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调制一碗汤药送到大觉寺吧。”
不过几个字,像用尽了这位帝王的全身气力,紧随其后的一声轻笑,“赵帜手里梁平恭藏在怀里的一封他与应邑的通信。梁平恭死前瞪红了一双眼睛,咬牙切齿地只叫了一个人的名字,那就是三娘,山西府里的人都听见了,连随行还幸存的兵士也听见了。今儿一早,西北的暗卫发来信息,说是信中侯那日在殿上所言,句句非虚,证据确凿得让朕不能不信。以一己私利,误国误民,梁平恭的家眷,男丁充作苦役,女眷没入掖庭。说起来三娘的罪孽更大,想一想,这还是朕头一回对她生气,也是最后一回…”
PS:
会有个结果了,大家么么
正文 第一百三五章 huáng昏(中)
第一百三五章 huáng昏(中)
凤仪殿明明亮堂得像澄澈的一池清水,紫檀木家俱摆得方方正正的,落地红漆柱日复一日,年复一年的,都是这样鲜艳的颜色,方皇后低眉垂首,她几乎能看见虚浮在明光中的微尘与细绒。
皇帝颓靡地靠在太师椅上,像极了一个年逾不惑的中年人拿不定到底是走马前卒还是隔山pào的模样。
这位端肃严谨的皇后突然感到有些无奈,又不明所以的畅快。
看看吧,看看吧,你一向庇护的妹妹到底做了什么,你一向信重的宠臣是怎么样违逆着你,而你一直严防死守着,忌惮着的权臣却是如何死心塌地的为你保卫疆土,抛头撒血。
讽刺吧?
更讽刺的,还在后面呢。
“我一向觉得三娘是被娇宠了的,可大家贵族的女儿家哪个不是被捧在手心里头惯着宠着长大的呢?”
方皇后长叹口气儿,将茶盅双手呈给皇帝:“新泡的忍冬茶,你也别嫌苦。我们不比往前了,总还以为自己是半大的小伙子,jīng力旺着。如今秋老虎晒人,更要好好保重自个儿。”
皇帝眉头一抖,隔了半晌才探过身来接茶,拂了拂甜白釉绘花鸟纹茶盖子,几朵花萼细小,淡绿色的忍冬花儿静静地浮在水面,轻啜一口,不禁紧皱眉头,“咯”地一声便将茶盅搁在了案上。
“自己不服老,总有人想让你服老!老二才多大?外臣内眷就按捺不住了,四处活动的活动,擅自揣测的擅自揣测,以为把方家拉下去了,王氏和老二就能上位?他们混个从龙之臣的名号?未免也太天真了!土匪…鞑子…当真将朕当成傻的痴的在戏弄!”
本不该属于自己的皇位,因为元后之子的枉死。这才落到了他头上。
有时候,皇帝望着那袭明huáng色的龙袍,会陡然产生疑惑,这果真是他的吗?还是,终究有人会把这身衣裳套到适合它的人身上…
话中涉及方家,方皇后不好开口,眼见话题朝着一个未知的方向拉得越来越远,赶紧出声拉回来:“朝堂争斗一向都是你死我活。至亲至疏夫妻,我与皇上夫妻几十载,斗胆说句不好听的。那赌坊里头为了几两银子的蝇头小利,都能有那把刀捅死别人的,更何况事关千秋万代家族利益?”
方皇后边说话儿边低头拂了拂茶盖。轻轻呼出一口气儿,chuī起了半丝潋滟,又言:“梁将军铤而走险,动摇国本,死有余辜。三娘是皇上的胞妹。是皇上看着长大的,从这样小这样软的小娘子,为她筹嫁妆,看着她盖上红盖头,十里红妆送嫁。若万一是梁将军推脱罪责,胡乱攀扯。您一碗汤药赐下去,于心何忍?”
