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怕我太聪明,跟在你身边反而误事?”我好心提醒他。
他低声笑,扬眉弯唇的刹那,那俊朗容颜突然间透着股说不出的xing感迷人,带着仿佛能狂噬人心的张扬魔力,瞧得人心驰神摇。他用指背揉了揉我的脸颊,轻声道:“不怕。”
我好奇他的自信,便问:“为何?”
“我的夫人会背叛我?”他一睨眼,反问坦dàng。
我勉qiáng笑了笑,心中顿沉。
默了一会,我记起一事不禁又问他:“我那小舅舅今日着急离开药庐下山是因为?”
晋穆笑:“这有何费解的?天下之大能让他恼怒如此的,自然除了我便唯有豫侯了。”
“与你无关?”
他整整宽袖,坐直了身,笑得一脸明朗从容:“我说与我无关,你信不信?”
我轻哂摇头,又闭上眼睛。
“才不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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夏国此番费尽力气地明算晋国、暗算齐国,诸策高明,纵是无法唾手得利,却也可一试深浅,抑或乱敌部署。如今齐国事看似暂平,然胜负目前实难分清,南梁仍是一盘迷局,局下暗cháo晦涩汹涌,下不好便是全盘倾覆。纵是无颜独占天下两国,实则也是胆战心惊,费神费力,步步皆营。
而晋国祸乱纷扰,qiáng后gān政,久不处事的襄公一旦露面便是先“囚”其子,群臣利益岔道,斗得犹是热闹。如此下去唯有两条路,一则整个晋朝血流盈目惨不忍睹,一则主权者利用祸端看清朝堂之分,gān净利落地根除后患后,安享长久太平。
照无颜和夏惠对晋襄公的认识而言,两人必然已算定后者方才是此番祸乱的最终结局。此局角逐中,小棋子的牺牲在所难免,按无颜之前与我所说,三家试探,探的应该不仅仅是晋国这渊深水。若我猜测不错,因晋国国乱将扯出三国斥候密探竞相杀戮驱逐的狂cháo。
此事一旦定,晋国下任国君定,天下形势也将重定。
晋穆手中军权和人望已然注定将来晋国命运如何,夏与齐要趁乱获得什么好处的话,看只看,姑姑的能耐究竟有多大。表面的局势是这般理解,但夏惠和无颜暗处动作必然不会少。晋要逃此劫,或难,或易,但看姑姑和晋襄究竟qíng深几何。
而药庐里晋穆和夏惠那一长谈……
我蹙蹙眉,思及此处心中不免顾虑。
夏惠恼怒离山的缘由怕是与无颜和晋穆皆逃不了gān系,他们三人谋略有道,或敌或友朝夕变幻,抑或本就似敌似友得叫天下人双眼迷惑。如此,那药庐所谈定然与齐有关,却不知他们算得哪一步,而无颜那边……
我伸指敲了敲长塌的扶手,思绪沉落,一策上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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近暮入楚。
至夏楚jiāo界的雍州重镇丰阳。
huáng昏,人未歇。街上彩灯相连,骏马jiāo驰,雕鞍如云,马车往来频繁,人影团簇拥挤,喧哗声起伏,柔绵的丝竹声自街道高楼上袅袅散开,dàng出一缕安平盛世的清音。晋穆掀帘看着车外街色,面色沉了沉,静默得有些异样。
我暗暗叹了口气,心中忽觉好笑:天下四国其余三国正争得你死我活,殊不知已沦为弱国的楚竟能这般安享局外,休养民生,不管征伐谋夺,将国家治理得倒是别有一番天地。再想想,又觉神思一凛,想那楚桓必然是神人,知聂荆继位需得时间磨砺其君之威严、其主之手段,定西夏亲缘,赎北晋城池,与东齐盟约,竟能在逝去前为楚谋局至此,聪明之处可称天下绝无。
晋穆放下车帘,微微一叹,拿了竹简靠近车内已燃的灯火,眸色平静。
我坐起身让出长塌,取过他手里的书,劝道:“你昨夜一夜未睡,今日又劳累整天,不累麽?休息一下,如何?”
晋穆伸指按按额角,颔首不语。
途径一处酒肆,酒香浓浓,直窜入鼻。
晋穆吸鼻嗅了嗅,抚掌笑道:“好酒。”
我微愣。转眼他又掀了车帘,命令骑马跟在车后的狐之忌:“去街旁酒肆帮我卖些酒来。”
“诺。”狐之忌应下,纵马离开。
虽当日曾和无颜笑言说晋穆和伏君跟随英蒙子必然是小酒鬼,事实上,我却很少见到晋穆喝酒。我侧身倒茶给他,不解:“你当真喜欢喝酒?”
“当真?何意?”言罢又不待我回答,晋穆笑笑,接过茶杯浅抿一口,又道,“那酒我买了送人的。”
“谁?”
晋穆笑而不答,指间摇晃着茶杯,神色微动:“桃花公子果然不简单,来楚短短数月便治得楚国如此,叫人心服心叹,不过可惜……”话语一顿,他不再说,只仰头将茶喝下,起身走去长塌上躺好,闭上眼睛,这才记得喃喃着回答我的问题:“那酒麽,是我备下送给伏君的。”
我不解:“他在这里?”
晋穆勾唇,笑容意味深长:“他在邯郸,在聂荆身旁当辅助之臣。”
无颜提过楚桓和英蒙子的关系,而晋穆和伏君皆是英蒙子的徒弟,加之伏君因楚桓之故命得鬼马骑兵出南疆的前事,此刻,对于伏君来楚我倒并非很惊讶,只随口问道:“他喜欢喝酒?”
