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官嫃一窒,怔怔道:“堕胎?难住她会记恨……有什么事比失去孩子更痛苦呢?”
李尚宫痛心道:“我一念之差,放了条豺láng进来。”
“那就用猛虎来对付她。”上官嫃将汤匙递到李尚宫唇边,“喝罢,不烫了。”过了会,上官镇又说,“我想把戴忠兰从洗衣局调山来放在身边,他是皇帝哥哥最信任的人,必定有不寻常之处。”
李尚宫默默点头,极苦的药计似乎麻痹的唇舌,叫她紧紧蹙眉。直到一鼓作气将药喝完了,她才擦着嘴角说:“戴家到戴忠兰这里就绝后了,但戴丞相桃李满天下,主考了三次科举,有不少门生还在朝为官。”
“如此忠臣,反倒惨遭灭门。”
“自古以来,做臣子的就要懂分寸,一旦功高震主,势必招致灾祸。”
上官嫃听在心里,暗暗想起公孙与上官相继的灾祸,手里的汤匙忽地松落,掉在瓷碗里发出刺耳的响声。
章阳宫里的鸟语花香、亭台楼阁宛如仙宫阆苑,恐怕是御花园都比不及的。戴忠兰躬着背不敢抬头望四周,眼晴紧紧盯着自己脚下的路稳稳当当走着。荣rǔ衰戚都不过一朝一夕的事,转眼间,他又从最卑贱的奴才一跃成为皇太后的心腹。
时隔四年,在重新看见上官嫃的第一眼他内心是极复杂的。司马棣一生挚爱的女子,应当是脸上永远挂着幽怨淡薄的微笑,眼中则是一股清澈而坚qiáng的眸光。时过境迁,她晶亮的双眸中藏有太多秘密,含威不露的神qíng又让人不敢窥视。
戴忠兰走至殿外,恰好碰上元珊,元珊客套道:“戴公公,都安置好了?今后便安心在章阳宫侍奉太后。”南忠兰恭敬道:“当然,还需元珊姑娘步步提点。”
“提点不敢当,戴公公资历比元珊老,咱们互相扶持。”元珊便先放下手头的事qíng,引戴忠兰进殿。
屏风后,一道端丽的身影缓缓走出来,妆容明艳,衣裙窸窣。屏退左古,上官嫃才给戴忠兰赐坐,整个书房里再无他人,上官嫃仍然旧用极低的声音问:“戴公公,哀家有一事不明,还请详说。”
戴忠兰垂首道:“太后可是问上次奴才说的那句话?”
“正是,我与长公主在御花园散步归来,你为何躲在树丛中跟我说勿信长公主?”
“奴才斗胆,自从知道太后回宫便才千方百计接近太后,提醒太后不要错信他人。“戴忠兰深吸口气,颔首道,“因为宪帝生前已经对长公主起疑,正在暗中翻查公孙家的案子,岂料在太液池泛舟竟出了意外。”
上官嫃平静问:“长公主与公孙家的案子有何关联?”
“长公主教皇上在凤仪楼设伏,抓获淑妃与人私jiāo信件,信件上的内容又是皇上长久的心结,于是人赃并获将公孙一族治罪了。但事后,皇上频频自责,因猜忌心太重而过快了结了此案,导致尚有许多疑团未解。譬如那日公孙慧珺究竟要会见何人,为何到死也不承认那封信是她写的,她狠心堕胎嫁祸给娘娘难道仅仅是为了当皇后么?况且她并不承认是自己堕胎,而是为人所害。”
“嫁祸给我?”上官嫃意外极了,蹙着眉问,“可她小产之事我里外不知jīng,不是意外跌倒的么?”
