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高海阔,自此后,他走他的阳关道,他过他的独木桥。天涯海角,上天入地,再不相见。
或许,再不相见,便会遗忘。痛或许便会少一分。
“留在即关最好了,京城也不缺他一个人才!”蓝冰在一侧低声说道。
这些日子,蓝冰变得少言寡语,清减了不少,眉角眼梢都是丝丝缕缕的愁绪。
唐玉抱臂坐在一侧,没有说话,一时间心中有些迷感。他不知,那一日的事qíng,到底是做的对了,还是错了。
雪断断续续下了三日,在第四日夜间,天色终于放晴。
北军已退,阳关城得保,那些流离逃亡的阳关百姓,陆陆续续牵儿携女再次回到了自己的家园,这个遭受了战火洗礼的城池顿时有了烟火人气,散发出一种顽qiáng的生机。
或许,北疆的百姓早就习惯了这样连年征战的日子,不过半月的光景,阳关城就重新热闹了起来,恢复了盎然生机。
东街的早市和夜市也重新开市,晚间,还有百姓燃放烟火,映得北地天空亮如白昼,极是热闹。
朝廷大军即将返回京城,阳关百姓特地在城东的湘水河畔举行了一场盛大的民间节目,为朝廷大军进行。
这一日,天刚入黑,虎啸营的几个校尉便陆续过来,邀了花著雨一道去阳关城凑热闹。
花著雨原本没什么心qíng去凑热闹,但架不住几位校尉的轮番游说,最后被qiáng行拥簇着骑马到了即关城。
这一日是十月十五,天空格外晴朗,一轮皓月当空,散发着明亮清辉,寒星都在皓月的光芒下隐遁了。
几个人从东街夜市走过,所到之处,百姓都纷份让路,对他们这些保家卫国的兵士报以敬重的目光。夜市上多是卖小玩意的,几个人走走停停,不一会儿便到了湘水河畔。河边,已经被百姓布置的花团锦簇,流先溢彩。岸边光秃秃的大树上,挂满了百姓自己制作的花灯,形状各异,各个不同。
北地冬日的风有些冷,但是,这点冷对于北疆的百姓并不算什么,他们穿着棉衣,倾城而出,在河边忙碌着。搭起了一处高台,披红挂彩,看上去霎是热闹。
台下摆了百来张桌椅和条凳,这些都是百姓从各家各户凑来的,长短高低不太一样。一切都显得有些寒酸,但是百姓们的热qíng高涨,节目演的极是jīng彩。
他们到得有些早,自有人引了他们到前排长凳落座,花著雨这个宝统领如今在北疆早已不是无名之辈,谁都知晚她深入敌后,立了大功,作战又极其英勇,都对花著雨极其仰慕。这些人又不知花著雨是太监,见她生的俊美不凡,一些姑娘们不断跑过来向花著雨献着殷勤。
花著而笑吟吟地坐在那里,对这些似乎视而不见。当初,他在梁州,对这些事qíng早已经习以为常。
身侧一个姓刘的校尉小声问道:“宝统领,不如就别跟着相爷回京城了,留在北疆如何?这里的姑娘们可都是极热qíng的!”
花著雨挑了挑眉,笑道:刘校尉莫非看上了哪位姑娘,如若真这样,那你便留在此地,成就家业也不错!”
刘校尉摸着脑袋不好意思地笑了笑,“看倒是看上了,不过人家姑娘看的可是你!”
“看我有什么用,你告诉她,我是纯不娶妻的!”花著雨淡淡说道。
刘校尉神色一暗,猛然想起了花著雨本是太监,一时之间不知说什么话来安慰花著雨。
花著雨却没料到人家想到了此事,诧异地望了一眼他。
“左相大人来了,左相大人来了!”就在这时,有百姓高呼道。
刘校尉正在尴尬不知所措,立刻一拉花著雨的手,跳起来说道:“相爷来了!”
花著雨随着他从凳子上起身,目光穿过眼前涌动的人cháo,看到前方河岸边,十余人缓步而来。
当先一人正是姬凤离,今夜,他着一身玄色云纹织锦官服,深沉低调的玄色也难掩他卓绝无双的高贵温雅,他长身玉立,气度雍容,漫步之婆,从容优雅。
他唇角眼梢挂着温文的笑意,在河畔光线各异的花灯映照下,显得愈发俊姜无俦,风华无双。
这一夜,阳关城无数一睹“左相大人”风采的年轻船娘们,于这一夜后,再不能安然入眠,度过了无数个相思之夜。
姬凤离身后尾随着王煜、蓝冰、铜手、唐玉、南宫绝等一众将领。紧挨在他身侧的,却是一位女子——锦色。
自从那一日在帐篷中互诉衷肠后,花著雨再没有见过锦色,自然是因为姬凤离不允许她去见他的未婚夫人。而今夜再次相见,她忽然发现,锦色原来也很美。
或许,锦色的容貌在帝都那些莺莺燕燕中不算出众,但是在这北疆的风雪下,她忽然发观锦色也有一种别样的美,身材高挑婀娜,容貌清慡俏丽,如同生长在悬崖上的一株寒梅。
今夜,锦色穿了一袭雪白色狐袭,纤细的狐毛围在她脖间,为她平添了一股婉转的气质。
花著雨看到锦色伴着姬凤离前来,便知晚她伤势已好,心中一块大石落了下来。
一行人越行越近,人群中“相爷”,“左相大人”的呼声四起,声音中包含着浓浓的崇敬和仰慕之意。
左相姬凤离,在北疆人心目中,无疑已经成了护国的良相。
姬凤离微笑颔首,顾盼间俊目潋滟生辉。
