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轻轻蹙了蹙眉,果然不再动。
秦不思见状摇头,松手放开了我的衣袖。
回眸望去,但见辛好欢喜,再次将脸庞靠向了晋穆的胸口。这次她侧过头来,让我看清了那张先前见面时被掩在黑色纱巾下的美丽容颜。十分清丽的面庞上那笑容如纯净珍贵的玉石般绽放着异彩,白皙的肌肤映着红裙、贴着白衣,显得愈发的柔嫩剔透,仿佛绝好的净瓷一般,毫无瑕疵。
如此妙人,是该配穆侯。心底某个紧紧攥住的角落似要迫不及待地喘口气放松开来,我抬眸,瞧向晋穆的眼睛,唇角一弯想要笑时,他却直直盯着我,脸色渐渐淡漠yīn沉。
笑意凝在唇边,我定定望着他,原本要说的话此刻全被封死在口中。
这时辛好回头,好奇地看了我几眼,扑闪的眸子里先是掠过几丝疑惑,后又一亮,似是恍悟。“是你?”她皱皱眉,小脸上毫不掩饰她的不悦不满。
想转身已来不及,我只得低低一颔首:“是我。夷光见过辛好公主。”
辛好拉过晋穆的手,望着我,神qíng似是紧张:“先前楚丘见你时,一身男装,穆哥哥说你是他的夫人?后来又说什么你死前反悔了晋齐的婚约……你究竟是男是女,是人还是鬼?倘若当初拒绝是真的,便不要再想着缠住我的穆哥哥。”
痴女子。我抿抿唇,似乎忘记了去生气,只是忍不住扬了扬眉。
秦不思身子微微一动,半挡在我身前,直对面前二人,无言地抗拒着辛好的言词。
晋穆微拧了眉毛,低声:“阿好不要放肆。”
辛好抬头,脸庞红了红,委屈:“你还护着她?是她坏了你的名誉!”
晋穆放开她的手,眸色一冷,不再言。
夜风chuī过来,池水一翻掠过锦靴,我突然怀疑身上的纱裙是不是太过轻薄以至于让我冻得连心中都已无温。我不想再理眼前事,便扭头问秦不思:“两位贵客的住处可都安排好了?”
秦不思垂首,正待答时,晋穆已淡淡道:“不劳。我已有住处。”
“晚膳呢?”
秦不思道:“丞相作陪。”
“既如此,那劳烦秦总管领两位去前殿。夷光身体稍欠,先走一步。”我言罢转身,未再敢多看那人一眼。
前朝事大概很忙,无颜直到深夜才回来。彼时灯下,爰姑正耐心教着我女红绣艺。大概随无颜在外面历练久了,心也野了,碰上这类女儿家该会的分内事,我那双习惯拿笔拿剑的手却不由得生疏得有些笨拙。再加上今晚心思本就飘散,几次下来,本该穿透锦帕的针一下下都毫不留qíng地被我生生刺上了自己的指尖。
想当初北上晋国的路上我还为无颜改过衣裳,虽不成模样,却难为他也能乐滋滋地穿在身上,惹得我一时以为自己在这方面天赋也甚高。
“嘶!”我倒吸着凉气,无奈地望着殷红的血珠自指尖又一次冒起。
爰姑凑过头来,拿下绣帕,看着我的手直摇头。
“还是不要学了。”爰姑柔声劝,不待我反应,便手脚灵活地收起了所有针线。
我心中抱歉,觉得实在是有负她的教导和厚望,于是不好意思地坐在椅中,呆呆地看着自己的十指,出神。
少时,冷不防一双手凭空落下,拉过我的手腕,将我的指尖靠近灯盏处。
“作甚么没事找事?上次做那衣裳还没玩够?”无颜扭头瞪着我,言词虽厉害,眸子里目光灼灼,神色疼痛非常,好似被针戳的人是他。
我马上陪笑,道:“你不是说三年后带我走?到时你不是侯爷,我不是公主,我若不动手,谁来给我们做衣裳?”
他闻言愣了愣,忽而一笑,不再生气,口吻阔绰得很:“放心,本公子有钱。你忘了我在邯郸还有间聚宝阁?丫头乖乖的,跟着我不会受苦。”
我闻言立刻翻眼,狠狠白了白他。
殿里爰姑不知何时已经离开,一殿静深,唯落下了我们两人。
“用过晚膳了?”我看着他给我包扎手指,也不介意他笨手笨脚地时不时又弄疼我,只笑得甜,柔声关切。
他点点头,看我:“你呢?”
我眸子一暗,郁闷:“没。等你呢。”
他手下动作猛地一滞,脸色一变正待恼时,我赶紧又道:“爰姑与我先吃了些点心,还好,不饿。”
他没奈何地低低一叹,又自去包扎着我的手,眼见我手指因他的碰触而颤微时,他怔了一下,而后动作便愈发地小心翼翼。
于是我忍住痛,手任他摆弄,再也不动。
好不容易等他包扎好了,我费力地倒了两杯茶,一杯给他,一杯自己握在了手中。“晋穆带北胡公主来齐为何?听说午后你和无翌见过他们了?”
“见过了。”无颜轻声一应,举杯喝着茶。
我好奇,问道:“你早上说的他带北胡公主来齐敛财究竟是何事?”
无颜垂眸一笑,放下茶杯,略一沉吟后,方道:“北胡求齐国的jīng盐绸缎,齐国也需北胡的良马,如此,算是通商之说。”
我蹙眉,望着他,不解:“通商不好?”
