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轻轻叹息一声,慢慢道:“没看出来吗?……那人看在你的面子上,她会毫发无损。”
我望着他,心直直沉下去。
那人……
聂荆不是神,更不是魔。弩箭镞she入他的身,他虽能勉qiáng支撑一刻,但时间久了,他还是软软倒了下去。
一倒,便不省人事。
街口的小巷中,我拿银针封住他的xué道后,费力地将他背上身,去找一个能安心让他疗养治伤的地方。
放眼临淄城,只有一处能让我暂歇。
驿站。
无颜的豫侯令牌权威摄人,驿站的官不仅整理出了上房给我,还什么也不多问就送来了急救疗伤的必须之物。
挥手请旁人出去后,我咬唇站到聂荆斜靠的塌旁。
银针扎入他的指关,他身子微微一动,人似悠悠苏醒。
“现在,我要为你治伤。”我半跪在榻前,看着他,柔声道。
“那就治吧……随……随你。”他的声音很低沉,气息更是微弱得让人心慌乱。
然而我却不知为何红了脸,轻声告诉他:“我得脱了你的上衣和斗笠,你愿意让我帮你……”
“嗯,我说了……一切随你。”他坦然笑道,无谓和潇洒中,却是毫不迟疑地将他的生命送到了我的手中。
他既是如此相信我,我自是不能负他。
杂念褪去,灵台空澈,我伸手握住他斗笠的边缘,摒住呼吸,臂上用力,利落将其摘下。
斗笠下的容颜落入眼中时,即便我心底早有准备,即便我克制再克制,却还是忍不住低低呼了一声:“二哥!”
眼前的聂荆毫无反应,他的眼眸安详闭着,似又昏去。
只有那斜飞的剑眉,因身体的疼痛而微拧着,为这张苍白的面庞点缀上唯一的生气。
他没说话,可是身后却传来了声音。
声音清徐冰凉,依稀带着几分迷惑人的妖娆,熟悉得让人有见鬼的错觉。
“丫头,不准乱认亲戚。你二哥我好端端地在这里,可不是榻上那快死的病鬼!”
我闻声跳起来,转身看着斜倚在窗棂上那个眉目风流漂亮、神色中却有些恹恹之态的人,再扭头瞧瞧一旁不省人事的聂荆,心中一时喜怒不明。
“二哥?”我恍然不知所措。
紫衣飞入窗内,无颜笑着伸手揽住我,温暖的手指抚过我的脸颊时带来熟悉的感觉:“怎地?才分开几日,丫头已不识二哥了?”
我凝眸看着他,手指颤微地触摸过去,试探地,轻轻地,仿佛一用力眼前那人就会不见。
“你……”我呢喃着,回眸看看榻上的聂荆,相似到过分的容颜叫我心乱,只低低道,“他……他怎么……”
言至此,我忽而想起一件事,不由得稍稍离开无颜的怀抱,伸手摸了摸他胸前,道:“你的伤口,可还好?”
“很好,无碍。”
我侧眸看聂荆,叹气:“他胸前也有伤口,我还以为……”
“他是我?”
我点头。
“傻丫头,”无颜无奈地揉揉我的脸颊,笑道,“我得活得好好地,可不能像他那般快死的模样。”
“不许说他快死。”半响,我开了口,语气认真。
无颜望着我,凤眸弯似新月,似笑非笑道:“你倒关心他。”
我挑挑眉不答,只回身坐到塌侧,小心地将聂荆抱在了怀中,手指颤微地伸去他的腰间,触上那系在深蓝衣上的长带。
一旁的无颜见我这般,忽地轻声笑了笑,他慢悠悠地走至桌旁坐下,自斟了一杯茶,凝眸勾唇,分明是男子的面孔,却端的是媚色横生。
见我目光迟疑地由聂荆身上转向他,他饮口茶,眨眼笑道:“别看我。你才是齐国第一圣手的徒弟。”
我抿唇不悦,淡声道:“不敢要二哥帮忙。只是夷光看病时,不习惯有人凑在三丈之内。”
他扬眉一笑,煞有其事地点点头,端了茶杯站起身,后退几步,转眸想了想,再退后几步,直至退到了墙角,他才将身子软趴趴地靠在墙壁上,斜眸魅惑:“现在这里可不止三丈,而是五丈!好妹妹,为兄这样够远了吧?不过话说回来,为兄真的没听说哪个大夫有这样地癖好,莫不是你的医术……”
见他嘴里罗嗦个不停,我只好狠狠瞪他一眼,冷声:“闭嘴!哪来这么多废话?”
