宫砂泪_池灵筠【完结】(1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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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如何吃得下东西?"上官嫃声线低哑,靠在元珊怀中哽咽,"听闻这几年母亲的身子原本就不好,我们互相挂念,一年却只得见一面……我想回家,元珊,我好想回家……"

  "那便安排皇后回去探亲吧。"不知何时站在竹帘之外的司马棣平和地道。

  上官嫃一激灵坐直了身子,定定地看向蒙着白布的竹帘。宫婢小心翼翼地掀开竹帘,司马棣慢慢踱步进来,他的金冠,他的龙袍,与这殿中的惨白格格不入。他的神qíng悠然自得,似乎一切都与他无关。上官嫃不知哪里来的力气,跳下榻跪在司马棣面前狠狠磕了个头,冷冷道:"臣妾叩谢皇上龙恩!"

  "不必拘礼。"司马棣负手而立,身后跟着李尚宫。李尚宫见皇后神色有异,躬身上前搀住她的胳膊,轻声道:"皇后娘娘多日未曾进食,身子虚弱,就不必行此大礼了。"

  上官嫃膝盖被钉住了一般纹丝不动,一双晶亮的眸子死死盯着司马棣,透出彻骨寒意。司马棣坦然垂眸与她对峙,良久开口,"皇后若愿意跪着,那便跪着。朕有些饿了,先入席用膳。"他便在圆案边安然坐下,宫婢们揭开一碟碟佳肴的盖子,顿时香味四溢。司马棣面含微笑,拿起一双jīng雕银筷,赞道:"皇后宫里的膳食似乎特别美味。"

  上官嫃脸色麻木地跪在当地,想起前日去天牢看望公孙慧珺,见她被折磨得不成人形的样子。纤弱女子,怎经得住残酷大刑?公孙慧珺还满心期望对自己宠爱有加的皇上会去解救她,却不知他从一开始就想叫她死,叫公孙家陪葬。

  第42节:第四章威仪棣棣(8)

  上官嫃亦渐渐明白,她这些年所盼所想,都是奢望。帝王哪里会付出真心,只有无尽的猜疑、提防和心机。

  司马棣尝了几口菜,忽觉胸闷,蹙眉望了望四周,竹帘、窗口都挂满了帐幔,围得密不透风。他从袖口掏出一个香囊置于鼻端,一面吩咐,"小兰子,叫人将这些白绢都拆了。"

  戴忠兰正要应下,突然听见上官嫃嘶哑的声音,"不准拆!"

  司马棣侧头睨了她一会儿,忽然脸色一沉拂袖离席,道:"回宫。"

  李尚宫惊愕地瞪着上官嫃,又气又无奈,待皇上远去,痛心道:"皇后何必要忤逆皇上?要知道近日国事繁忙,皇上百忙之中抽空来探望娘娘……"

  上官嫃粗声打断道:"本宫不需要怜悯!李尚宫今后也不必在皇上面前为本宫说话!"她双膝酸软,咬紧牙关费力地爬起来,颤颤巍巍地扶着元珊,qiáng忍住泪,"他来看我就是天大的恩赐、就要我感激涕零吗?家破人亡这份悲苦,我需要慢慢冷却。李尚宫,再不用劝皇上为我费心了,我受不起。"

  李尚宫大惊,断然想不到一向有分寸的皇后会说出这样一番话,忙清退了左右,朝元珊低声斥道:"皇后是伤心过头,糊涂了。元珊,你身为贴身侍婢,务必小心伺候娘娘,别让她人前人后再说胡话!"

  上官嫃猛地向前冲几步,双手拽住案上的白绢用力一掀,哗啦一声巨响,满桌碗碟菜肴摔烂一地。元珊和李尚宫都惊呆了,双双跪下道:"皇后娘娘息怒!"

  上官嫃摇摇晃晃地瘫坐在圆凳上,呆呆地望着眼前的一片láng藉,道:"李尚宫,你去告诉皇上,我不住这儿了。"

  李尚宫垂头问:"娘娘想去哪儿?"

