行昭是知道四皇子一直对二皇子有不可言喻的qíng感的。
出了段小衣一事后。四皇子更加沉默寡言得过且过。可二皇子的话他还是全都听得进去。
小儿女不和睦。德妃也急了。
陈媛在胞妹陈婼的压制下,存在感一直不算太qiáng,人被压制久了。一旦爆发比山洪还狠——和自家王爷找不痛快,行昭怎么看怎么觉得陈媛有点儿翻身做主人、无拘无束自bào自弃的意味在。
如果知道陈婼往后的日子过得还不如自个儿,陈媛大概是苦着一张脸,心里头很解气很欢喜吧?
人啊,就是这么奇怪。
行昭敛了敛目没跟着搭话,闵寄柔轻轻婉婉地说了半天,话头变得郑重了些:“…你和老六去谢恩的事儿,全听懋妃说了。你的请安,我还受不起,豫王更受不起。别因为这个就和豫王府有嫌隙。”
行昭笑起来。同样很郑重地点了点头,轻声说:“自然是不会的,二哥一向志不在此,好歹也是一块儿长大的,别人不晓得阿妩还能不晓得?”
闵家不想搅进这滩浑水里,信中侯在西北督军时,方祈曾救过他两回命,滴水之恩都要涌泉相报,救命之恩总不能以怨报德。可在宗族qíng理上,定京信中侯闵家分明又是个临安侯贺家是通家之好,更甭提还有个女儿是豫王妃了。
两边都难办,qíng面上圆满了,理法上又不通了,左右为难,gān脆独善其身。
反正他们不去争,至少不在明面上争,没必要闹得个天翻地覆,人尽皆知的,闵家这么几百年没出个什么绝世英杰,可也没有沦落到和如今的贺家一样惨淡的局面,不功不过就算功,全都能归结到闵家人喜欢凡事喜欢留条后路。
闵寄柔轻轻拍了拍行昭的手,长舒了口气儿。
要是皇帝晓得自个儿一手力捧的接班人,和被他一手架起来的敌手勾肩搭背、喝酒划拳,老皇帝会不会气得当场吐血而亡?
两妯娌说道了一路,到正厅的时候,正好听见欣荣避在角口里训人,隐隐约约听见几句,“今儿个人来得又多又杂,小娘子才多大?怎么就看不住了!但凡小娘子出了一点儿什么事儿,你们两个鼻孔都不用出气儿了!”
两个鼻孔不出气儿的只有死人。
是事涉欣荣的独女吧?
欣荣余光瞥到两个侄儿媳妇儿从长廊里头过来了,又急匆匆地jiāo代了仆从两句,“赶紧去找啊!姑娘还能出到外院去不成?矮灌木丛里,画亭里,画舫里,哪儿都得找!”话音一落就迎了过来,眉眼焦灼地朝行昭抱怨,“…也不晓得像谁!她爹是个沉稳安分的,我自小就不是四周全跑的!越大越不懂事儿,头快昂到天上去了!四五岁的小姑娘不晓得哪里来的这样足的jīng神头,一眨个眼睛,人影就不见了!丫鬟跟不住,婆子更跟不住,我都想找皇后娘娘讨几个得力的内侍来跟着她了!”
为娘的烦恼真是千千万万。
行昭张了张嘴,话儿还没说出来,就听见欣荣一番话说完,像想起来什么赶紧转过身去招呼住佝头应诺的仆从,“甭声张!悄悄儿地找!后院太深的地方,她也不能去,你们就不用往里头去很深了,要是惊扰到了客人,谁也甭想过好日子!”
行昭听懂了。
闵寄柔一眼看见了内屋里头的信中候闵夫人,笑着安抚了欣荣两句,“都在府里头,哪儿哪儿都有仆从守着,谁还能不认识九姑姑的心肝儿了?侍从们无能,换了就是,九姑姑别气坏了身子骨。”,便告了辞往里间走。
行昭挽了欣荣的胳膊也跟在后头往里去,边走边道:“您可别为了这么一桩事儿耽误找小娘子的功夫…留出个空地儿来就好,万一小娘子就在后院,您却不去找可怎么办?”
欣荣直点头,又打发了身边两个人去跟着找,抬眼看了行昭又笑:“我恼的是仆妇不得力,小姑娘皮实机灵着呢,虽淘可也晓得有个度,阿妩也别太担心。”话头顿一顿,“二门的婆子好吃酒,如今怕是已经吃醉了,外院的人要有心铁定能摸进来。从二门到正堂,有条小路,素日里几乎没人走,清幽得很。客人家带来的丫鬟都歇在那条小路上,要碰见人要递话儿都容易得很…我连后院都空出来了,就怕有人不长眼惊扰了这对鸳鸯。”
哪儿是鸳鸯啊,明明是牛郎和织女。
行昭却甘做那鹊桥。
两人偕行一道进了正堂里头,行昭一眼就看见了陈夫人,她正和别家夫人说着话儿,身边却已经没有陈婼的身影了,行昭与欣荣对视一眼,欣荣一抬下颌,有个小丫头窜到身后,与之耳语,“陈二姑娘将才出的门,茶水打翻在裙摆上了,得去长亭居重新换过衣裳综裙。”
“走了多久了?”
“您前脚出正堂,她身边儿的丫鬟过来后,她后脚就跟着出去了。”
“还不到半刻钟。”
欣荣一边问一边望向行昭,行昭轻轻摇了摇头,半刻钟能做什么?还不够走到后院儿。
信中侯闵夫人一见行昭进了正堂来,拉着手东家长西家短地问,行昭口里答着话儿,眼里却一下一下地往更漏处瞥,约莫又过了一刻钟,微不可见地朝欣荣点了点头。
欣荣随即朗声笑开来,招呼着正堂里十几位夫人奶奶们,“…也不是我王婆卖瓜自卖自夸,长公主府的chūn景虽说在定京城里排不上号,可垂柳繁花的,我瞧着也是好看的。主人家总得领着客人们四处走走瞧瞧不是?要将自个儿家的景色藏着掖着,定京城上下还不得笑我欣荣抠门小气啊?”