他抿唇住口,茶杯递上唇角的那刻,他的眸子里流转出一道奇特的光芒。
我不再管他,眸光垂落看着聂荆,手指一动,利索地扯下聂荆的衣带。
衣衫退下的那刻,当聂荆的上身□现于我眼中时,我脸色骤然一变,心中一时惊惶,一时不忍,一时气愤。
“二哥,他身上……身上……”
我不敢置信地用指尖轻轻碰触上他肌肤上的那些数不清的伤痕、伤疤、伤印,嘴中呢喃着,话不成音。
耳边许久没人吱声,转眸看时,却见无颜不知何时也站在了我身旁,倾世的妖惑顿时被清冷的刚毅所取代,他的眼中,此时透出来的也是与我一样的惊讶和震撼。
我拧了眉,心绪疑惑时,按在聂荆伤处的手指不留神地加重了力道,害得他不能忍痛地轻轻哼了一声。
“对不起。”我慌忙移开手指,愧疚道。
可怀中的他依然眼眸紧闭,还是昏沉着不醒。
我将他平放在榻上,仔细检查了他身上所有的伤口。
有些伤痕明显是很久前就存在的,如今已结疤或已褪了疤留下了轻微的浅红印记;此刻威胁他生命的主要有两处伤,一处是背上那支弩箭she入的伤口;还有一处,是缠着纱布、但那纯白颜色又被血迹浸染的胸口。
我呼出一口气,一点点小心地拆开那片已和凝结的血液粘在伤口的纱布。
“聂荆,你忍着!”我口中不放心地叮咛着,手指却突然一扬,身子后退,迅速将纱布扯下。
他低低一声痛呼,我手指一抖。
随手扔开手中的纱布,我赶紧蘸湿一条绢绸擦去他额角的汗珠,口中止不住劝慰:“你忍着些,马上就好了。”
“你身上既有这些伤痕,必不是什么怕死怕疼的人,你有什么好担心的?”无颜冰凉的声音冷不防地在身后响起,语气有点不耐烦,却一下点醒了心慌失措的我。
我咬唇点点头,拿着gān净的白纱拭上他的胸口……
那个伤痕既细又长,看起来似是凌厉的剑势所划过,而且从伤口化脓的程度来看,那定是在我和他于金城出发之前就有的。
伤口很深,触及肺叶,难怪他只要一提气或牵动内息就会咳嗽不止。我一边包扎着伤口,一边微微叹了一口气。
胸前qíng理好后,我抬手擦擦汗,再慢慢地把他身子转过来。
弩箭的伤口在右肩,伤口发黑,显然是毒素蔓延的征兆。
“把烛台拿来。”我展开了银针套,低声吩咐着身后的无颜。
“你不是说治病时不要他人靠在三丈之内?”
无颜话声懒懒,甚至带着打呵欠的倦意和惬意。
“你!”人命关天,他却如此无谓。我正待大怒回头时,眼睛却对上了火光的明亮,燃烧的烛台一分不差地摆在了一旁的宽椅上。
饶是如此,我还是扬手一针刺入了身后人的臂上。
“哇!你……竟如此不知好歹!”无颜夸张地叫了一声,手指捂住被我刺入的地方,满脸皆悻然。
我扬眉弯唇,轻笑道:“你臂上的伤本就从未好过,我这是给你治疗。”
“真的假的?”无颜上挑的凤眸中尽是怀疑的神色。
“半个时辰后就知道了。”我揉揉眉,心里暗笑沉沉,声音却诚恳万分。
数十灼过火的银针刺入聂荆的xué道后,我顺位推宫过血良久,却不见他将毒血吐出。
我咬了唇,眼前这样的qíng况让我脑中唯想到一个可能,那就是:他身上的xué道可能与常人有异,让我无法正确刺入他的xué道。
怎么办?毒血不吐出,流入心脉的话,他会必死无疑。
如今,也只有……
脑中念光一闪,我踟躇了一下,抬眸看了看无颜。
无颜的注意力从臂上的银针转到我脸上:“怎么?”
我尴尬得双手无措,低头小声:“毒出不来。”
“这样……”他低声笑着,沉吟半响,忽地伸指抽出我cha入他臂上的银针,垂手利落一划。
“你……”我惊骇,怒道,“你这样会要了他的命!”
“怎会?我是救他。”无颜勾了唇,轻笑惬意,垂眸示意我去看。
我低眸时,入眼只见银针已重重割开伤口,聂荆背上浓黑的血液纵流无忌。
我赶紧拿纱布止血。
抬头,却还见无颜轻松不羁的笑颜。我面无表qíng地打量着他,眼睛对上那双潋滟如秋水的眸子时,心底却陡然生出一种寒气,生平第一次,我开始觉得眼前的二哥是如此陌生。纵是沙场陪伴三年,他的狠,他的冷,他的霸道,他的枭桀,远远超过了我的想象。
无颜一笑,俯腰揽住我,柔软的鼻息扑在我的面颊上:“丫头作甚么要这般看我?”
我挣扎着脱离他的胳膊,淡淡道:“夷光多谢二哥出手。”
言罢,我不再理他,只轻轻用纱布抹去聂荆伤口流出的毒血,直到血液的颜色慢慢转成殷殷鲜红时,我才敷药盖住那道伤口,缠上厚厚的纱布。
无颜的动作快而狠,我的动作轻而柔。
而聂荆,他的面上血色全无,脉搏微弱得似有随时撒手西去的可能。
也是,二哥那针,虽是放了毒血,却是让本就奄奄一息的聂荆伤上加伤,生命更加垂危。
我帮聂荆盖上锦被后,手指紧紧搭在他的脉搏上,一刻也不敢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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无颜静静地站在我身后看着我照顾聂荆,沉默半天后,他终于轻声开口打破了室中近乎窒息的寂静:“聂荆不过才跟了你七日七夜,你待他倒是好得很啊?”
懒懒淡淡的一句,叫人听不出其中的冷暖。
我闻言苦笑一声,轻轻叹息道:“他是为了救我才这样的。”
无颜嗤笑不屑,声凉:“可是那箭本就不是she给你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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