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家如今遇到了和石家一样的危机,甚至比石家的危机更大,石家选择割臂求生,行昭却知道方家绝对不会做出和石家一样的选择。底气的差异是一个方面。更多的是一个人,一个家族的jīng气神。
听刑氏将才的意思,方祈是宁可阖家倾覆,也不愿卑躬屈膝吧?
刑氏笑一笑,单手端了茶盅,茶水温温的,先是苦味而后回甘。
“皇上久久没有动静,我便叫潇娘装病。阿祈纵观了一下皇上一贯的路数,要么是让四皇子纳成侧室,要么是将潇娘秘密处死。要么是将潇娘远嫁鞑靼,潇娘心也宽,回了家抱着我狠狠哭了一场。便直冲冲地表决心‘死也好,远嫁鞑靼也好,就算是吃一堑长一智,原是我蠢,中了套。我心甘qíng愿受着。可若要我去做那瘸子的侧室,不,若要我去做任何人的侧室,我便去跳绛河!’。我听得心惊ròu跳的,倒是阿祈听了便大笑,连声赞‘不愧是方家的女儿。若是受这样的折rǔ,为父赔上一个方家给你!’。”
刑氏边说边看二人神色,方皇后与行昭神色半分未动。心里陡然暖得跟那地龙一样。
合家同心,便能齐力断金,什么事儿做不成?什么坎儿迈不过去?
行昭身形陡然一抖,脑子里有个东西疾驰而过,堪堪从指fèng里溜走。
下这个套的人…给潇娘指错了路的人…是预先便料到了方家会是这个反应了吗!?
若此事传得沸沸扬扬。潇娘的结局必定不会善终,皇家为了敷衍颜面。保不齐能将潇娘拿来做挡箭牌!是赐死还是被四皇子收入府内,全在皇帝一念之间,方祈看似粗犷,却倔气得刚直,忍不下这口气,他会做什么?
方祈手上握兵,方皇后统领六宫,西北的边域已经cha上了方家的旗帜…
任谁看,都会觉得方家有这个底气起兵谋反吧!
方祈会不会因为一个女儿造反,行昭一时竟然吃不准了,可为了方家被皇家折rǔ下的颜面和危在旦夕的亲骨血,方祈也不可能稳坐钓鱼台!
庙堂之上,处事行止在于一个稳字儿也在一个巧字儿,方祈心绪不稳,方家怨声载道,处事参奏便绝不可能如往常一样沉稳。
皇帝对方家的态度,会因为方家自身的反应而发生改变,对一个武将最致命的是什么?不对,对于任何一个臣子最致命的是什么?
是君臣隔阂!
方家不是石家,一个人手上没有太多东西自然不怕别人把东西抢走,可方家有足够多的,能让皇帝一怒之下夺走的东西,夺到最后,就什么也不剩了,就像石家一样…
下套之人只需坐山观虎斗,静待其错处,揪在手里便可致命一击!
行昭浑身颤栗,那人深知方祈秉xing,六司那么大,一定有他的人在宫里埋下暗桩,方家被斗下了,谁又能乘胜而上?
行昭脑海里第一个浮现的就是顾家,没一会儿便被划去了名号,顾家靠女人起家,富贵了不过三代,有什么能力在布下这个局!难道是陈家?陈媛嫁给四皇子,若是四皇子断袖之癖昭告天下,按照皇帝的个xing一定会从其他的方面来补偿陈家,是再升一层还是应到陈婼的婚事上,陈家舍了一个女儿博取了皇帝同qíng,却获得了一个家族的荣耀…
“…若实在不放心,就早早将潇娘嫁回西北去,在西北总能护她一辈子…”
方皇后仍旧在同刑氏说话儿,余光瞥见小娘子手执茶壶身形顿了良久,轻声唤了唤:“阿妩…阿妩…”
行昭一个机灵,回了神来,冲口而出:“表姐不能嫁回西北!”
行昭顿了顿,抿了抿唇,眉心拧紧,垂首先将茶壶轻搁在木案之上,“此事涉及太深,四皇子再不成器,也是皇上的亲儿子。若是方家专断独行,在皇上做出反应之前,擅作主张将表姐匆匆拔出泥潭,天子一怒,伏尸千里!”
正文 第一百六九章 新chūn
“阿妩以为该如何行事?”
方皇后目光清明,轻含螓首,问向小娘子。
刑氏也随方皇后看了过来。
小娘子沉声,逐字逐句:“事以至此,硬扛无益。舅舅会争一口气,皇帝同样会争一口气,两个都在火头上,皇上或许还会借机生事…别忘了舅舅如今身在定京城中!与其硬扛,不如自断臂膀,以最大的诚意换得方家的安定。”
方皇后哗然,刑氏默了一默,又留坐了一会儿,待香炉里燃起的沉水香渐渐断了烟火,味儿慢慢淡了下去时,刑氏起身告退,行昭照旧送她至狭长宫道之中。
隆冬的第一场雪,今年的最后一场雪到底是停了,没了纷纷扰扰落下的雪花儿,行昭将刑氏的神色看得清楚极了。
刑氏搂了搂小娘子,压低声音温言软语:“潇娘托舅母同阿妩说声谢谢…”话到这里滞了滞,弯腰附耳轻言:“连累阿妩也被牵扯进了险境,潇娘如今愧疚得不像话”
到底是豁达天xing,刑氏这时候还愿意同行昭玩笑几句,“潇娘说阿妩那天神气极了,同那人动之以qíng晓之以理的,却没想到拳头大才是硬道理,还得亏端王殿下救场。”
行昭脸上红了一红,她素来知道自己其实没有多少急智,魄力更不如方皇后,所以重生之后,她才会养成遇事多想三分的习xing——我不能很好地解决难题,总能预想一下局面吧?