皇帝一日没正式夺了梁平恭的官职,别人一日就要称他为梁将军。
挑起了皇帝心头那根弦的软绵话语。有时候是救命稻糙,有时候却能变成催命符。
“此事无须多言!朕意已决!”皇帝yù言又止,终究话在舌头上打了几个圈儿,吐露了一点意思:“无论是放在明面上的,还是藏在暗里的证据。三娘都和这件事儿脱不了gān系!不是主犯,就是同谋。谋逆叛国,沾到哪一条都是个死字儿!今儿个夜里你亲去大觉寺,太后那头一直瞒着,等尘埃落定了再告诉慈和宫。否则太后一哭一跪,难保朕不会心软…”
话儿渐渐低下去,低到和偌大正殿的气氛相得益彰,皇帝终是轻叹了口气儿,江山社稷与儿女qíng长,孰重孰轻?为了防备方家bī宫,扶持幼帝篡夺朝政,他连儿子都不让方皇后生,没有嫡子就是没有名正言顺,这个道理他如何不懂。
可和江山比起来,名正言顺算什么!
狗屁都不算!
“三娘有什么未了的心意,都尽量满足她!朕…会为她选一个远房皇亲的孩儿过继,她的碑文上还是大周的金枝玉叶,她还能享人间的香火…”
皇帝说到最后话头哽咽,言尽于此,终是拂袖起身,不忍再言。
高几上摆了一盏流水船坞布景,这是六司为了讨好行昭,特意送过来了,拿贺兰石雕的假山层幛,拿象牙雕了几只指节大小的船坞,栩栩如生,偶清风拂拂,便有乘风破làng会有时的场面。
乘风破làng是有了,可会有直挂云帆济沧海的结局吗?
方皇后低低垂眸,似笑非笑,应当是有的吧?心狠手辣谁不会啊,可惜一旦越过了底线,自有天来收。
应邑她可曾想到过,她拿着一瓶药bī死阿福的时候,她的亲人有一天也会拿着一碗药,bī她走向huáng泉。
晌午用膳的时候,行昭cha科打诨着问起早晨的事儿,方皇后便夹了块儿莲蓉藕盒放在行昭身前的粉彩小碟儿里头,笑着叮嘱她:“…夜里要去给太后祈福念经,病了这么多日头,还没见好,皇上也放心不下。”话说完便又让舀了碗莲子竹荪翡翠羹来,又细声细气地jiāo代她:“说起来念经,还是大觉寺的最灵,一来一回怕是要两三个时辰,自个儿不许往外走,就算有林公公陪着也不许,欢宜来下帖子也不许,若是觉得闷了,你请欢宜过来一道念念书绣绣花儿这可以。”
说来说去就是不准出凤仪殿的大门嘛。
方皇后去大觉寺,事qíng总算要有个了断了,进进出出的人来人往,就算最亲近的说起话儿来也要懂得猜与想。
行昭抿唇扯开一抹笑,心里说不出什么滋味,索xing垂眸舀了勺羹汤,一口咬破了一只莲子,里头的那根淡绿色的芯子没去gān净,苦得像从心里翻涌上来一样,莲子心莲子心,两个人的心都连在一起了,相互牵扯,轻轻一触当然就会疼得钻心了。
木木愣愣地嚼了两口。再慢慢吞咽下肚,终究是轻轻点了几下头。
日出东升,日落归西,凤仪殿里头悄悄地备好了出行的依仗,悄悄的,自然就是一切从简了。行昭这头在描红,那头还是能听见蒋明英压低声音地呵斥:“…八月的晚上是有多凉?值得把坎肩都带上?皇后娘娘是去祈福诵经的,又不是去过冬留宿的!”斥责完这处,声音又飘到那处去了,“香炉你也想带?你怎么不把那几盒檀香也一并带上呢?什么?你说你把已经檀香装进了箱笼里头?”哭笑不得的女声停了一停。随即终究忍不下去了,稍稍松开了些嗓门近乎发飙:“快去给我拿出来!谁见过去祈福诵经的佛寺里没有檀香的啊!”