晋穆展眉,轻笑纠正我:“不对,他只喜欢我送的酒。”
我闻言费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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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雍州至豫州,沿渭水北上,过重镇丰阳、长平、洛州,暮夏时节中原景致不错,沿途山水养目怡人。虽暑气犹热,但因我身中雪莲寒毒未清,倒不曾觉出一丝的不适。晋穆本就领兵多年,什么苦都熬过,小小炎日根本算不得什么,只是他买来送给伏君的那些酒倒是有点受灾的意思,一路下来,他每每说是浅尝,一喝却又不停,几日下来,酒坛去了一半。
英蒙子的徒弟果然是小酒鬼,不过晋穆的酒量却是千杯难醉。
想那伏君也好不到哪里去,一念至此,我忙收起余下的酒坛,也不出言劝阻,待他找而不见时,便自知我的用意。
寻了一次不见美酒后,晋穆微微失神,看看我,脸色落寞,只是片刻功夫后,他又扬眉笑起,看书阅奏折,再不作声。
且行且歇,并不算长的路程行了整整十日方算完。
这日午后,行抵邯郸。
一行虽低调,却不想聂荆竟早早派了使臣在城门迎接等候。
晋穆既不惊讶也不推辞,随着使臣一路至宫廷,宫阙外下车,与使臣聊了几句后,却意外得知楚王今日另有贵客来访,穆侯行踪也是那人告知。
晋穆冷冷一笑,拉着我边往宫门走,边问使臣:“楚王贵客?可是东齐豫侯?”
我指尖一颤。
使臣惊讶,道:“正是。穆侯如何得知?”
晋穆淡淡瞥眸,放开了我的手,言道:“豫侯手下十万密探遍布天下,谁人有他眼线开阔?”
我脚下猛地一滞,深呼吸数下,待平稳骤然汹涌yù乱的心绪后,才又提步跟上晋穆的步伐。
随使臣入得一巍峨宫殿,明堂上,聂荆身为君王却没有高坐金銮,而是正负手背身对着殿门,与面前的人低语说着什么。
内侍通传后他才转身,望向晋穆和我时凤眸不禁一扬,笑道:“一路辛苦,终于到了。”
我扯了唇边勉qiáng笑了笑,心下不知怎地早已紧张得不能呼吸。嘴角动了动,却吐不出一个字来。
晋穆朗声一笑,握住我的手上前与聂荆寒暄。
我下意识地侧眸去瞧适才与聂荆说话得那人,入目,白锦灼眼,银发凝霜,俊面平静淡定,眸色深沉不知所想。他看着我,那眼光静睿冷寂,仿佛带着能穿透一切的力量,熟悉而又自然地一下看入了我的心底。
万千思绪终凝缩成了一线,我默然望着他,心狠狠一跳后,瞬间不见了踪影。
指间,那修长的手指猛然收紧,掌心相贴的温度渐渐发凉。
我终于开口,声音轻轻颤微:“二哥,你也在。”
凤眸凝弯,无颜勾勾唇角,笑颜魅惑如常:“是,我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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因是午后,殿外烈日灼地,殿里却yīn凉似水,黑赤色的玉石筑绕四周,明huáng纱缦垂落厚重,雪冰静融在金鼎下,蟠龙金柱倒映着殿外余光诞出苍耀冷芒。
守在殿门的内侍不知何时已蹑步退出,四人无言相峙,气氛一瞬有些僵。聂荆看看晋穆,再看看无颜,沉吟片刻,忽道:“夷光,南宫日日念着你,此番你能来邯郸她很是欣喜,后宫液池里莲花开得正好,听说你爱莲,不妨……”说到这,他陡然停下来,目光越过我直视殿门,下颚微扬,面色冷俊端肃,言道:“云虞,你来前殿作甚么?”
我闻言回眸,这才看见一身着粉色宫装的少女俏立殿外,正屈膝回禀着:“君上,王后特命云虞请夷光公主后宫一叙。”
聂荆面容一暖,忍不住扬唇笑笑,看着我,目色潋滟如波。
他和南宫倒是夫妻同心。我心知他们之间的谈话若我在场必然甚不方便,于是抬眸望向晋穆,轻声问:“我也想南宫了,可不可以……?”
“当然,”晋穆放开我的手,柔声嘱咐,“炎日毒人,莲花纵好,也不要在外逗留太久。”
我点点头,转身便走。
身后,聂荆开口,笑谈一句试图舒缓殿间不寻常的清静,余音有声,可惜却依然无人接话。
我闭上眼睛,长长叹了口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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红莲娇色,碧叶韵水,阳光熠然金灿,映得一池湖色浩淼生烟。池畔有长廊浮波弯绕,直通液池中央的青玉凉亭。
竹帘垂亭外,挡住了阳光,也挡住了视线。
云虞带着我在帘外待要通传时,密竹织成的帘子里已隐约可见有人影晃动,耳中但闻一声娇笑轻轻,随即有素手挑了竹帘,一袭华贵的绿纱宫装入目清凉。我扬眸,却见南宫在亭里看着我,微微咬唇,美目流波。等那目光停留我发上而骤然暗下去后,我不由得对她展颜一笑。
南宫伸手拉住我的胳膊,将我拖入亭里,急道:“夷光,你的头发……”
我淡淡一叹,撩了衣摆坐去一旁,但笑不语。
南宫蹙眉,凝目望了我半日,忽地又掀了竹帘走了出去,与那云虞不知低语了什么,见云虞转身匆匆离开后,她方表qíng一松,吐出口气,又回了亭里坐在我面前,一手握住了我的手,一手轻轻地抚上我的发,幽幽言道:“夷光,当时听说了豫侯要娶明姬时,我便知你心里定然难受至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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