宫砂泪_池灵筠【完结】(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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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娘娘,这没外人。"莫尚仪挑了挑眉,还是不吱声了。宫里所有的红纱灯笼彻夜不熄,映得每个人满面红光。李尚宫想了想,还是命人chuī熄了chuáng边的落地烛台。chuáng帏里暗了下来,上官嫃轻微的呼吸中带着几分rǔ香,双臂紧紧抱着一团锦被,在偌大的雕花chuáng上只占了小小一角。

  第8节:第一章燕燕于飞(8)

  莫尚仪微微叹了口气,从梨木架上取下jīng致的霞帔,收在箱底。

  拂晓时分,从德阳宫正寝殿传出小皇帝苏醒的消息。耀眼的朝阳浸透窗棂,疲惫了一整夜的灯烛似乎明白自己的使命结束了,无声的熄灭了,只留下一缕青烟。

  皇上虽然醒了,但身子虚弱,尚需调理一阵子。德阳宫里的人因此忙碌起来,大婚时的红绸布不久全被换下了,宫人们脸上的神采却显得更加喜庆。上官嫃日日跟着莫尚仪学宫中礼节,只是没再去见过皇上,尽管他们的寝殿只隔了一道长廊。

  似乎在宫里闲的时候特别多,上官嫃常一个人在空空的大殿里游dàng,孤单时越发想家。连着许多天她睡不着,闭上眼更想念娘的温软怀抱,日子一久终于受不住了,半夜坐在chuáng角号啕大哭。值夜的宫婢吓坏了,忙不迭地通报上去,宁静的夜一时热闹起来。

  李尚宫带人来的时候,上官嫃已经哭累了,蜷缩在角落里瑟瑟发抖。李尚宫侧头看向莫尚仪,又像是自言自语地说:"她真的太小了,即便再懂事,也不过六岁。真想找个rǔ母来啊……"

  莫尚仪点头附和,"卑职一早便想过了,只是皇后自小一直是跟在亲娘身边,没有rǔ母。若是jiāo给宫里的rǔ母,都六岁了,只怕带不亲。"

  上官嫃用被子捂着脸低声啜泣,断断续续地说:"不要……rǔ母,我要娘亲,我要……娘亲……"

  "待我明日与公孙大人商议。莫尚仪,你今夜就陪在这。"李尚宫眉尖微蹙,因匆忙赶来未上妆,乍看之下面色蜡huáng而憔悴。离开的时候,驻足一回头,又满腹心事迈出殿去了。

  莫尚仪命人在chuáng边铺了矮榻,轻声哄着小皇后睡着之后,自己在矮榻躺下。

  月光一点点泻入花窗,在桌案上投下斑驳的银色。忽而一道黑影掠过桌案,推开半扇门,悄无声息地跨出门槛。而此时,值夜的内侍斜斜地倚在chuáng尾睡得正熟。

  夜幕中华星明灭,廊边的花糙里游离着几只流萤。司马棣说不清自己为什么醒了,为什么要出来。他只是不由自主地顺着一个声音寻过去,那是女孩儿的嘤嘤哭泣夹杂着模糊的叫喊。司马棣穿着松垮的淡huáng绸衣,避开有侍卫的地方,赤脚穿过幽静的长廊,拐入花园,发觉哭声清晰了许多,是从假山的山dòng里传出来的。女孩儿嘴里声声叫着"娘",无助极了,惹人怜惜。

  司马棣攥紧了拳头。曾经这个山dòng是属于他的,内心孤独得近乎恐惧的时候,大概就想找个与世隔绝的地方脆弱给自己看。走近假山,糙地粗粝磨得脚心发疼。他问:"谁在里面?"

  哭声戛然而止,抽抽搭搭的声音还在。先是一张娃娃脸从漆黑的dòng里探出,明亮的眸子里满是泪花,映出月光潋滟。紧接着整个圆滚滚的身子都爬了起来,同样赤着脚,穿着绸衣。司马棣皱着眉说:"是你,你半夜在这哭什么?"

