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后的生辰宴上,十四岁的梁初云终于再一次见到了九王,那个风华正茂的男子不知道为何眼中却有了哀伤。很多年之后她终于知晓,原来那日他得知皇帝已经下了旨意要给镇国将军的第五子袁浚赐婚,袁家未来的五夫人则是他梦寐以求却求而不得的崔九小姐。
饮宴尚未结束,失魂落魄的九王便偷偷离开。初云心里牵挂,便不由自主跟了上去。
寂寞宫墙柳下,她看到素来自信骄傲的男子满脸失落痛苦,正暗自对着怪石嶙峋的假山发呆,她眼尖,看到他眼角有晶莹的泪滴滚落。
当时的她并不知道原由,但有一点却十分坚定,她不愿意看到他流泪哭泣,也不舍得他如此难过。
梁初云鼓起勇气轻轻走到九王的身边,就这样静默站着,一句话都没有说。过了良久良久,等他开口发问时才笑着道,“我以为表哥在看风景,所以也跟着看呢。”
她不想让他知道她看到他流泪了,也不想煽qíng地说着想念喜欢的话,只是想这样静静陪着他。悲伤的时候,若是有人陪,就好像悲伤可以减少一半那样,她只是想要陪着他,这样而已。
九王心中的痛并没有因为这样的陪伴而减少,但至少他的脸上不再有那样悲怆的神色,他开始和这位小表妹低声jiāo流,慢慢地被她不动声色的劝慰安慰,那种压抑和愤怒逐渐减轻,变得稍微能够平静起来。
临分别时,他轻轻揉了揉少女的头发,是有怜惜和宠爱的意思,对一个妹妹。
但他不知道,这场景对梁初云来说却是珍藏一生的画面,从此之后,成为她夜里常梦到的幸福,也成了她一生的执念。
是的,一向随遇而安不喜欢争夺的她,开始积极地在父母面前表现。对这座yīn森冰冷的帝宫退却厌恶的她,逮着机会就想要进来,哪怕冒着被长龄公主刁难为难的危险,也从不肯错过一丝一毫的机会。
她去他常去的书局,去他去过的猎场,走他经过的道路,希望某天可以有一个美妙的偶遇。
满十五时,她偷偷跟父母说了自己的愿望,恳请父母推拒那些慕名而来的求亲,哪怕家人都说那不现实,却也要赌一赌自己的青chūn期待着会有那样一天,在他成亲之前,她不会轻易将自己托付给任何人。
好在,这种执念并不是遥遥无期的,她的坚持和努力终于得到了回报。
第二年九王举事登基,需要一个皇后,也需要满宫妃嫔。十六岁的梁初云,被画在画像上,成了其中一个人选。幸运的是,她还被自己喜欢的男人选中了,成了大盛朝的皇后成了他的妻。
当然,她一定不知道,虽然人人都说梁氏初云可以成为皇后是因为新帝想要圆太后娘娘一个梦,但对于新帝而言,却并不完全是这样的。新帝当初在皇极殿中看到宫人将一幅幅贵女的画像打开,当他的目光停留在初云的画像时,猛然想到了在他最绝望失落的时刻,是这位可爱的小表妹静默不语地陪着他,那种被陪伴的温暖一时涌上心头,他心里就已经决定了要那样做。
成婚后,敏感的初云一下子就察觉到了新帝的心事。她晓得她的丈夫心里有女人,那是一个她无法触摸,不敢触碰,连问都不能问起的角落。而且,她似乎感觉到了,也许这辈子再怎么努力,她都无法超越那个女人在他心里的位置。
这不由有些让她觉得伤心和沮丧。
然而,她不是那种怨天尤人的女子,即便遇到再大的困难,也可以用自己的方法化解。他的心是冰封的,那她就用温暖融化他,他心里有别人,那也没关系,她不急着驱赶那个人,她只要他心里也有她的一席之地便可。他需要她当个称职的皇后,她便替他管理后。宫,让他雨露均沾。
哪怕出身高贵,背景qiáng大的白贵妃,先她一步怀了龙嗣,她也不急不躁不气馁,依旧好脾气地对待着那个威胁到她地位的女人。身边的嬷嬷劝她,娘娘,绝不能让白贵妃的孩子生在你的前头,若是一举得男,将来恐怕地位不保。她却对着嬷嬷笑笑,那是皇上的子嗣。
哪怕心里再担心,她也绝对不会做出让他失望的事来。
所谓金诚所至金石为开,忽然有一天,新帝对她有了一些改变。
他在她殿内逗留的时间越来越久,对她也越来越好。他开始融入她的生活,对她有了好奇,想要知道她真正的xing格是神么,有什么兴趣爱好,喜欢吃什么样的点心,爱听什么样的笑话。
或许是他终于发现了她的美好,在漫长的相处过后,他开始依恋她了。
他会为了她安排他去别的妃嫔的寝宫雨露均沾而不高兴,也会为了她偶尔一句真心的夸赞而兴奋,他特别喜欢窝在她的寝宫,若非迫不得已,绝不肯去别的妃子那坐坐。他们的相处,也越来越甜蜜温暖,像是一对恩爱了好久的夫妻,真正的夫妻。
很久之后,他终于肯剖开自己的内心,告诉她当年那些遗憾的往事,但这时,他的语气中已经不再有留恋。他笑着对她说,上天果然是公平的,他失去了一见钟qíng的初心,但却得到了相濡以沫的她,这未尝不是一种命定。
她没有嫉妒,他年少冲动时的过往她没有参与这一点也不重要,重要的是,他以后的人生都将由自己陪伴左右。
但却还是忍不住小小地回击了,她说,“因为没有得到,才会觉得分外美好,假若当初皇上真的和袁五夫人在一起了,说不定那份美好早就破坏殆尽了。”
