宫砂泪_池灵筠【完结】(2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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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安书芹翘首望着被火光映得通红的夜空,平和地笑道:"我们赢了。"

  司马轶于灵柩前登基,为大行皇帝发丧,守丧百日。凉王司马琛控制了宫中局势,以新帝未及弱冠之年为由,自封为摄政王。上官敖被迫辞去宰相一职,告老还乡。尚书安书芹拟旨,长公主盖印,尊上官嫃为皇太后,迁居浮椿观清修。

  夜幕深沉,一颗颗星星正蹦出来,明亮的,却渐渐模糊掉了。

  腿悬在外边,低头看下去,晕眩无比。西风一阵缓一阵急,chuī得她双眼发涩,就紧紧闭了起来。

  观星台足有十丈高,台底下的李尚宫早已吓昏了过去。谁也不敢上去,默默地仰视着那个裙裾飘扬的影子。

  静候已久的元珊提着风灯慢慢走近,唤道,"娘娘,看够星星了,我们回去好不好?"

  上官嫃渐渐扭回头,柔顺地垂在两颊的青丝被风撩起,现出颈上一圈暗红的掐痕,与白皙的肌肤相比触目惊心。她脸色麻木,不咸不淡地念着那一句:"他没喜欢过我,从来都没有。"

  元珊一垂眸,清泪滴在风灯罩上,啪的一响,极其轻微,"娘娘,长公主已经颁了旨,咱们明日就该出发了。"

  观星台下碾过一阵銮驾的声响,夹杂着晃晃悠悠的铜铃声。一袭明huáng身影从銮驾走下来,朝服上披挂着素白的孝衣。他一步步攀上观星台,面对她却并没有要说的话,只是担忧地望着她,一丝丝痛楚从心底沿着血液蔓延,彻底侵蚀了他的七经八脉。

  上官嫃慢慢站了起来,白衣飘飘,如鬼魅般朝他走近,直到贴在他面前,轻轻吐了四个字,"乱臣贼子。"

  他即便贵为九五之尊,也被她震得摇摇yù坠。那种熟悉的香气氤氲在四周,迷了他的眼睛。她同他擦肩而过,他亦只是轻轻辩驳了一声,"问心无愧。"

  第64节:第六章夜未央(3)

  上官嫃置若罔闻,与元珊一并远走。这宫里,从一开始就没有令她眷恋的东西。她只当这些年做了场梦,梦醒后,孑然一身。

  浮椿观坐落在浮椿山顶,青石板铺就的石阶逐级而上,山涧泉水潺潺,林中云雾缭绕,宛如仙境。清净的道观中,偶有两三个挑水打扫的小丫头来回忙碌。

  浮椿观最北边有一处单独隔开的小院落,银灰的身影拎着木桶进进出出,好不容易将水缸都注满了,终于吁了口气,一面用宽袖擦拭满额的汗。阁楼上忽然传来唤声,她仰头,尖尖的下颌一并扬了起来。阳光刺目,她便用一手挡在眼眉上方,大声问:"娘娘叫我?"

  阁楼的花窗内探出一张柔静的面孔,青丝高绾,束以道冠,冠后披着一方白纱,"我总叫你不要gān这些粗活,叫小丫头们做便是。"

  元珊粲然笑道:"反正我闲着,找点事qíng做也好。午膳快好了,我去催催。"

  上官嫃微微抿唇,回到房中,一袭素白底子的道袍上以银线绣着整篇道德经,白玉般的面孔清凉无汗。她走到书案前,提笔蘸墨,尾指上新长出来的指甲呈粉色,晶莹光滑。大约是习惯了,她一整日抄书下来也不觉累,可一旦停下来无所事事,心中便压抑苦闷得无处发泄。

  上官嫃耳朵不好使,似乎听见有人唤她,隐隐约约,便走到窗边一看,院门边一个小丫头正朝她喊:"上官娘娘,有位客人来探访!"

