行昭却注意到huáng小郎君的眼落在huáng夫人身上久久没移开,小郎君原先笃定沉稳的神qíng终于有了破裂,取而代之的是不解与委屈。
一百零八步阶梯说长不长,说短不短,一炷香的功夫,一行人终于爬上了宝殿。
定云师太领着女眷先是在大殿里上了香,太夫人让人取来二十两金子当作明年的香火钱,定云师太笑着接了,又带众人往内里的厢房去,边说:“huáng老夫人怕是等了有些时候了。”
huáng夫人登时面有赧色,她家婆母做事向来随心所yù,本来是让她一道在下面等等贺家人,她偏不,还十分执拗直说“是我们家相看媳妇,哪有让太婆婆在下面等着的道理。这是还没嫁呢,要嫁进来了,是不是还要我去给她请安啊。”她也不想想,是他们huáng家相看媳妇没错,可贺家是什么门楣,huáng家是什么门第,姿态做足些有什么不好呢。贺太夫人今儿个都来了,算是万分给huáng家面子了,叫贺太夫人去厢房见她,这是什么道理。
果然,听太夫人应了句:“刚刚听说huáng老夫人今儿还是拄着拐来的。怕是被前些日子的那场官司折腾得够呛吧?”
后一句话是在问huáng夫人,huáng老夫人前段时间和娘家子侄,蹦跶着打的那场钱财官司,怕是定京城里没有几户人家不知道。huáng夫人脸上一阵火辣辣的,像被人当面扇了个巴掌,太夫人问话却不敢不答:“娘家子侄不孝…母亲更多的是伤心…”
太夫人不置可否的笑笑,没再说话了,众人也不接话,只有个huáng三娘忿忿不平想开口说话,却被huáng小郎君一把拉住了。
青灯鸣钟,藤蔓幽青,拐进寺庙深处,内里的厢房统一是青蓝的颜色,定云师太停在了第二间厢房门口,合掌告了退:“阿弥陀佛,外头冰天雪地的,厢房里暖和。huáng小郎君若是闲来无事,去和静一师太手谈一局,也未尝不可。”
到底是有两个未出阁的小娘子在,已有十二三岁的huáng小郎再与之同处一室,就显得有些不合适了。静一师太是定国寺顶有名的高僧,jīng晓佛学,玄学与论理。huáng沛一听,登时喜出望外,与身后女眷告辞后,便跟着定云师太往佛寺后厢去。
定云师太与huáng沛走后,huáng夫人亲上前去踮脚打帘。一入内,暖气盈人,能嗅到醇厚的檀木佛香。有一穿着葡萄紫销金平袄,白胖眼小,五十出头的老夫人斜倚在老木太师凳,见有人来,便拄了拐慢慢腾腾地起身。
“您腿脚不好,就歇在炕上吧,不碍的。”太夫人先出言。
huáng太夫人一笑,见过礼后没回话,眼神却定在了站在最后的两个小娘子身上,大的那一个十一二岁的样子,杏眼长睫,肤白唇红,站在那里背挺得直直的,长辈望过去也不晓得将眼神避让一点,huáng太夫人心里有些不喜。又转眼看了看旁边的那个七八岁模样的小娘子,生得极好,圆圆的一张小脸,嘴角含笑,最重要的是眸色清亮,态度够收敛,眼神轻敛落在矮几上的剑兰叶子上。
“这两位就是贺家的小娘子吧?谁是三娘,谁是四娘?”