  上官嫃懵懂地瞪着他,他有一双深邃的眼睛,仿佛陷进去就再也爬不出来。她语无伦次地喃喃道:"我哭完了就回去,我不敢在那里哭,她们会担心,会给我找rǔ母,我不想要rǔ母。除了娘,我谁也不要。"

  司马棣冷冷地睨着她,"你现在哭完了吧?回去。"

  上官嫃带着浓浓的鼻音低声央求,"皇帝哥哥,我马上就回去,不要告诉李尚宫,千万不要。"

  司马棣含糊应下,催促她赶紧回去。望着高大长廊里摇摇晃晃的弱小背影,司马棣心底涌上一股悲酸。他们有相似的孤独,或许孤独到老,却无法相依为命。在宫里,谁也无法跟谁相依为命。这一点,他早在她这个年纪就看透了。

  司马棣神不知鬼不觉地回到寝殿,可在上chuáng掀被子的时候,值夜的内侍忽然醒了,慌张地瞪着眼睛呼道:"皇上、皇上!"

  司马棣半支着身子,不悦道:"嚷什么?"

  年少的内侍进宫才不久,只觉背脊凉飕飕的,心有余悸地答:"幸好是做梦,还以为皇上不见了呢……"

  "戴忠兰,你是不是林总管家的亲戚?李尚宫给朕挑选的人睡相极好,怎么就你每夜都要说梦话吵醒朕?"

  第9节:第一章燕燕于飞(9)

  内侍低下头,喃喃道:"皇上,奴才……"

  "睡觉!"司马棣蒙头倒下,俨然一副半夜被吵醒了怨气重重的样子。戴忠兰胆战心惊地再也没有半分睡意,看看浮漏,离上朝还有一个时辰了,索xing下chuáng准备。

  由于上官嫃的qiáng烈排斥,rǔ母的事暂且搁下了,不过白猫却被送进宫来和她做伴。四月的太液池碧波dàng漾,圆圆的莲叶大大小小点缀在水面上,偶有蜻蜓点水。寂寞的日子,上官嫃跟小白猫在池边的凉亭附近嬉耍,倒是自得其乐。

  莫尚仪额上微微沁出汗水,拿起团扇轻轻摇着,眼睛一直盯着上官嫃。接过宫婢递上的茶抿了口,道:"孩子就是孩子,怎么玩都不嫌热。太阳大了,怎么不去给皇后打着伞?"

  一名宫婢匆匆赶去,才走了几步,又折回来说:"尚仪娘娘,皇上往这边来了。"

  莫尚仪起身远望,果然是明huáng的步辇徐徐而来。莫尚仪赶紧把小皇后牵回来,稍稍整理衣物发饰,恭候皇上。步辇近了,才能看清与皇上随行的是长公主。莫尚仪惊疑,侧头问身边的宫婢,"长公主进宫了怎么无人禀告?"

  "奴婢不知。"

  "罢了,快去准备水果茶点。"

  莫尚仪正思忖着如何引上官嫃跟长公主说话,步辇却沿着池边的柳荫小道走远了,并未径直往凉亭这边来。上官嫃仰头说:"他们走了。"瞪着一双忽闪忽闪的大眼睛,仿佛有许多迷惘和不解。

  莫尚仪不忍看,撇开视线说:"皇后坐下歇会儿吧。"

  上官嫃乖乖坐下,抓着葡萄吃。白猫轻盈一跃上了石桌,上官嫃便给了它一颗剥好的葡萄,自言自语地说:"小元赫,只有你喜欢我。我也很喜欢你。"莫尚仪从这话里觉出了几分失落,忙解释道:"皇上和长公主是亲姐弟,好不容易见回面,自然有说不完的话。说得兴起,或许注意不到周围的人。"

  上官嫃嘟着嘴说:"我知道。如果娘进宫来看我,我也有说不完的话,一整夜都说不完。"莫尚仪还想说什么,眼角余光瞥见一个影子飞快地跑过来,定睛一看,惊道:"査公子!"

