崔翎整了整神色,笑着唤了句,“父亲!”
崔成楷身子微微一震,转过头来,低低唤道,“翎儿!”
崔翎觉得有些讶异。
她的父亲崔成楷在她的印象之中,一直是一副胡子拉碴的模样,jīng神颓废不说,看起来还总是一副灰蒙蒙的。让人觉得有些邋遢。
虽然,他身为伯府的五爷,每日里总有新衣裳可换,多半还都是新衫,照道理说,应该是光彩照人的。
可他总有办法将自己搞得脏兮兮的。
但这会儿在她面前的这位中年男子,却将头发扎得一丝不苟,连常年都没有刮过的胡子也都剃gān净了。
崔成楷原本就是个美男子,先前不修边幅时都有一种忧郁的美感,何况如今将自己休整一新。那简直就跟前世电视里的男明星一样帅气了。
崔翎暗自在心中啧啧称叹。但却也有些搞不懂崔成楷身上发生了什么事。
到底是因为什么。她这个混沌度日的父亲竟然忽然之间就想明白了。
不过,崔成楷能有这样的改变,她内心里还是欣喜的。
前世缺乏亲qíng的她,这辈子最渴望的便是家人之间互相关怀的温馨。袁家虽然好,可崔成楷却是和她流着同样鲜血的亲生父亲。
她对他,仍然有压抑不住的孺慕之qíng。
崔成楷的目光从崔翎身上移开,投she在她身后两个rǔ娘的身上。
他腾得一声站了起来上前走去,错愕且激动地问道,“这两个,便是我的外孙吗?”
崔翎脸上绽放出笑容来,她从rǔ娘怀中接过十二妹,“嗯。大的那个是珂哥儿,这个是怡儿,因为序在十二,所以大伙儿都称呼她做十二妹。”
她将十二妹递给了崔成楷,“父亲抱抱她?”
崔成楷激动而颤抖地接过。脸上一副小心翼翼的神qíng。
他紧紧搂住十二妹,轻轻地摇着,好在抱孩子的姿势很标准,像是个熟练工。
顿了顿,他无限怀念地说道,“你小时候,我便是这样抱你的。”
崔成楷说完,脸上便有些讪讪的。
他所谓的崔翎小时候,是在她三岁以前,可在她的记忆中,那些日子会留下痕迹吗?
在她记事起,他留给她的绝大部分是冷漠和沉闷。
仔细去想,他甚至都不曾和这个他内心里最疼爱的女儿说过多少话。
他觉得自己是个不负责的父亲,根本就没有资格在她面前说这样的话。
崔成楷一时有些尴尬,连忙咬了咬舌头将话题岔开,“这孩子叫十二妹?我们十二妹生得真好。”
他又转脸看了看在rǔ娘怀中睁着好奇的双眼望着他的珂儿,“来,珂儿也过来让外祖父抱抱?”
崔翎脸上有意味不清的神qíng。
她是个对别人的qíng绪十分敏感的女人,现在,她很明显地察觉到崔成楷的尴尬和自责,甚至还能体会到他想要将自己埋起来不见人的鸵鸟心理。
若是换了别的女儿,或许真的会对这样的父亲感到失望难过。
但她是胎穿的,还是小婴儿的时候就能感知和体会这个世界。
对崔成楷的失望是有的,可比起那些真正孤立无援的孩子,她多了一颗坚qiáng勇敢的成人之心,所以成长过程中缺少父亲的存在,对她来说,虽然遗憾,却并非必须。
好吧,如果崔成楷一直都像三岁之前那样对她,她敢肯定自己一定不会是现在这个冷漠的样子,她这颗冰冻的心,也许不会等到现在才融化。
可是这,又有什么重要的呢?
假若崔成楷愿意对她敞开心扉,她其实并不介意重新接受他。
因为,她实在是太需要父爱了!
崔成楷抱了一会儿外孙,见两个孩子都打瞌睡了,便很自觉地将孩子还给了rǔ娘。
rǔ娘将孩子们抱下去,正堂里一时便清静下来,只剩下他们父女。
崔翎好奇地问道,“父亲这回来,是有话要对我说吗?”
崔成楷目光里藏着许多复杂的qíng绪,他yù言又止了好几回,终于吞吞吐吐说道,“有件事我想要告诉你许久了,可先前你还小,总觉得不是告诉你的时候。但……”
他顿了顿,声音忽然低沉而粗重起来,“但我听闻你生产时遇到的危险,深觉此事不能再隐瞒下去,翎儿,你有权利知道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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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43 秘辛
崔翎一下子觉得屋子里的气氛变得yīn沉了。
她直觉接下来崔成楷口中所说的话,应该就是继母安氏求而不得的所谓秘辛。
可通常这样的秘辛,伴随而来的是负担。
那个她有权利知道的秘密是什么呢?
是外祖父家突然的陨落?罗家原本也是盛京城的名门望族呢,如今却只能偏安一隅。
是身世的秘密?不对,她生得和父亲崔成楷可是很像的。尤其是他现在剃了胡须收拾gān净了,他们父女两个的面庞看起来足有六七成相像。
崔翎心中一时有些忐忑,便只好借着给父亲斟茶的机会又到门口略张望了一下。
木槿做事果然越来越妥帖了,晓得屋子里头有话要说,便亲自在远处守着,附近并没有其他的人在。
她心下微定,转身笑着问道,“父亲想对我说什么?”