  "我要搬得远远的……"上官嫃仰面望着皎洁的月光,随手一指,"太液池……那边有没有闲置的宫殿?"

  李尚宫答:"有座章阳宫。"

  上官嫃喃喃道:"就搬去那儿。明天就搬。"

  李尚宫默默出去,宣了宫婢进来收拾。

  上官嫃发泄了一通,心中舒畅了许多,踏着木屐绕过屏风往后面的书房去了。元珊替她掌灯,穿过幽暗的廊道,镂花填金的门上映出二人的倩影。只是恍惚中,似乎还能看见第三个人的影子。上官嫃微微侧目,闻见敞开的窗外飘进一缕薄荷香,极凉。她便停住脚步,从元珊手里接过烛台,道:"我想去后院里坐会儿,你便在书房里等我吧。"

  元珊担心皇后qíng绪过激,不敢违逆,便由她独自一人往书房后门的阶梯走下去了。

  庭前一丛木槿花枝叶繁茂,花早已落了一地,还残留了几朵零星地缀在枝头。上官嫃将烛台搁在石桌上,拂了拂裙摆坐下,头偏向花丛轻声说:"你为何还不走?"她气息极微弱,有气无力。

  司马轶藏身在花丛后,借着月光能看见她清瘦的面颊,他的眉梢微微颤了颤,"我有话和你说。也不知我还能活多久,便想了结一桩心事。"

  上官嫃讶异地问:"为何这样说?难道皇上要捉的那个接头人是你?"

  "是,不然他何必大费周章。"司马轶嗓音苦哑,似乎他从一进宫便早已预料到自己的结局。

  上官嫃急切地问:"是谁引你去的凤仪楼?为何淑妃也在那?"

  "我收到的信没有署名,我以为是你。"

  "我?"上官嫃不由心惊,"我怎会约你相见?当日我带着几个人追一只猫才追到御花园去了。后来我又同她们走散,才遇见你。你怎会以为是我?"

  司马轶握紧发颤的手,低声诉说:"我以为你想见我,一如我想见你的心qíng。自从太液池边我捡了你的绢帕,便误以为这是天赐良缘。每日在太液池附近游dàng,心心念念,不过想再见你一面。小环……"

  "你住口!"上官嫃想起他对自己的冒犯,恼怒无比,恨不得再掴他一掌。

  黑暗中,他见上官嫃的眼眸充斥着怒意,似乎可以喷出火来,不由苦笑一声,"现在我知道了,不过是一场误会。上次对皇后娘娘的无礼冒犯,还请皇后原谅,好让我不必挂住这份内疚,可以坦然上路。"

  "满嘴胡言。"上官嫃一时激愤,扭头瞪着花丛,却见点点流萤在丛中飞舞,极微弱的光映着残留的几朵木槿花格外迷人。而花叶间隙中那双眼睛,令她心神一震,他的目光这样纯粹,纯粹到只有痴迷。上官嫃竟被他看得心虚,匆匆端起烛台道:"我就不该来见你。"说完,踏着满地落花逃似的走了。

  第43节:第四章威仪棣棣(9)

  殿堂空阔,金灿灿的柱子就像着了火一般,压抑极了,一阵阵闷热从脚底往上腾。戴忠兰满额是汗,低头盯着自己的鞋子。李尚宫静候在殿中央良久,就等皇上开口。

  司马棣斜斜地望着案上的折子,却问:"为何?"

  李尚宫答:"只怕是伤心了,这孩子重感qíng,一时之间有些偏执。皇上,不如就让皇后暂时迁居章阳宫,等过上一阵子,皇后定会来向皇上赔罪。"

  "也好。"司马棣怔怔道,"朕要替公孙善后,恐怕费些时日。合卺之期再押后吧,皇后迁居就由李尚宫安排了。还有,替皇后安排回相府小住几日,听说,公孙氏病危。"

  李尚宫一惊,心中暗暗叹气,本来皇后就日夜揣着那方绢帕心神不宁,如今果真出了事。李尚宫有种不祥的预感,缓缓迈出门槛,抬头望着气象万千的天际云霞,忽觉风雨yù来。

  从相府大堂后往北,绕过池塘,穿过一座白玉小桥,便是府中最幽静的地方。绿水环绕,翠竹千竿,与上官嫃记忆中的模样并无半分不同。她心急如焚,挑起碧青的帘子不停催促,"快!快!"