huáng太夫人在明知故问,听长辈提到自己,行昭与行明却不好不上前行礼答话。
“见huáng太夫人安,晚辈是贺三娘贺行明,这是行明四妹。”
两人间,由行明代为回话。
huáng太夫人让人将二人扶起,又一人给了一个翡翠嵌宝缨络,一对老银裹白玉手镯,行昭与行明谢过后,又听她问读书读到哪里了啊,女红上可会绣屏风了啊,琴棋书画jīng哪一样啊。
都是由行明一一回了:“…行明读到四书,四妹将启蒙还在描红念《孟子》…能绣小手绢了,还在学平金针法…”
话还没答完,huáng太夫人就轻笑一声说:“才学到平金针法?我们三娘和你差不多的年纪,如今都能绣盘条纹夹金丝枕巾了。”
huáng三娘跟着huáng夫人身后,听完便不由自主地往前倾了身,眉梢间有得色。
行明不晓得该如何接话了,转头向二夫人望去,二夫人正要启唇,就听太夫人缓缓说:“秉德朝的贺皇后曾经给我们家留下过四字家训,明善端逊。最后一个字儿,逊字儿,是‘危行言逊’的意思,讲究行为正直言谈谦逊。huáng家以诗书传家,在老姐姐身上却半点瞧不出来。”
huáng太夫人将拐杖“嘭”的一声杵在地上。huáng夫人浑身一颤,心下悔恨,生怕失了这么一桩好亲事,更怕沛哥儿被婆母做主配给她娘家的侄女,连忙跳出来圆场,拉住huáng太夫人,笑着向大夫人与二夫人打岔:“说到秉德朝的贺皇后,就不能不提这定国寺的素斋了,听人说贺皇后最喜欢吃的就是定国寺里的素三珍,也不晓得是真是假。”
二夫人心下有气,甚是佩服太夫人老人老练,还没见过这huáng太夫人,就能铁口直断,扭过身对huáng夫人置若罔闻。大夫人是个好xing的,帮着打圆场:“贺皇后都是我们这辈儿的祖姑母了,祖姑母喜不喜好吃素三珍,我是不晓得。我却晓得二夫人是喜欢吃的。”
huáng夫人便笑,看了眼扭身专心看墙角那颗菩提树的二夫人,嘴里发涩,一想到huáng太夫人娘家的侄女嫁进来的场面,便心里发慌,放低姿态去哄二夫人:“那可真是瞎子撞到福字儿,运气来了呢,正好,今儿里就点了素三珍!两位老太太,大夫人二夫人往隔间儿请吧!”说着便去挽二夫人,二夫人觑着太夫人的神色如常,也不好再作态了。
一行人围坐了一桌,点的是定国寺闻名的素斋,虽无荤腥,但也鲜香扑鼻。
太夫人是个镇定的,出口呛了人,还能神色从容的说笑谈天。huáng太夫人却只吃面前布的菜,也出声不回应。一顿饭靠着huáng夫人活跃,大夫人时而凑个趣,倒还吃得不算沉闷。
用完午膳,huáng三娘想去看佛像壁画,huáng夫人拗不过,便让贴身妈妈跟着,又唤来行昭与行明问要不要一道去,行昭不大乐意去,行明却是个画痴,有些跃跃yù试。
太夫人见状,笑着嘱咐:“想去看看就去吧。今儿个佛寺里没多少外人,带上帏帽就行了。”
行明笑盈盈地应了,拉着行明便往外走。
将竹林长廊,便碰上了迎面而来的huáng小郎君,huáng三娘走在前面,快步就往长兄身边凑,便嗔说着:“阿兄,将才怎么不和我们一道吃素斋啊?”
huáng小郎君见带着帏帽的行明与行昭跟在后面,微微一怔后,便躬身作揖:“静一师太佛法玄妙,沛与之相谈,一时便忘了时候了。万望两位小娘子勿怪沛怠慢之礼。”
行明没想到huáng小郎君竟会向她作揖赔罪,忙侧开身避开过这个礼,连忙摆手:“不碍不碍,您用过午膳了吗?”