戴忠兰痛心逍:“为了免除娘娘的烦忧,皇上封闭了消息,事后还封她为淑妃,就是想安抚她叫她别说出实qíng以保护娘娘。其灾她是喝了牛rǔ片才小产的,而牛rǔ片是娘娘派人送去的。”
“是我送的……”上官嫃屏息怔了半晌,恍然道:“皇上无后,司马轶才可以名正言顺地登基,这些实qíng无非都是司马琛在暗中谋划。一个女人再狠心也不会牺牲自己的孩子,是我身边有司马琛的探子。公别慧珺与探子通信,只可惜让那探子溜了,不是么?”说完,却她自己都怀疑起来。她清楚记得那晚的qíng形,若不是意外撞见司马轶,或许他早已进了凤仪楼与公驹慧珺一齐被捉,届时公孙家和凉王府都逃不了gān系,这明明是一石二鸟,高人所为。
戴忠兰见上官嫃疑惑的神qíng,道:“皇上本也以为是如此,可公孙慧珺死也不承认,她临死时抱着皇上的脚,奄奄一息还不停念着冤枉。人之将死,其言也善。于是皇上重新将来龙去脉想清楚,觉得长公主在其中下了许多工夫。于是秘密下令翻查此案,只是尚未有结果,皇上就……
上官嫃依稀回想起来,在舟上,司马棣与她jiāo代的最后一番话是,若将来遇到难事,第一要找小兰子、第二找李尚宫。为何他信任的人当中竟没有长公主,没有他的亲姐姐?上官嫃按住太阳xué,痛苦蹙眉,司马棣凶残毒辣的神qíng历历在目,彼时她早已不信他、早已对他生了嫌隙,又如何会在意他说的话?
戴忠兰低声劝道:“奴才知逍长公主一手安排娘娘回宫,必定取得了娘娘的信任,可是皇上如何被害时至今日都未有结果,还请娘娘不动声色,继续借助长公主之力对付摄摄政王,奴才暗中查探。
上官嫃妆容凝重的眼角微微扯动,“司马琛把持朝政不肯jiāo还大权,迫害忠良,扰乱杜稷安宁,哀家势必要铲除jian佞,替那些被诬陷迫害的官宦之家洗刷冤屈。长公主的事就暂且jiāo给你去查,她与皇上感qíng深厚,哀家实在不敢相信她会加害皇上。”
戴忠兰颔首应下,又关切嘱咐:“如今后宫诡异,娘娘一切小心。奴才也会尽心尽力守护娘娘左右。”
“嗯,你先退下罢。”说着,上官嫃端然起身相送,只听得花窗之外一只鸽子扑桂扑翅膀的声音急促掠过,然后静谧极了,阳光的金辉洒在窗台上好似有流风拂动,一缕发丝扬起、又落下。上官嫃轻轻抽出悬在书架上的剑,jiāo给戴忠兰,张嘴动了动口形,只一个字:杀。
戴忠兰双手接了剑,面色凝重转身,一步步悄然走出书房。上官嫃扭头望着墙上清雅的水墨画卷,只觉得赏心悦目,抬起右手紧紧捂住耳朵。于是血溅窗台的时候,她什么都没听不到。
一株株桃花开得妖媚浓烈,那些花瓣像被剪碎了一样漫天飞舞。司马轶凝视着那花,想起方才上官嫃的眼晴眯成弯弯一轮月牙儿仿佛得逞的猫儿一样漫组,而他似乎比她更加满足。一声轻唤将司马秩的思绪拉过来,他转身微微一笑,“母妃。”
王妃急迫道:“皇上,朝上究竟发生何事了?你父王为何动大怒啊?”
司马轶扶着母亲坐下,劝道:“母妃安心在寝殿休养就好,不必cao劳其他事qíng。”
“孩儿,母妃知道你一向孝顺……”王妃的话才说出一半,粹然被一声怒吼打断。司马琛气势汹汹冲了进来,“不如你问问你的孝顺孩儿gān了什么混账事!”
王妃容颜瞬时煞白,上前迎道:“王爷息怒。”
司马琛狠狠指着司马秩怒叱道:“天下女子无数,后宫佳丽三千,他非要迷恋自己的婶婶!真是混账!”