  紫藤架下的长竹椅,公孙雨苓靠在上官鸣夜怀中,微微睁眼望着熟悉的庭院,只觉物是人非。皇后不受宠,公孙家垮台,各房族人都敬而远之,幸而还有夫君陪伴身边。公孙雨苓奄奄一息,轻轻捉住他的手问:"四哥,我好累,小环何时才到?"上官鸣夜似乎比病重的妻子还憔悴几分,话语哽咽在喉,迟迟不出口。

  在院外守候已久的丫鬟大声唤着,"来了来了!四爷,皇后来了!"

  公孙雨苓眼中泛起泪光,翘首远望。上官鸣夜揽住她的手不由一紧,深深吸口气道:"雨苓,别哭,别让女儿难过。"公孙雨苓便温顺地点点头,生生将眼泪咽下。

  拱门处,一道雪白的身影迤逦而来,玉琢般的面庞煞白如纸,宽髻周边缀着一圈银丝流苏,愁qíng点点流露在神色当中。公孙雨苓qiáng颜欢笑,朝她伸出手去。

  "娘!"上官嫃飞奔扑来,跪在公孙雨苓身边,由她轻轻抚摸自己的头。而上官嫃身后的一行宫婢中,走出来一名娴雅的女子,公孙雨苓泪眼蒙眬地望着她,嘴唇颤了颤,才唤出声,"书芹……"

  安书芹微笑颔首,"雨苓,多年不见。"

  公孙雨苓会心一笑,声音微弱,"书芹,今后小环就jiāo给你了。"

  上官嫃趴在母亲的膝上,qiáng忍多时的泪水奔涌而出,似乎找到了一个隐秘的口子,可以将这些年她受的煎熬尽数倾泻。上官鸣夜见女儿如此,心酸无比,一面揽着妻子,一面拍着女儿的手,"小环,见到娘不高兴么?笑一笑。"

  上官嫃顿时抬头朝上官鸣夜哭嚷:"娘亲病了好些日子,为何现在才告诉我?"

  "小环,不要对你爹这样无礼。你好不容易回家一趟,好好陪陪你爹。今后,你爹就孤单了,你可要常常陪他啊……"公孙雨苓哽咽了,豆大的泪滚出眼眶,一串串落在衣襟上。

  "娘……"上官嫃像孩子一般任xing哭闹,拳头直往上官鸣夜身上砸,"告诉我究竟是什么病?宫里这么多太医,我叫他们全部都来给娘治病!"

  公孙雨苓一面咳嗽一面按住她的手,喘息道:"小环,皇上已经派御医来看过了,娘吃了许多药,才撑了这么久。"

  安书芹躬身去扶上官嫃,劝慰道:"皇后,别让夫人再忧心了,你们好好说会儿话。"

  上官嫃这才怔住了,望着母亲奄奄一息的模样,心痛至极,却用力拭去泪水,挤出满面笑容,"娘,小环会听话,以后经常回家来陪爹。"

  公孙雨苓捏着女儿的下巴,欣慰地笑了,"好,娘有东西送给你。"她吃力地从怀中掏出一个锦袋,jiāo到上官嫃手中,断断续续地说:"娘早就为你绣好的兜肚,请道长做法了。待你与皇上合卺的时候,记得穿上,保你早早怀上龙子。"

  "嗯,小环知道了。"上官嫃隐忍地哽咽着,将锦袋攥在手中。

  "小环,娘都没有好好照顾你,若有来世,一定要再做我的小环,让我好好疼你……不要……不要再入宫了……"公孙雨苓的气力似乎到了尽头,脸稍稍往上官鸣夜的肩偎过去,气若游丝道,"四哥,为我chuī首曲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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