崔成楷目光里带着几分不忍,却终于还是咬了咬牙,“你母亲当年,并不是真的病死的。她……她是……”
他眼眶一时间红了,“她是投毒自杀。”
崔翎浑身一震,“你说什么?”
饶是有了即将会听到大秘密的心理准备,可罗氏并非自然死亡,而是投毒自杀的消息袭来时,她却还是有些受不住。
她还不曾恢复元气的身体顿时有些摇摇yù坠,只靠扶住桌几的一角才勉qiáng能够让自己镇定下来。
崔成楷眼中闪过满满的心疼,他声音也弱了下来,“假若能够,我但愿这一辈子你都不要知道这件事。”
他迟缓地摇头,“但现在恐怕不行,我瞒不住了,也不能再瞒你。”
崔翎深深地吸了一口气,qiáng自让自己颤抖的身躯平静下来,她问道,“父亲。母亲到底是怎样死的,身为她的女儿,我有权利知道。”
她冷声下来,面容严肃极了,“现在,我就坐在这里安静地听,我要知道所有的事,一五一十,全部。”
崔成楷的声音有些抖,他抓着手边的茶盏猛力灌了一气。
良久。屋子里才响起了他略带萧瑟和沙哑的嗓音。“想来你也曾听你祖母说过。我和当今皇上年龄相仿,从小一块儿长大,我曾是皇上的伴读。”
他顿了顿,“那年我成婚。皇上还曾给了一份厚重的大礼,你母亲生你时,他也曾赐下厚重的礼物。当时,可羡煞旁人。”
人人都以为他崔成楷从此就要平步青云了,可谁曾想,祸事竟然来得那样地快。
崔成楷目光微垂,眼底露出一片yīn冷死气,“皇上因和我关系极好,所以也常来安宁伯府。当然,自他登基之后,都是微服私访。”
他逐渐沉浸在回忆之中,“那时,你还差几日就要满三岁了……”
崔翎努力在脑海中回想。她三岁那年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她自以为聪慧敏锐,对家里的事总有自己独特的分析和见解,她甚至还暗暗地猜到了是谁偷了二伯母的簪子,又是谁往大堂姐的羹汤中下了巴豆。
可为什么,父亲说的祸事,她竟然一点印象都没有呢?
崔成楷看了一眼眉头纠结的女儿,叹了口气。
他继续说道,“皇上微服私访,自然不会与我商定时间。他也不讲究依仗体面,总是从东侧门入,直接进我的书院来找我玩儿。”
然后那日,罗氏恰巧在崔成楷的书院给夫君研墨洗笔,红袖添香。
皇上后宫佳丽三千,环肥燕瘦,各种美人都不知道拥有多少,也不知道哪根筋抽上了,竟然一眼就看上了罗氏。
自此对罗氏就像是着了魔,眷恋不舍。
他微服私访安宁伯府的次数便越加频繁了,为了能够再次偶遇罗氏,他常满院子地乱逛,甚至还着人将崔成楷调离出去,偷偷地想要进来碰运气。
皇上九五之尊,他要在安宁伯府的花园里随意看看,知道的人谁敢拦着他?
罗氏毫不知qíng,难免便会碰到几次,他总是借故要寻她说话,缠着不放人离开。
安宁伯府老夫人有所耳闻,但她一个后宅妇人,还能对着皇上说什么二话?
除了将气往罗氏身上撒,她也不能再做别的什么,甚至有时候,为了不惹来雷霆之怒,她还亲口jiāo代罗氏要好好待客。
罗氏被蒙在鼓里。
其实,她的想法也很简单。
这个奇怪的男人是皇上,是她夫君的顶头上司童年好友,又是婆母发的话,她根本就不能拒绝比如“烦请五夫人带朕去成楷的书房可好?”这样的要求。
另外,她是个已婚已育的妇人,自问虽然有几分姿色,可却还不曾到过倾国倾城的地步,皇上这样坐拥三千佳丽的男子,怎么可能会对她另有所图?
罗氏还是想得太单纯了。
一直到那日皇上用qiáng要了罗氏之后,她才恍然醒悟,原来那个世间最尊贵的男人,竟然对她怀着世间最龌蹉的心思。
皇上在得逞之后,丝毫不掩饰自己的企图心。
他对着安宁伯夫妇明言要让罗氏假死,然后以其他贵女的身份入宫侍君。
为了防止罗氏自戮,他甚至还在五房的院子周围安排了黑衣人守护,并且威胁五夫人,假若她不肯,就会连累父兄和夫家。
崔成楷是个男人,与妻子恩爱qíng深。
乍然遭遇到这样的噩耗,他自然心气不平,觉得受到了侮rǔ。
但他到底是个手无缚jī之力的文弱书生,想要以微薄之力和皇上好好争辩一番是非,那简直是不可能的。
所以年轻的他,选择了醉酒消沉,宁肯醉生梦死地沉溺酒乡,也不愿意面对现实中这一摊格外复杂纠结的事。
酒醉之后,崔成楷也曾经扬言要为妻子报仇,可那些醉话还没有说完,就被安宁伯老夫人堵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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