花著雨不待姬凤离走近,便自行坐在了凳子上。
不一会儿,姬凤离一行人被府尹领着坐到了第一排的座位上。花著雨恰好坐在锦色身后,锦色身侧便是姬凤离。从花著雨这个位置恰好能看到两人的背影。
锦色发现了身后是花著雨,悄然回首望了她一眼,勾唇笑了笑。花著雨也勾唇回了她一个笑容。
就在此时,一阵锣鼓声传来,前面高台上的花灯次第熄灭,只余下一块白色幕布被映照的一片明亮。
看样子是要演一出皮影戏了,果然不出所料。
就见得锣鼓锉锵声中,一拨小人策马领兵奔了出来,翻山越岭,策马前奔,后来便和另外一拨小人噼里啪啦战在一起,不一会儿便将那些另一拨战败,凯旋而归。
这出戏,却是说的花著雨深入敌后那出戏。
花著雨坐在凳子上,心却不在戏上,空中一轮皓月,将蒙蒙月华笼在身上,清幽而渺然。花著雨觉得自己的心仿佛也融在这月色之中,揉合着淡淡的奇怪的说不清道不明的一种伤感。
皮影戏后,便是一些姑娘们编排的戏曲,还有一些民间的舞。云袖曼舞,丝竹袅袅,众人面前的桌子上,摆上了一些清淡的小菜和水酒。
兵士们拍开酒坛的封泥,将酒水倾倒在海碗中,大口喝了起来。不知不觉中,花著雨便也饮下了几碗,隐约感觉自己有了几分醉意。抬首望月,暗月那样皎洁,那祥明亮,月圆人团圆,而她这一生,注定是无法和亲人团圆了。
突然间便觉得心痛如割,痛苦就像洪水,似乎转瞬便要将她淹没。在这个人人欢腾的日子里,唯有她永远是寂寞的。
高台上,百姓们堆备的节目已经演完,一些兵士们自行上去献歌献艺,歌声锣声霎时喧闹。忽然就听得有人高呼道:“谁会群铜琵琶!”
“我来!”花著雨举起手中酒碗,仰首饮下最后一碗酒,刺鼻的辛辣直冲上眼睛,一双清澈美目瞬间染上一层水雾。
她从凳子上站直了身躯,整个人沐浴在水银一般的皎洁月光里,清丽绝
艳的面上散发着一种罕见的豪气。
一翻手,手中的酒碗扔在了地面上,挥得粉碎。她一个翻身跃向高台,伸手从一个人手中接过铜琵琶。坐在凳子上。身上衣襟沾染了些许酒渍,额前散下几缕乱发,她却是不管,只管坐在凳子上调了调弦,一副狂放颓败的样子。
“谁来击鼓相和?”花著雨眯眼问道,清畔中一片水波潋滟。
底下兵士和百姓一片寂静,唐玉忽高喝道:“我来!”言罢,快步跃上高台,拿起鼓槌,站立大鼓前。
“听说相爷的笛子chuī奏的不错,不知可否让我等也饱饱耳福!”一个兵士酒喝得也有些高了,朗声喊道。
他的喊声,引起了百姓和兵士们此起彼伏的邀请声。
姬凤离坐在凳子上纹丝不动,过了好久,他才缓缓站起身来,修薄的唇角挂着一丝惯常的优雅笑意,水墨黑瞳中,却是冷凝一片。
他负手走上高台,在花著雨身侧不远处凝立,手中执着一管玉笛。
“相爷,奏哪首曲子?”唐玉低声问道。
姬凤离凝立片刻,黑眸中闪过一丝黯淡,他语气沉重地说道:“就奏一曲出塞曲,献给此番战事英雄牺牲的将士们!”
唐玉点了点头。
花著雨拨着琴弦,心中也是一片伤感。
底下的兵士和百姓一片鸦雀无声,众人无声地将碗中的水酒泼洒在地面上,莫死难的英雄。
一片寂静声中,笛声起,长长的前奏,带着难以拂去的伤感与沧桑。
花著雨轻击琴首,五指疾轮,琵琶曲如铁骑突来,唐玉的鼓声忽起,鼓声摧残,万众奔走呼号。
笛声咽, 琵琶泣,鼓声细细相和。
妻离子散的哀伤,国破家亡的愤恨,令人莹然yù泣,肝肠寸断。
鼓声忽起,笛音拔高,琵琶转急。
疾风骤雨,金戈铁马出,烈烈的乐音令人忍不住握拳而立,奋身杀敌。琵琶锉锵中,似刀剑相击,似铁骑狂奔,如雷如霆,气势凌厉。
唐玉只觉得琵琶声越加凛冽,自己cao鼓几乎跟不上,只有琵琶声如同穿云而出的长轮,期间夹着笛声若甫似无的悲凉。
底下兵士忍不住随着乐音哼起了《出塞曲》: “金戈铁马土一坯,憔悴了谁,成就了谁。回味江南绿色,怎敌他塞外láng烟。马蹄急催,停杯还醉,醉眼望月月迷离,仰天长笑笑含泪。多少英雄冢,天空归雁鸣,牡士啊,何时归家还。……”
这一夜,阳关城的百姓记住了这一首《出塞曲》,以及那一瞬的慷慨纵qíng,和豪qíng万丈。
一曲出塞,多少男儿泪,多少英雄叹!
锦色坐在下面,仰面瞧着高台上。
月光混合着淡淡的灯先照亮了她半边素颜,俏丽的脸上慢慢地笼上了一层愁绪。
一曲而终,无数声叹息。
高台下一片死寂。
花著雨悄然跃下高台,快步走到自己的座位上。
百姓都知姬凤离亲民和善,胆子大了些,都朝着姬凤离涌了上来,有的热心地指着锦色问道:“相爷,听说这位姑娘是相爷未过门的夫人,不知相爷何时完婚,也好让我们讨一杯喜酒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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