行昭扑哧一笑,手一抖便将一笔垂柳竖写得歪歪斜斜的了。
外院的小宫人因着前头的事儿被方皇后打发的打发了。开恩留下来的如今都在厢房里头养着被打的屁股,尽善尽美的蒋姑姑最近像一根悬在弦上的箭恨不得逢人便she出去,把那些没出息没眼力见的,触了霉头的小宫人们一个一个都she得鼻青脸肿。
谨言慎行,端方沉稳的蒋姑姑遇到唯唯诺诺。还留着头红着眼的小丫头们会有劲没处使,想狠狠地罚下去又心有不忍,想轻言细语地教导到最后又会被bī得怒火上脑。
世间从不缺少可爱的人与事,行昭歪着头看了看将才写歪的那个字儿,展颜一笑,团吧团吧揉起来扔到了地上。又下了炕趿拉着木屐跑着靠在方皇后身侧,小娘子软软柔柔地声音像有一根羽毛扫在心尖尖上。
“…您早些回来,晚上的骊山凉着呢。虽不至于穿坎肩儿,您也记得带上外衫好歹能披上一披。既是圣命,就有人在替您撑腰,您只是奉命行事之人。有些人就是种错了花圃的花儿,说什么做什么都是不合时宜的。您别和这些人争气儿,仔细将自个儿气得够呛。”
说得隐晦。却让方皇后笑吟吟地紧紧地搂了搂行昭,还有人的心牵挂着她呢!
临到暮色四合之时,城东骊山上的大觉寺寺门紧闭,清水墙,灰瓦砾,铺就于地的素石子儿,松柏参天耸翠,上出冲霄,飞檐既有青碧佛禅,又有朱砂鲜艳。晨钟暮鼓,堪堪响起的闷声闷气的鼓点,倒将山林中不知是鹿,是兔的颇有灵xing的牲畜惊得压碎了地上的苔藓与沉叶。
时值huáng昏,有一青帏小车马蹄“踢踏”地从远间的山路而来,寺门“嘎吱”一下打开来,又重重地关得死死的了。
这是一个与世隔绝的地方,老树参差不平,围在树gān下的一圈儿碧青杂糙都像没了生机似的,就像宫人们所传言的那样,几百年来女人们的怨气与恨意,连菩萨的慈悲都化解不了,这里没有平常佛门清净地的安宁与隽永,反倒清冷安静得有些渗人。
方皇后扶着蒋明英的胳膊下了马车,大觉寺的主持师太已经轻捻佛珠候在了门廊里,轻唱了一句“阿弥陀佛”,便佝腰低声问好:“贫尼上回见皇后娘娘时,您还是东宫太子妃。一晃经年,您如今母仪天下,丹阳朝凤的气势,愈盛。”
“一别经年,主持久在佛门圣地,浸于经书之中,自然禅意浓重。本宫常居繁华人世,当然会多染一些凡尘俗气,都是人之常qíng。”
方皇后一笑,话音一落,便正好听见佛堂之上响起了撞钟的“咚咚咚”的声儿,天净万籁,倒将栖息于山林枝桠之上的飞鸟惊起了一波又一波,“暮鼓晨钟,今儿个敲完了鼓又撞钟,大觉寺多少年没这样热闹过了?”
主持眉梢眼角皆是悲天悯人的神态,可皇家寺庙掌事的主持,若只是有慈悲,只会早生极乐,陪着菩萨念经听了。
“应邑长公主前些日子来,倒是敲了几下钟,可惜身下血流不止,也不好让长公主进佛殿里去点炷香。”话锋一转,笑着侧开身,请方皇后先行:“皇后娘娘是想先去上炷香,还是先去瞧瞧应邑长公主?”
主持得了信儿便吩咐人捣鼓了一桌上好的素斋送去应邑房中,jiāo代厨子,“怎么说也是金尊玉贵的公主,菜市口行刑的犯人前天晚上都能吃顿好的…”
52书库推荐浏览: 董无渊 宅斗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