所以方皇后说她只能当狗头军师,不能当先锋兵。
刑氏见小娘子红彤彤的一张脸,心绪陡然开阔起来,笑着掐了掐行昭的脸蛋儿,又叮嘱:“…你舅舅念叨你了许久,上元节来雨花巷吧。让桓哥儿带你去放花灯。”
行昭一双眼眯着笑,重重地点了几下头。
年关将至,除夕晚上家宴,歌舞升平,华灯初上之时,比上一年,筵席又少了一个人。
二皇子对四皇子之事有所耳闻,便借着酒劲儿在皇帝面前求qíng:“…和一个戏子搅在一起也不是个什么大事儿,哪朝哪代没有?四弟到底还小,又还没成家立室。等翻了年娶了媳妇儿,慢慢就懂事了。阿恪求求父皇,将四弟给放出来吧…”
二皇子一提起这事儿。行昭的手都凉了,再抬头看六皇子,老六周慎正端着壶酒盅,手指一紧,便骨节分明。
皇帝存心想压的事儿。没有压不住的。
二皇子只听说了四皇子与一个伶人不清不楚,却不知道那个伶人四五分长得像他,要是知道了,会怎么样呢?
行昭摇了摇脑袋,明明都自顾不暇,还有心思去想别人的官司。当真是闲得慌。
知晓内qíng的几个人默了下来,皇帝瞅了眼六皇子后,便让人送二皇子回寝宫歇息了。“老二醉了,送回王嫔那处去。”,王嫔没惊讶,反倒是陈德妃大惊失色,当下战战兢兢地将眼眶里的眼泪给收了回去。
家宴之后。本是除夕之夜,皇帝却没往凤仪殿来。反倒独宿仪元殿。
大约是喝了酒的缘故,方皇后看上去兴致比往常要高些,让其婉带着小宫人们在中庭里踏雪翻花玩儿,碧玉大方,俏生生地立在中庭里,迎着月色亮开嗓子唱了支歌儿。
碧玉是余杭人,拿家乡话唱的,歌里头的意思其实听不太明白,可小宫女们笑着拍掌鼓劲之后,全都默了下来。
方皇后也默了默,先吩咐蒋明英亲自往仪元殿送了盅热汤还有软缎被面儿去,又让人加了chuáng被褥,说是“翻了年,阿妩便十岁了,是大姑娘了,今儿个挨着姨母睡可好?”
方皇后明明和方福长得不像,可柔下声调来说话,看在行昭眼里却是一模一样的。
正月初一守家门,淑妃遣人给行昭送了压岁钱来,拿大红包装着,装了一叠儿,那宫人行昭也认识,是淑妃身边第一得力的,说话儿说得喜庆极了“…小娘子长大了,胭脂水粉,翡翠头面的都缺不了,拿着钱要买糖就买糖,要买衣裳就买衣裳,索xing买着玩儿”。
行昭先笑着道了谢,打开来看,一看是一小叠儿一百两的银票,数来数去差不离得有一千两上下。
行昭拿着十分烫手,是…她是以小富婆的名号在宫里头所向披靡…
可她也从来没收过这么多的压岁钱啊!
淑妃一年的俸禄才一千八百两,六皇子封了王,可也是住在宫里头的,一年三千的俸禄,皇帝没给,全叫户部给存着。
淑妃却让她拿一千两买糖玩!
就算行昭满心都是事儿,仍旧不可抑制地想一想,陆淑妃那样温温柔柔的人儿手里数着一堆银票,然后往前一摞,财大气粗地斜眉横眼地让自家亲眷“可劲儿地玩儿!没钱了,有老娘顶着的”的模样…
行昭随即抖了抖身形,抖出一身冷汗来。
莲玉赶忙去翻库房,翻来翻去也翻不到合适的东西给欢宜送过去,最后惊动了方皇后。方皇后笑着让她收下,却开了自己的库房,选了两樽实心的赤金摆件送到重华宫去,行昭这下才安了心。
这个年没过好,皇帝按兵不动,等待方家自己先开价,连方皇后这处都没来。
一连几天要么独宿,要么宿在顾婕妤处,要么宿在孙贵人处,孙贵人更懂事些,侍寝过后的第二天,一大清早就来问早礼,还带着几朵自个儿亲手扎的鲜丽绢花儿,方皇后笑呵呵地让她服侍着簪在了自己的鬓间,孙贵人便长长地松了一口气儿。
行昭安安分分地候在瑰意阁里,到了初七,便候到了预料之中,意料之外的消息。
就着清水抿了抿鬓角,轻捻裙裾,穿过游廊便到了凤仪殿暖阁之外,方皇后的声音很轻,带着些如释重负。
“早朝上平西侯解了虎符,恭恭敬敬地双手奉上jiāo呈给了皇上?”
行昭手撑在朱漆落地柱上静了静,心头五味杂陈。
都是做父亲的,有人对自家骨血弃之如敝屣,有人却愿意以竭力相护。
西北方家军靠的是家传虎符和方家的名声威望而行,方祈将虎符上呈皇帝,无疑是在表达一个信号——我愿意用西北的兵权,换回潇娘的平安。
自断臂膀,是行昭的主意,当时她反复想了又想,方家的立身之本在西北,若是拿方家军的兵权去jiāo易,会不会太过冒险,可如果不拿出十足的诚意,被人设套挑起的君臣隔阂,是不会自己修复的。
方皇后一句话打消了顾虑。
“方家立在西北这么多年,不是平白立着的,那些将士们是更愿意听哥哥的话还是更愿意听一只虎符的话,这点把握还是有的。”
时人立世,讲究一个忠义诚孝,武将更甚。
52书库推荐浏览: 董无渊 宅斗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