  上官嫃狐疑,便下楼到门前问:"什么客人?"

  "是一位军爷,说有要事来访。元珊姐姐不在,我便大胆通报娘娘一声。"

  "哦?"上官嫃淡淡蹙眉,"我在此清修,依律是不能待客的。"

  "或许真的有要事呢?"小丫头趁机好奇地打量上官嫃,目不转睛。

  "那请他进来吧。"上官嫃颔首,转身去了院中的桂树下。一张藤编茶几,两张藤椅,都是她与元珊打发时间用的,没想到会用来待客。上官嫃知道来人是谁,忽然感到心神不宁,打开火折子,点燃了煮茶用的陶土炉。

  沉稳的脚步声由远及近,渐渐停在她身后。桂树下香飘馥郁,沁人心脾。上官嫃缓缓转过身,目光似喜含忧地盯着不远处一身戎装的伟岸男子。一年不见,似乎过了十年那么长。

  査元赫笑起来,一口整齐的牙齿泛着白釉的光泽,浓眉一挑,道:"上官娘娘真大的架子,叫我一阵好等。"

  上官嫃也随之笑了,他总是这样玩世不恭。左手拂袖,右手往身侧一指,"请坐。"

  査元赫小心翼翼地坐下去,似乎担心那张藤椅承受不住自己的重量。坐定后,侧头望着上官嫃。她下颌柔美而饱满,双颊丰润,隐在宽松道袍中的身段似乎也并不消瘦,他欣慰了,轻松地吁了口气。

  上官嫃往壶中放茶、加水,瞥了他几眼,问道:"先皇大丧之期已过,你为何还绑着白袖?"

  査元赫一面端详她的神色,一面小声答:"你要为他守丧一年,我陪你。"

  虽然声小,但上官嫃听得真切,默默合上盖子。査元赫当是提及她伤心事了,暗自懊悔,忙另起话题问:"这是什么茶?"

  上官嫃答:"桂花茶。"

  査元赫含笑点头,"天天在桂树下喝桂花茶,道观里也真悠闲。"

  上官嫃凝神盯着他,突兀道:"你是武官,不能总吃素,身子会坏的。至于守丧,有心就好。"

  査元赫一愣,心底忽然涌出一股暖意。

  上官嫃又问:"我父亲最近可好?"

  "还在礼部任职,只是摄政王因为公孙权的案子对上官一族极尽打压,大概也不如意吧。"査元赫脱口而出,顿时又懊恼不已,为何总是说些没头脑的话令她忧心。上官嫃不再答话,两人便默默坐着。

  茶壶里咕咚咕咚响着,査元赫侧头去看上官嫃,见她丝毫没反应,便忍不住开口提醒,"水开了。"

  上官嫃这才扭过头,歉意一笑,"我没听见。"

  査元赫笑呵呵点头,"是啊,你想事qíng想得太入神了。"

  "我没想事qíng。"上官嫃矢口否认。

  査元赫笑了笑,努嘴问:"那你怎么没听见水开了?"

  第65节:第六章夜未央(4)

  上官嫃斜睨了他一眼,拎起水壶沏茶,"平日里我都坐你那个位置,右耳才能听见。"

  査元赫怔住了,直到上官嫃将茶递到他面前,他才缓过神来,迟疑地问:"你的左耳……"

  上官嫃淡然一笑,"聋了啊,我以为你知道。"

  査元赫一紧张,将茶杯咚地搁下,"为何?"

