
我也不答,只回眸瞧着他,笑得动人:“夜大人不觉得这个问题很无礼?”
他定定地瞅着我的眼睛,半响不动。
渐渐地,我笑意发凉,眸光微冷。
他怔了片刻,终于避开了我的眼神,头深深低下。
“臣下无礼。还请公主恕罪。”剑眉斜飞,唇角弯起,满脸的柔和谦逊,与适才的模样判若两人。
我垂眸望着与自己相距实在是够远的地面,侧首想了想,脸上不自觉地淡淡笑开:“眼前有一事,夜大人若能帮本宫做到,本宫便可既往不咎。”
夜览徐徐抬头,看了我一会,也不多问,只笑道:“臣下明白。”
他起身揖手,随即跳下了屋檐。
未过片刻,他再出现时,手中牵了一匹马。
亲疏有别
静寂的小巷中,来回飘掷着碎碎踏踏的马蹄清响。
夜览牵着缰绳走在前面,步子踱得慢悠悠。
“夜大人?”我开口打破沉默。
夜览回过头,眸间清朗:“什么?”
“你这是要送我回去?”我笑了笑,眉尖却一蹙,毫不掩饰自己此刻的困惑。
夜览点头微笑,清冷的笑容似冰霜下淡淡绽开的jú,虽觉凉意纵横,却也赏心悦目。“臣下要把公主平安送到住的地方,才能安心。否则,将来若让公子知道了臣下的懈怠,怕会有责罚。”
我扬眉一笑,叹息几声似是不屑:“想不到公子穆竟是个对下僚如此严苛的人。”
夜览摇了摇头,他抬眸看着我,脸上笑意略略收起,目光幽深得宛如一池秋泓。
“公子是赏罚分明。”口气很是郑重,神色非常较真。
我也不在意,忍不住弯唇笑起,道:“你倒是很敬重他。”
夜览不答,只半敛了眼眸,神色淡淡,叫人瞧不出是喜是怒。等了良久,他才轻声念道:“公子穆是晋国的神。”
闻言,我不禁一怔。
出了小巷,夜览拉着马一路向南。
他从不曾问我住哪,但一步一行倒是坚定得没有任何犹疑。
我皱了眉,心中暗觉不对:“你知道我的住处?”
“洛仙客栈清兰园。”他头也不回,语气肯定。
而事实也是如此。
我诧异不已,转眸想了想,脑中念光一闪,恍然笑道:“原来你就是那个住在北院的客人。”
他扭头一笑,不置可否。
虽未答,但笑容下的含义已不言而喻。我叹口气,尽管心里还在担忧着那聂荆不知去了哪,此刻却也只能勉qiáng按下不定的心绪任由他慢悠悠地牵着马向前走。
因为,我们的终点是一样的。
忽而,我想起那客栈小厮的话不禁哑然失笑,咳咳嗓子,问道:“玉仪楼里可jīng彩?”
夜览回头,容颜微微尴尬:“你怎地……”
我嘻嘻一笑正要开口时,不妨他忽露出的尴尬让那清俊的容颜上冷漠清凉之色一时淡去,沉入脑海时仿佛能呼唤出某个久远的记忆,让我熟悉非常。
我愣了一下神,追忆着,嗫嚅:“我是不是认识你?”
他声色不动:“自然,臣下不是与公主在大战后的庆功宴上见过?”
“不是,”我出声否决,眸光一亮,认真地盯住他,唇角一弯,笑道,“你当真叫夜览?”
夜览回眸望着我,微笑:“臣下不是夜览,又是何人?”
我摇头,蹙眉:“自小在晋,不曾去别的国家?”
夜览淡笑不答。
我却追问不舍:“没有其他的身份?”
“或许,有过。”他轻声一叹。
我拧了眉,记起四年前无颜告诉我的那件事,缄口不再问。
问出,便是祸。
我心不在焉,他也没再说话,两人就这样一路沉默着到了洛仙客栈的门口。
下了马,脚依然痛得厉害,我拼命咬住牙、一拖一滞地朝客栈里慢慢挪去。
“我扶你。”夜览上前yù挽住我的胳膊。
我忙闪身避开,婉言相拒:“不必劳烦你了。我自己可以。”
他先是一怔,后又轻轻一笑,缓缓垂下了手臂,眸光微动:“果然,还是亲疏有别。”
我知道他是指聂荆抱着我越窗而逃的事,心中虽恼,一时间却竟然找不到合适的言词来为自己开脱。思索片刻后,我猛然发觉自己根本没有和他解释的必要,于是也不再废话,声音渐渐凉下去,道:“刚才多谢夜大人相助。夷光告辞。”
言罢,不待他回答,我便转过身,手指扶着一旁的墙壁,艰难地朝清兰园走去。
身后没再响起他跟来的脚步声。
我拍拍胸口,松了一口气。
清兰园。
我推门而入时,原本正躺在软椅上的爰姑忙起了身,迎上来扶住我,神色担忧地盯着我行动不便的腿,着急问道:“怎么了?是不是伤着了?怎么会伤着的?”
“左脚骨踝裂了。没有大碍,休养几日就好了。”我无所谓地笑笑,软声安慰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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