“未曾。听过师太一席话,就如同饮下琼枝甘露,一点也不觉得饿。”huáng小郎君站得笔直,温声出言。
行昭在旁边冷眼瞧着,这huáng沛未必没有存想娶行明的心,避开女眷在静一师太处躲着可以说成知机明趣,向行明作揖赔罪却是明显地在搏好感了。他对行明可能没有好感,却并不反感这桩婚事。
第二十一章 拜佛(下)
更新时间2013-8-10 18:22:11 字数:3102
行明透过帏帽前的青纱,能够隐约看见少年挺直的鼻梁和入鬓的剑眉,脑中无端想起了黎小郎的形容,心头一悸,紧接着就说:“那您快去厢房用饭吧。”
huáng沛笑着点点头,看面前的小娘子富贵天成,手里捧着暖炉,带着青帏帽,看不清脸却香馥扑鼻,又想起来母亲的嘱托“阿沛,就算贺行明只是贺家的庶子嫡女,但她出身在贺家,临安候能不管她?贺家长房儿女娶嫁后能不管她?这能给你给huáng家带来无限助力。”,眼眸一暗,温言清朗说:“转过角亭,就能看见柳树林了,可惜冬天里柳树叶子掉光了,能看到红瓦青墙,青墙外面有小贩子在卖热气腾腾的豆腐脑,也有卖huáng豆糯米糕的,让丫鬟去买来尝尝也是可以的。若是丫鬟不方便离身,沛也可…”
“阿兄——”huáng三娘出言打断,扯着huáng沛的衣角撒娇,眼角瞥了眼行明,催着huáng沛:“阿兄快去用饭吧,将才祖母还在问你呢。”
huáng沛面带歉意看了眼行明一眼,退了一步,出言告辞。
待得huáng沛转过游廊拐角,行明与行昭举步往前走,听huáng三娘语有得色地说:“我阿兄是真正的谦谦君子,你说是吧?”
行明身形微顿,没有答话,牵着行昭便进了小塔里,塔阁里没有人,两人就将帏帽摘下了,阁壁上绘着的有彩带飘飞的仙女,有坐莲掐指的观音菩萨,有慈眉善目的笑罗汉,jīng细的工笔画一条线一条线的勾,一寸一寸的染色,做得栩栩如生,颜色明丽,行明看得直咂舌。
行昭跟在后面,手里紧紧捂着暖炉,看着前面那个披着玫瑰红披风的小娘子,披风让行明穿有些短,堪堪打在膝盖处,玫瑰鲜红的颜色下露出里头秋月色的垂裾,倒也好看。她前世里嫌外面过凉,又嫌没话同行明说,并没有出来,而是守在了太夫人身边,等回来的是哭得梨花带雨的贺行明。
huáng三娘见行明没接话,顿感挫败,三步两步追进来,也将帏帽摘了,边说:“贺行明!”
行明有些不耐烦了,转身便问:“你到底要做什么!”
huáng三娘将头高高一扬,嘴角一翘:“那日你们说huáng家与那huáng花鱼是一样的货色,随波逐流见利起早,今儿个还不是同我们一道来定国寺。世事无常,因果轮回,可真真是好笑!你贺行明神气啊神奇,现在看你还神气个什么劲儿!”
“你叫住我们,就为了说这个?看起来你们家不仅不知道逊字儿是什么意思。连最起码的仪德二字都不认识!老的是这样,小的也是这样!真是家学渊源!”行明冷哼一声,立马反唇相讥。
行昭在旁边一听,顿时有些焦头烂额,行明xing子好qiáng,气极了常常口不择言。huáng三娘再出言无状,也只是指摘的平辈。行明最后一句话却将对方长辈都牵扯进来了,这番嘴仗怕是不好善了了。
“你说谁家老的小的都这样呢!”huáng三娘瞪大眼睛,直直朝这头冲过来,huáng夫人身边的妈妈连忙将她拦住,身子冲不过来,嘴上却没有停:“贺行明,你要不是姓贺,我阿兄才不会答应娶你!你除了姓贺,品貌才学哪点儿比得过魏大表姐!阿兄明明喜欢的也是魏大表姐!”
话说到最后,那个妈妈吓得不行,又不敢去捂huáng三娘的嘴,只能连声唤着:“三姑娘且想想夫人的嘱咐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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