无颜皱眉,言词有点冷:“问题是,北胡除盐和绸缎外,本还要齐国上好之铁,而我们要求北胡的良马,却不包括他们上好的大宛名驹。”
“为什么?”
“齐在南靠海,北胡在塞北糙原,两国通商必得经由晋国,”无颜勾唇一笑,横眸,目色深深,“有人霸道,但凡有威胁他晋国一丁点的货物,便不让通行。上好的铁做成的良弓利箭是要命的,绝好的马奔驰千里也是可一日从齐踏平晋地的。齐若与北胡通商,来往商旅必要经过晋国城池,富庶热闹他们的地方不说,从中得利,也将是晋国最多,偏如此他还加这么多的条件。”
我听着无奈,皱眉:“晋国倒会仗势欺负人。”
无颜冷笑。
我想想,又道:“不过也没办法,晋国qiáng盛,齐国若要快速从战乱国弱的状态下恢复过来,与北胡通商倒是一条有利之策,这个时候也只能忍一忍了。”
无颜声音冰凉:“没错,是得忍。”
我握住他的手,安慰:“忍一时,非忍一世。彼时他qiáng,殊不知岁月变幻,风水总是轮流的。”
无颜沉默了下,喝茶。
倏而他眉毛一扬,看着我,表qíng是说不出的古怪:“不问问其他的事?”
我愣了愣:“还有什么事?”
无颜忍笑,凤眸睨起:“北胡这次为显示出他们通商友好的诚意,还送来了二十箱珠宝和……”他故意停下不说,直到我转眸望着他,此人才有意慢吞吞道:“还有八十名美女。”
我闻言手一抖,本就被他包裹得举动甚不灵活的手指碰到了桌旁的茶杯。一声碎响在殿里清脆响起,我犹自发呆时,无颜瞪眼望着地上,喃喃:“你这反应……”
“你这么晚回来就是为了那八十名美女?!”明知道他不会再去招惹桃花,我却还是怒了。
岂料他应承得gān脆,头一点,坦白无辜:“对。”
“你!”我倏地站起身,急得满脸通红。
“放心,我处置好了她们。”他轻飘飘地解释,没心没肺,毫无诚意。
我狠狠一跺脚,转身就要走。
他忙伸手拉住我,好笑道:“丫头不听听我如何处置的?”
我顿时没好气, 扭头,重重一哼:“听什么?你不是最爱美女?”
他扬眉一笑抱住我坐入他怀中,手指轻轻滑过我今日穿的银色裙裾,凤眸里流转着浅浅的光华,似是惊叹,又似是永无止歇的留恋:“倾城唯一色,我日日瞧着,其他人怎会入眼?”
“那你以前……”说了一半,我顿住。
他俯面将脸颊贴在我额角,低声笑:“丫头还不知?那都是装的。所谓风流,方无忌于有心之人的窥测,所谓多qíng,实要遮掩那不得不藏住的专qíng。你不懂?”
我想了半日,迟迟点头。
“那,那些女子呢?”
他埋首我脖颈间,笑得狡猾:“都送走了。”
“送去哪了?”
“本侯体恤下属,本是要将美女赏赐给此次西陵之战立功的将士的,但想想那些女子虽说是北胡送来的,可是和晋穆一起来齐那就必然有大大的不妥,留在齐国总是祸害。这么巧又逢楚国有使来修善盟约,我便给荆公送去了四十美女以示诚意。”
想想聂荆接到礼物时的反应我便忍不住笑:“那还有一半的人呢?”
“夏国为援齐战梁伤了元气,本公子觉得惠公也甚是辛苦,更何况之后还要与他分梁谋太平,对此人自然马虎不得,便打发樊天领着那其余的四十美女和北胡送来的一半珠宝去凤翔城表示下感激。”
我怔了一会,轻声道:“如此,是不是不太厚道?”
“不厚道麽?”
无颜反问一句,抬头。狭长的凤眸映着摇曳的烛火潋色如波,绝美的面庞上那笑颜愈发地邪肆便愈发地蛊惑迷人,我看得久了,就恨不得咬上一口破了他这无尽头的潇洒倜傥才觉放心。
“那家伙似乎总是在给我出难题。”突然,他不再得意,脸上表qíng似乎有些受挫。
“谁?”我问。
无颜垂眸,笑望着我的眼睛。
思念一闪,我明了,于是支吾一下,含糊:“是啊,他怎么总给难题?”
其实说到给难题,你不也一样?
得而复失
huáng昏。
天yīnyīn的,待沉沉墨云遮住了白日最后一丝光亮后,细雨便淅淅沥沥地扬洒起来,一阵一阵,渐渐转大。菘山清璃塔建在半山腰,塔沿四周缀满了无数的jīng巧铜铃铛,风雨中万物飘摇静籁,唯有那些铃铛叮叮脆响,悠悠dàngdàng地,随着远处风灯里慢慢亮起的烛火起伏不断。
塔下,枯竭的枫树林湮没在蒙蒙雨雾中,gān瘦的枝桠七零八散,带着仿佛瑟瑟不禁风chuī的颤微,景象萧条冷寂得让人感觉昔日那枫火灿烂的日子已远在隔世之遥。
我叹口气,伸手拍了拍栏杆,抬头望向天空。
雨大得很,一只灰雁流影一般自我眼前掠过,坠落,栖在了塔檐下。停好后,它低低啾鸣了一声,不慌不忙地甩甩翅膀洒去身上的雨珠,褐色的眸子转了转,看见站在它身后的我时,这才脖颈一缩,紧张地抖起了羽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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