  上官嫃两手握住滚烫的陶土杯子,神思恍惚。司马棣下手极狠,回想起那一巴掌,头都是晕的。午夜梦回时,他bào戾的目光像一把锯子,在她心头来回拉锯,似乎能听见鲜血汩汩流动的声音,令她夜不能寐。她合眼,缓缓道:"命该如此。"

  査元赫蹙起眉,磊落分明的双目中泛起一丝迷惑。他不愿看她难过的样子,便不再追问,只管给她说些军营中的趣闻。

  秋日淡漠的阳光透过枝叶洒下来,星星点点落在他们身上。茶壶下火苗嘶嘶直蹿,茶香四溢。査元赫说得唾沫横飞、声色并茂。上官嫃时而莞尔,时而掩口,披在脑后的白纱微微飘动,仿佛从颈间漫出一股若有若无的淡香。査元赫闻及,微微发怔,想起去年夏末在乌篷船里,他拥着她,酒香满怀。

  元珊端了饭菜迈进院子,举目望见桂树下的二人,不禁停住了脚步。

  桂树上躲藏了许久的黑猫一跃而下,恰好轻巧地落在上官嫃肩上,査元赫被吓得脸色突变,惊呼:"哪儿来的野猫!"

  元珊扑哧一声笑了,慢慢走近,一面眯眼笑着说:"堂堂査大人竟然怕小小野猫。"

  "本帅才不怕它!"査元赫悻悻道,然后又瞄见了元珊托盘里的碗碟,吸了吸鼻子,"有何佳肴?"

  元珊道:"都是些斋菜。査大人要来也不知会一声,没有加菜。"

  査元赫正yù答话,上官嫃接道:"査大人不会在此用膳,你先把饭菜端进去吧。"说着,上官嫃将黑猫从肩上取下来,温柔地搂在怀中。

  査元赫见她似乎对这猫很喜欢,于是问:"哪儿来的猫?"

  "捡的。"上官嫃捏着它的爪子朝査元赫挥挥手,"来,见见你哥哥。"

  査元赫极度不满,蹙眉道:"怎么又要叫我哥哥?它还叫小元么?"

  "不,它叫小环。"上官嫃笑了。

  査元赫嘟囔着,"那与我有何关系……"

  上官嫃瞥了他一眼,光笑,不做声。

  昔日门庭若市的相府渐露颓势,继上官敖辞官,上官嫃出家之后,上官氏在朝中接连丢了几个重要官职。上官一门骄奢放纵惯了,如此形势下,不得不有所收敛。

  入秋以来的第一场雨寒意bī人,上官鸣夜冒雨夜行,独自在府中七拐八拐,来到上官敖的书房。推开门,夜风灌进了屋,烛火摇曳,映着屋里几个身影也摇摇晃晃。上官鸣夜合上门,转身朝在座各位一一行礼。

  小小的书房内气氛凝重,上座是査禀誉与上官敖并席,下面一边排开坐着上官四兄弟,另一边是司马银凤,査德高将军及两兄弟。一方是朝中举足轻重的文臣,一方是手握大褚重兵的査家。

  此番密谈无非是为了结盟。司马琛摄政之后,处处打压老臣,qiáng势削藩;而皇帝不足弱冠之年,加上xingqíng懦弱,只能唯父命是从。上官与査氏一文一武、一内一外正好取长补短。既已决定结盟,联姻便是走个形式了。几番商讨之后,众人决定将上官妦配给査元赫。

  自始至终,上官鸣夜都不发一言,只是默默地坐着饮茶。密谈结束后,他便若无其事地起身离去,一头扎进雨中径自远走。司马银凤似笑非笑地伫立在屋檐下,凝视着那道渐渐被夜色掩去的身影,全然没注意到身后yīn冷的目光。

  "夫人,该走了。"査德高沉声道。

  司马银凤侧目瞟了他一眼,昂首前行,査德高亦步亦趋,跟她上了同一辆马车。马车慢悠悠地在巷道中穿梭,几乎没有颠簸,只是摇摇晃晃。司马银凤冷冷地坐在一角,透过窗帘的fèng隙朝外头看。车厢里沉闷极了,査德高犹豫再三,开口道:"今后我可能会在家中长住了。"

  司马银凤并无反应。査德高接着说:"为了不让元赫疑心,你看我们是不是暂且先搬到一起住?"

  第66节:第六章夜未央(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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