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伸指拿走他怀里的玉佩,挑眉一笑:“那是自然,我不会让你为难。”
捧着玉佩和明珠出聚宝阁的刹那,我想起无颜将来接到那张要钱凭据的神qíng,不觉笑弯了腰。
二哥,夷光实在不是故意的。
只不过人家送了我一蓝狐皮,我总不能平白地受。
人qíng总归是还了最轻松。
我想了想,扬手抹去了一脸的得意,换上满面的无辜。
晋国妍女
“你刚刚笑成那样,是做了什么好事?”
淡淡的话音在身后陡然响起,惊得我眉眼一跳。
我慢慢转头,瞧着不远处的他,下意识地绕臂把手中各装着玉佩与夜明珠的锦盒皆藏在了背后。
他安安稳稳地站在那,秋日的阳光高慡而又灿然,将一束束耀眼的金色光芒毫不吝啬地洒在他的旧蓝衫上,竟照得素来沉默寡言的他周身平添了一抹难以言语的率xing超脱,褪却了那日清晨、梧桐树下见到的倦意和沧桑。
我迟疑了一下,手臂微微垂下,刚要拿出那夜明珠给他时,脑中念光一闪,手又倏地缩了回去。
我拈指紧紧握住了锦盒,开了口,却不答他的话,而是左顾言它:“我不是在房里留了字条麽?你怎么还是来了?”
黑色绫纱微微一dàng,他也不回答,只抱了双臂,好整以暇的样子:“手里拿的是什么?”
“没什么。”
我喉间咽了咽,顺手将锦盒都塞入了宽长的衣袖里,走了几步到他面前,笑道:“我出来逛够了。咱们回去吧。”
许是看出了我的敷衍,他也不愿再多说话。
“嗯。”声音淡淡,轻得如若不存。
见他毫不犹豫地转身便走,我愣愣地瞧着他远去的背影,当那蓝衣在眼内模糊时,心底顿时涌上一股怎样也说不清的滋味,似苦,也似酸。虽不浓烈,却足以影响我所有的qíng绪。
我咬了咬唇,低下头,一步一拐地跟在他身后。
垂眸看到的青石街道,此刻被太阳映得有些刺眼。
脑中正乱七八糟地胡想时,眼前却突兀出现了一只白皙而又修长的手掌。
和记忆中某只熟悉的漂亮手掌一模一样。
我心神猛震,慌忙抬头看那手的主人,眼前却还是那一身蓝衣。
我挡开他的手,低声:“要作甚么?”
他不言语,只伸手拉住我的胳膊,轻轻用力,将我带上他的背。
靠上他身子的那一刹那,我脑中猛然一片空白,不知反抗,也忘了挣扎。
“从没见过走得这么慢的。”语气看似轻松揶揄,却还是隐隐露出了某人心底的一丝怯。
我皱了皱眉,想要开口骂他,唇却偏偏抿得很紧。
他的身上散发着一股很好闻的清淡木兰香,陌生的香气缕缕缠入鼻息,柔软的感觉缓缓由肺腑沁入心底,将我胸中所有的怒火与不安渐渐冲离。
在那股沉淀的柔软愈见浓厚时,心底某处那看似封闭掩藏得很好的暗处不知觉间被碰触撕裂,顷刻间,筋骨四骸,竟生生dàng出了冰凝不融的殇,疼得我倒吸一口凉气。
“聂荆,放下我。”
我的声音,凉得如同粒粒冰石,一点一点砸过去,威仪,qiáng势,不带任何感qíng的淡漠下,有丝残忍在肆行。
这是命令,而不是请求。
他怔了怔,前行的步伐也随之一顿。
轻柔的面纱随风拂上我的面颊,带来了斗笠下隐隐传来的寒气。
“好。”
他淡淡开了口,依言将我放下后,头也不回地向前走去。
这一次,他再未转身。
而我与他的距离,也越来越远,渐渐地,当那深蓝的颜色隐入了天边时,我的视线,也慢慢地开始模糊……
他究竟是不是……
我摇摇头,咬唇,失神。
好不容易回到客栈,才迈进门槛一步,就被迎面风风火火跑来的一红衣女子撞到。
我脚下有伤,一个站不稳,被她撞上了门框。
“gān什么撞人!走路不长眼睛麽?”
我正揉着被门框压痛的手腕时,那汹汹的骂声就霹雳入耳,震得我耳中嗡鸣直响。
我此刻心里本就十分不舒坦,如今还莫名地给人骂一通,自然是气得恨,抬眼看着那撞到我的人,我冷冷一笑,抿了唇,正待怒时却又懒得开口与她说理,哼了哼,转身便走。
“穿银衣裳的,你给我站住!”娇喝在身后响起,我闻言只得止步。
“姑娘意yù如何?”
“你刚刚那声哼是什么意思?”
我弯唇一笑,道:“就是不愿与你计较的意思。”
“你不与我计较?”她瞪圆了眼,十分美丽的面庞上娇色气盛,“你撞了我,我都还未计较,岂能说你不计较?”