  上官嫃扭头看见査元赫,咧嘴笑了,捋着小猫的皮毛悄悄说:"看,你哥哥来了。"

  査元赫趾高气扬地冲进来,把宫婢们都赶跑了,自己坐在上官嫃旁边眨巴着眼睛说:"皇帝舅舅的病全好了,我说过会感谢你的,你想要什么东西吗?"

  上官嫃摇摇头。

  "你最喜欢什么?"

  上官嫃如实答:"最喜欢爹娘。"

  査元赫嗤笑一声,"真是傻妞。"

  "我才不是傻妞,爹爹说我是上官家最聪明的孩子。"

  査元赫白了她一眼,大人似的一手托着下巴,突然问:"尚仪娘娘,你们送皇后什么东西了?"

  正在看风景的莫尚仪懵了,根本不知道这两个孩子在说什么,可又不能失礼。索xing两眼望向别处,装没听见。査元赫不罢休,猛地凑到莫尚仪耳边大吼了一声,莫尚仪尖声惊叫着跳了起来,捂着耳朵退了几步,风度尽失。周围的宫婢不禁掩口而笑,莫尚仪压制住内心的怨气,愤愤地瞪着査元赫说:"査公子,皇上和长公主还在前边等您呢!"

  査元赫若无其事地坐下,"不管他们,一会儿我径直去御书房陪皇上读书。对了,我倒是听说李尚宫在找尚仪娘娘。"

  莫尚仪愣愣地反问:"是吗?"

  "是啊,我在路上遇见的,只怪那宫婢走得太慢了。"査元赫刚说完,果然李尚宫的贴身宫婢迈着小碎步赶来了,在莫尚仪耳边说了几句话。莫尚仪用力扇了几下扇子,别别扭扭地走了。

  上官嫃饶有兴致地问査元赫在御书房读书的事,査元赫垂头丧气地说了几句不温不火的话。忽然又来了jīng神,站起来扎马步,一面挥拳一面抱怨:"我不喜欢读书,我喜欢习武!读书可以做大官,习武可以当将军,我喜欢当将军!"

  上官嫃一本正经地说:"习武也好,读书也好,都是为了治天下。"

  査元赫停下动作,歪头问她,"上官嫃,你几岁?"

  "六岁。"

  "rǔ臭未gān,知道治天下是什么吗?"

  第10节:第一章燕燕于飞(10)

  "'半部《论语》治天下'。等我读完《论语》就知道了。"上官嫃挑一挑眉毛,"现在年纪小有什么关系,过几年我就比你大了。"

  査元赫拍着桌子哈哈大笑,"还治天下呢!你就治治自己的小猫好了!"

  上官嫃搂住白猫,撅着嘴说:"小元赫,你哥哥真坏。"

  "什么?"査元赫跳起来揪住白猫的脖子,"你为何还不给它换名字?"

  "为何要换?小元赫很喜欢这个名字。"

  "我不喜欢!"

  "它是我的,我喜欢就好。"

  "可名字是我的!"査元赫qiáng行把猫抢过来,顺手推了上官嫃一把。上官嫃仰面摔下去,只听见咚的一声,后脑磕在石凳上。宫婢们都吓坏了,手忙脚乱地围过来。査元赫愣住了,怀里的白猫凄厉地叫唤着跳了下去,蜷在上官嫃身边轻轻舔着她的手。

  上官嫃委屈地瞪着査元赫,泪在眼眶里打转。査元赫低头摸摸鼻子,上前去跟她道歉。没想到刚道完歉,上官嫃哇的一声大哭起来,惊走了树梢上的一对雀儿。査元赫恼火地使劲跺脚,举目望望杨柳汀洲,云淡天高,美好的一天似乎都被自己毁了。

  袅袅轻烟从香炉里溢出,玉佩与金器相击的声音由远及近。内侍高呼,宫婢纷纷跪下迎驾。长公主与皇上一并进了殿,査元赫贼头贼脑地跟在后面。

  绣帐下的上官嫃小脸苍白,双颊还有泪痕未gān。望见那双熟悉的深邃眼睛,她忽而庆幸自己摔倒了,这大概是査元赫送给她最好的礼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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