下头有夫人笑起来,欣荣嗔了嗔:“得嘞,李夫人这就在笑我了,被我正好抓了个现行!”
欣荣会说话会热场面,夫人们跟着逛也能逛得高兴——深闺贵妇哪儿有这么多时光能出来走走逛逛。
内堂里一时间尽是衣料窸窸窣窣的声音。
逛过画舫,逛青水船坞,逛完水畔边儿,欣荣走在前头招呼着往后院去,“别处的桃花儿都谢了,就我们后院的桃花还开着的呢”。
欣荣下的帖子请的人,自然是定京城里排得上号的人家,走路说话儿都自有一番仪态在的,木屐踏在层层块块儿的青砖地上一点儿声响都没有,更别提裙裾上还系着压裙摆的碧玉了。
外头的人在一步一步地靠近,对里面的人而言,像远山天际之上的雷光黑雾压城yù摧。
“…王妃终究是要给我相看亲事了,若我娶了亲,你我二人算什么?你凡事要妥当,今日贸然让小雀进来叫你,是我不妥当。可事已至此,若我们还无对策商议,你我硬生生地错过,我不甘心,我不信你舍得我们之间的牵绊!”
花藤栅栏间,有二人迎面相立。
男子青衫长袍,身向前倾,一个字咬着一个字儿地说,显得十分急切和压抑。
正文 第两百三十章 鹊桥(中)
男人自然就是平王府宁二爷周平宁。
与其相对而立的俏娇娘,便是陈婼,小字红线。
紫藤花开,从fèng隙中,风中,空气中直直坠下。
紫藤挂云木,花蔓宜阳chūn。
三月chūn光里良辰、美景、少年、佳人,还有窃窃私语的少艾qíng怀,论谁看也是一出赏心悦目的会西厢,也不晓得崔莺莺和张生有没有想过——西厢记随时能转换画风台风,变成一出让人拍手叫好的捉jian记。
周平宁被bī到墙角没有心思再顾忌它事,陈婼却很警醒,四下里看了看,手握在袖中,话里转了几个圈儿埋怨周平宁:“…纵算你心里头急慌,也不能在这个空档将我贸贸然叫出来吧!我娘可是跟在一起的!小雀说你有要紧事,这便是你的要紧事儿?”
埋怨归埋怨,陈婼到底沉下心来仔细帮他分析起来:“平阳王妃一向对你不上心,你都快十**了,也没说成亲事,高不成低不就是一个缘故。王爷喜欢你,希望你能在建功立业后寻门好亲事,而平阳王妃与之意见相左,这是另一个缘故。平阳王不提,王妃自然乐得清闲,如今重提旧事,列出来的人选,王爷会满意吗?阿宁,你别忘了平阳王府如今是谁点头做主当家!”
“挑起爹的不满意,婚事自然暂时会被搁下来…”
周平宁渐渐平静下来,接其后话。嫡母心眼子小,胆子也不大,会给人下小绊子可绝没有到兵要刃血的地步——这种人一向好打发,暂时之后呢?一个暂时再加一个暂时。一辈子就过去了。
周平宁扯开嘴角苦笑:“我从下人房里偷了件儿小厮衣裳穿,一路从二门摸过来,找到小雀再让小雀去叫你,这辈子我都没做过这么下作的事儿…红线,我觉得我终其一生也娶不到你了。再建功立业,再拼死拼活,再努力,我也娶不到你了。只因为我身上刻着一个庶字儿,只因为我的生母只是一个下贱的丫鬟,只因为我没有从王妃的肚子里爬出来…就算爹肯。陈阁老也绝无可能将你嫁到平阳王府来…若旧事能再来一遍。镜花水月一场空。我倒宁愿我没有拾起过你的那只风筝。”
陈婼眼圈一红,胸口闷得慌极了,再一眨眼。泪一颗连一颗缓缓砸到了地上。
她想嫁给周平宁,她想永生永世都和他在一起,她也相信以周平宁的丰姿才学,总有飞huáng腾达一生富贵的时候。
若她不是当真喜欢周平宁,她今日至于冒这么大一个险出来见他吗?
可她等得到那一天吗?
等得到周平宁能够带给她荣耀,让她戴着九重瞿冠,身披青鸟霞帔的时候吗?
她的父亲有句话说得好极了,“人生就像爬山,绕的是弯路,等弯路绕完。热qíng耗尽,谁还记得在山顶上看见了什么?”,急功近利,但是无可厚非地符合了最初的梦想与人xing。
她想站得更高,可周平宁好像没有办法让她站得高,她钟qíng了三五载的那个他却没有办法满足她的夙愿。
“阿宁…”陈婼眼泪迷蒙,伸出手去紧紧握着周平宁的手,“你我相识自五年前陈府的那台chūn宴上,我的风筝掉到了外院,是你让人给我送进来的,哪里能倒流回去呢?覆水难收相思意。那时候陈家才从皖州举家搬迁到定京城来,我官话里还带了皖州腔,京城的小娘子傲气得很,不与我结jiāo,你便是我在定京城里认识的唯一的好人…”
年少时候的爱,没有掺杂那么多的考量。
初心最易懵懂,陈婼说悔也悔,可在这段感qíng中她确实更多的感受是欢欣与羞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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