我无奈,转眸看看四周:“莫不成你当诸人是瞎子?谁撞谁,大家可都看得分明。姑娘要知不是声大便有理的。”
话音刚落,周围随即有人吱声附和。
红衣女子的脸色变了变,柳眉一挑,秋眸隐露锋芒,貌美如花的娇颜因这凌厉又凶狠的神qíng而显得有些扭曲。
“你竟敢说本……本姑娘无理?”她怒道,扬手由袖中掏出一条金丝鞭来,对着我狠狠挥下。
我吓了一跳,费力地挪动了一下受伤的脚,险险避开那道鞭影。人虽逃过了,衣服却没逃过,她的长鞭勾住了我长袍的衣袂,耳中只闻得“嘶”的一声,一块银色锦罗随后飘上了半空。
“原来是个瘸子!”她双手执了鞭子,面色不再凶狠,而是笑吟吟地望着我,神qíng高傲,美丽的眸中尽是不屑与藐视,“既然你身上有疾,那本小姐今日就暂且饶过你一次。你走吧!”
我脸上平静如素,心中却被她这鞭抽得怒火中烧。我睨眼瞥着她,清了清嗓子,弯唇一笑:“在下是有疾,却远远好过你这个野蛮人。”
她咬了唇,容颜顿时冷下。
“天下从没有人敢说我是野蛮人!”她看着我,握着长鞭的纤细手指因用力而血色褪尽,苍白中凸出了森森指骨,“你最好收回这句话!否则——”
说话时,她语带威胁,拉直了手中长鞭。
我撇唇一笑,眼角余光隐约瞟见了门外的墨绿身影,转眸一想,于是脸上的笑意更加无谓:“天下虽大,却从没有人能bī我说我不愿说的话,姑娘你也如此。”
她冷笑一声,二话不说,长鞭再次挥来。
这一鞭,我倒没躲,而是一副yù甘愿承受的镇定。
围观者众,却无人上来劝说,只是随着那鞭的抽下而唏嘘四起。
长鞭刚要落上我的面颊时,墨绿身影挡在了我的身前。
“妍儿,不要闹了!”
夜览的声音稳稳响起,听得我微微错愕。
在我看到他站在门边时便知道如若此鞭挥下,他定然不会不管;只是我没想到是,他开口与那女子说的话,语气竟是如此地熟捻和亲昵。
原来都是旧识。我笑了笑,想起那女子刚才的霸道和凌人盛气,想起她说的那句“天下从没有人敢”,想起夜览唤她的名字,心中瞬时明白过来她是谁。
天下皆知的娇纵皇女,晋国的二公主妍女。
那个据闻是与我这个“齐大非偶”的悍女齐名的妍女。
我揉了揉眉,心中暗笑:虽是齐名,如今看来,我还是远远不如的。
我在暗自比较时,眨眼的功夫,妍女的怒火已由我这里转移到了夜览身上。
深红水袖冷冷一挥,妍女握鞭指着夜览,脸色有些发白:“说!你这一趟南下来了多久了?我好不容易请示了父亲南下寻你,你倒好,我才辛辛苦苦找到这里时,第一件事便是听说你去了那名作玉仪的地方!你……你这个混蛋!你这个负心人!”
说到最后,她的声音里哭声隐现,想必是既痛心又委屈。
难怪,她刚刚撞到我时火气会那么大。
我低头想着,忍不住摇了摇了头,心中对她的反感也微微地减了几分。
就在我低头的刹那,客栈的前厅已乱作了一团。呼喝声四起,尖叫声不绝。
我抬眸一看,只见妍女的长鞭似雨滴般挥上夜览的身。而夜览四处逃窜着,既不愿被鞭打到,又不敢还手抵抗,好在脚法灵活,长鞭抽了半天,未能沾上身。
可惜的是苦了厅里其他的人。
连续几人被祸及受殃后,众人都赶忙逃了出去。
我看了片刻,见自己既cha不上嘴,也cha不上手,更无须提能cha得上脚,于是便也悄悄离开了被妍女搞得一团凌乱的前厅。
那紫楠的桌椅,华贵的丝罗,金制的石柱啊……随着破裂声一一响起,夜览这次的损失也在无形中愈加愈重。
“嘎拉”声不断传来,听得我没来由地喜笑颜开。
相比前厅的热闹,此刻的清兰园安静得有些不寻常。
进入园子,路过假山时,无意看到了执手握书横躺在假山后小亭里、很是逍遥惬意的白色衣影。
是晨郡。
我脚下步伐不禁一滞,心道他办事倒是够快的。转念一想妍女刚才说的那句听说夜览去玉仪楼的事,“听说”,该就是这个与夜览同名同位的晨君大人说的吧?心中笃定时,我也忍不住轻轻笑出了声。
笑声惊动了安静看书的他,他起身看向我,微微一颌首。
我挑了眉,深深打量他几眼,而后收回眼光,还了一礼,离开。
南院。
我伸手从袖中掏出那个装有玉佩的锦盒,递给坐在桌旁正拿着昨日聂荆买回的皮裘合身改装的爰姑,嘱咐她:“爰姑,把这个锦盒给亭中的公子送去。就说我多谢他昨晚送来的蓝狐皮。”
爰姑起身接过锦盒,愣了愣,有点奇怪:“哪位公子?”
“此刻坐在园内小亭,身穿白衣的便是。”我边喝茶,边解释。
爰姑又愣了一下,烟眉微微蹙起,看上去还是有疑惑。
我放下茶杯,笑道:“愣什么?快去啊。”
爰姑点点头,屈了屈膝,扭头出了门。
没多久她回来,手上还捧着那个锦盒。
我皱了皱眉,纳闷:“他没收下?”
爰姑摇摇头,打开锦盒递到我面前,浅浅一笑:“那公子说,公主为他赎回玉佩他非常感激。龙佩他留下了,这个凤佩是他敬赠给您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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