“王爷,你在说什么啊?”
“你问问你的孝顺儿子罢!真是翅膀硬了,居然听那个小贱人的话来反我!”
司马轶平心静气,端着茶盅抿了几口茶,慢慢道:“父王,此事原本就该如此处置,朕并没有偏帮太后。利州知府贪污赈灾款,导致灾民失救,其罪当诛。”
“哼!你简直就是鬼迷心窍!”司马琛夺走他手里的茶盅甩手砸出去,“她辅政之后,挑拨我们父子、拉拢旧臣、又统领后宫,她不是简单的弱质女流,而是一只会咬人的猫!”
王妃望着摔碎一地的茶盅,嗫声道:“王爷息怒。”
司马琛一把推开王妃,“息怒息怒!你除了叫我息怒还会说什么?你教出来的儿子懦弱无能,如何继承大统?如何统治大下!”
司马轶紧紧揽住王妃,义正严词:“修身、齐家、冶国、平天下,如今其身不正、家不成家,父王却有本事治国平天下,实非一般人所能为。”
司马琛拧眉瞪着司马轶,神qíng中尽是难以置信,“你竟敢如此与父王说话!”
“别说了,皇上!”王妃拉着司马轶的衣袖,泪水涟涟,“他是你父王,别这样……”
司马轶将母妃揽在怀中,蹙眉道:“父王若不想见到我们母子,大可留在御书房与安尚书日夜相对。”
司马琛火冒三丈,用一种复杂的目光在他们母子二人之间轮番打量,道:“你们给我好自为之!”说完便拂袖而去,王妃瘫坐在椅子上,神qíng木讷只顾流泪。司马轶蹲下身子替她擦拭,安慰道:“不必放在心上,他一向都如此。”
王妃痛心棒起司马轶的脸庞,“是不是真的?你真的迷恋太后?”
“母妃……”司马轶垂眸,握住那双温暖的手,“迷恋是一回事,可朕清楚自己在做什么。”
王妃仰面长叹一声,“她是你的婶婶,是圣母皇太后,你怎么能对她……这是不伦啊!”
“朕知道,无奈动心已久,qíng根难除。”司马轶负手而立,斜斜睨着窗外的桃花,那些乱红宛如飘在他心间,纷扮扰扰谁人怜。
步入仙宫阆苑般的章阳宫,似乎可以很快摒弃一切烦忧。司马轶漫步在杨柳岸边,看远处芳糙地里一行衣袂翩翩的宫婢们随风而舞,轻而簿的chūn衫水裙在一片明媚的chūn色中流畅着妖冶的热闹。
老槐树下有座艳艳的华盖,司马轶径直走过去,抬手免去众人的跪拜之礼,与上官嫃并肩而坐。他这才青见糙地里搁着一摞雪亮的长剑,柄柄桂着朱红的穗子。见司马轶木讷盯着那剑,上官嫃解释道:“哀家正在教她们排拣剑舞,皇上不是喜欢么?万寿节哀家以剑舞向皇上祝寿。”
司马轶迟疑问:“可是宫眷不是不能私藏兵器么?”
上官嫃命人取了把剑来,用手捏着剑头晃了晃,笑道:“这些都是假的,不算兵器,连手指都割不破。”
司马轶颔首,温和笑道:“有劳太后费心了。”
上官嫃命人奏乐,丝竹笙箫一并鸣奏起来。女子们持剑而立,随乐舞动,时而飒慡,时而绵柔。上官嫃看得很舒心,套着金huáng护甲的尾指在案上点着节拍,忽而侧头问司马轶:“皇上觉得如何?”
“自然是赏心悦目。”司马轶惬意喝了口茶,原本安放在膝上的左手渐渐朝她膝上伸去,不等她反应便一把攥住了她的右手,攥得极紧,却不动神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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