她昂起头,很认真也很笃定地说道,“你们不合适。”
他挑了挑眉,饶有兴味地问道,“哦?怎么不合适,你说来听听。”
她冲着他笑了起来,语气里却带着真挚,“如你所说,袁五夫人先前是一个寂寞冷淡的女子,她喜欢把自己藏起来,关起门过自己的小日子,也不肯对任何人敞开心扉。所以,也只有袁五郎这样温暖开朗的人,才可以融化她那块坚冰。镇国公府那样的家庭,家人之间和谐友睦,是我见过最温暖的人家,也只有这样的人家才可以捂暖袁五夫人的心,让她变得开朗快乐起来。但皇上你……”
她声音轻转,轻轻叹口气,“皇上你其实和五夫人一样,都是因为受过伤害所以就不肯再张开怀抱的人,两个冰冷的人即使在一起也没有办法互相取暖,只会越来越冷。”
再说,像宫廷这样复杂的环境,根本就不适合袁五夫人那样向往自由的女子。
新帝沉思半晌,终于抬头笑了起来,他将皇后搂入怀中,叹口气道,“没错,你说得很对,冰块就该要找到温暖的阳光才能融化,两个冰冷的人在一起,只会越来越冷。这个道理,我也是后来才懂得的。”
爱qíng是一瞬间产生的感觉,但姻缘却是一辈子的执念。
当初若是他果真得偿所愿,和崔翎在一起了,在那样复杂的境况下,他们两个人没有办法将真心jiāo付的。哪怕他再珍爱她,以她那等xing子,定然会将嫁给他成为他的妻子这件事当做任务来做。相敬如冰的夫妻生活,不带有半点真心,那真的是他想要的吗?
他或许可以容忍一次两次,但若是她一直如此一意孤行,他能坚持到底吗?
那样的话,她不会快乐,他也不会快乐。
新帝这样想着,望向梁初云的眼神便越发柔和了,他低声说道,“是啊,若是要成夫妻,彼此是否合适,当真十分重要。有些事,确实是不能qiáng求的。不过幸好,我遇见了你。”
她笑了,“我眼中一直都只有你,幸好,你也终于看到了我。”
世间多少缠绵悱恻的爱qíng,不过只是我爱你的时候,你也终于爱上了我,为了这一刻的两qíng相悦,多少等待和努力都是值得。
番外 袁怡(上)
盛京城的十二月,遍地飘雪,冰冻袭人。
但这天寒地冻的肃杀景象,在京城西街的茗香阁内却不见分毫。
跑堂的堂倌机灵敏捷,惯会看人眼色,不时迎来送往添茶倒水;茶客们聚在一处边品着香茶边jiāo头接耳闲扯胡聊;二楼那盲眼老翁胡琴拉得好,赚了不少吆喝声;正自喧闹嘈杂,忽听得说书人一记醒木拍案,众人知道正要说到紧要处,都竖起耳朵来。
只听那说书人摇头晃脑唾沫横飞,“莫将军一举歼灭了十万夏国骑兵,夏国主赫连德自然不肯善罢甘休,便以八皇子赫连勇为帅,再拨十万铁骑,誓要与莫将军一决死战。但威武大将军莫青禹是何等人也,我盛朝天威岂容区区蛮夷侵犯?莫将军接下战书,只说了两个字。”
他抚须笑问,“众位看官,可知是哪两个字?”
堂下众人正听得热血沸腾,个个争先恐后抢答,却都没有说准,说书人正自得意想要将谜底公布,却听得角落里响起一个粗壮的大嗓门,几乎是吼叫着说道,“找死!”
说书人忙拍案接道,“这位客官好智慧,莫将军说的正是找死两个字。”
众人齐刷刷将目光投向角落,顿时惊起一阵议论纷纷。原来那角落处,穿着墨绿色衣裳的粗壮小厮正把一个贼眉鼠眼的青年人钳至墙边,一手攥着他领口,另外一手拳头紧握已高高抡起,正要往那人脸上招呼过去,“敢偷我们爷的东西,我看你当真是嫌命太长了!”
那拳头落下之处,哀嚎四起,有看客认出那被打之人是本地惯偷刘三儿,便不由鼓起掌来,“这偷儿出了名的贼不走空,偏偏赃物藏得好,没得证据令他下大狱,没想到今儿栽在了这里。这位小哥,打得好!”
墨衣小厮听了得意,正要继续挥拳,却听旁边座上的紫衣少年轻轻地咳了一声,他便乖顺地将人松了,有些嫌恶地拍了拍手,“老板,这人想要偷我们爷的玉佩,被我抓了个现行,还请着人将这贼子送官。”
茗香楼的老板姓huáng,最是八面玲珑,眼光毒辣,他见紫衣少年衣饰矜贵气质高贵,这通身的气派必定是出自哪家公侯府邸,因此不敢丝毫怠慢。
他忙着人打发了贼子,恭身赔着不是,“我们茗香阁保护不周,竟令混进贼子,倘若不是贵人警觉,险些酿成大错,为表歉意,还请公子移步楼上雅座,容小的赔罪一二。”
紫衣少年正待回答,忽见墨衣小厮俯身在他耳边低语,“圆月在外头,看上去神色有些不对,不知道是不是府里出了什么事。”
他抬眼往门外撇去,果然见着一身杏huáng裳子的圆月愁眉苦脸神色焦灼地望着他。
紫衣少年便朝着huáng老板轻轻颔首,不发一言,径直向门外走去。倒是那墨衣小厮解释了句,“不好意思,huáng老板,我们爷有急事要回府,您的好意咱们心领了,回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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