嫡策_董无渊【完结+番外】(21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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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行昭抬起头,轻轻握住闵寄柔搁在被子外面的手。一字一句道:“…马车意外,石妃当夜小产已成事实…”

  话到此处,轻轻一顿,行昭深吸一口气再问:“究竟是不是你?”

  屋内陡然大寂。

  窗棂轻轻打开了一条fèng儿,风便从那条细fèng中“呼呼”响地向里灌进来,初chūn的风带着水意的透骨凉,闵寄柔陡然打了个寒颤,伸手紧了紧衣襟,低头避开行昭的眼神,重新展了笑问:“阿妩喝不喝茶?今年的新茶。是大红袍。哦,你那儿哪会没有啊,你哥哥就在福建呢…买茶送茶怎么都方便…”

  闭口不谈,张口揭过。

  行昭的身形微不可见地往下一颓,从心里长长地舒出一口气儿,满心说不出来究竟是什么qíng绪,什么qíng绪都有,怜悯、悲哀、失望,哦她没有资格对闵寄柔失望,她也没有资格要求闵寄柔做任何事qíng,任何善事、恶事,她更没有资格站在道德与人xing的制高点感到悲哀。

  这只是行昭的一个从笃定,到疑惑,再到确定的过程,可这却是闵寄柔的一个从宽容,到怨恨,再到恨绝的,一个慢慢往下坠,慢慢地往深渊与沧海坠落的瞬间。

  是闵寄柔。

  是她做下的局。

  是她。

  从豫王府出来,闵寄柔坚持要下地去送,二皇子与六皇子走在前头,两妯娌走在后面,走过二门,行昭让闵寄柔回屋去,闵寄柔有气无力地靠在清风的身上,只朝她摆了摆手。

  像一棵仲chūn落败的柳树。

  行昭眼圈一下子就红了,转身回抱了抱闵寄柔,贴在她的耳边轻轻说了一句话,便斩钉截铁地转身往外走去。

  这么些天,闵寄柔一直没哭,偏偏听完这一句话后,眼圈一烫,眼前顿时变得迷蒙一片。

  “折磨,不只折磨的是别人,爱与恨,恨与怨,怨与自怜更多折磨的是自己。用自己的不成人形与良心谴责去将别人也拖进泥潭,你自己想一想,是不是得不偿失?”

  是啊,她是在扒皮抽筋地折磨着自己。

  雪天路滑这是外因,可被人抹了甘油的车轮则是内因,亭姐儿掉下马车落在她的身上,她不想胎儿有事,胎儿在那个时候也不会有事儿,可请的那位大夫开出的药却是催命的利器——在她晕晕沉沉,头痛yù裂之时,二皇子的表态与选择便已经给出了终止他们三个人纠缠不休的结果与缘由。

  她的绝望,是最后一根稻糙。

  如果二皇子当时守着的是她,而不是只在嘴上嚷嚷着疼,身体却健壮得很的亭姐儿,这个悲剧或许就不会发生。如果二皇子当时守着的是她,至少让她看清楚了二皇子的那颗心,至少让她决定这样就行了吧,至少能让她满足,至少…至少那个孩子还能健康地出生,顶着长子的名分活在这个人世间。

  她的考验,在现实面前不堪一击。她的幼稚的愚蠢的考验,让三个人都陷入了悲剧当中。

  她是设了一个局,可这个局里赌注却不是亭姐儿可以依赖着耀武扬威的那个孩子,而是她的良心。

  闵寄柔靠在清风的身上,手攀在石拱门的边缘,陡然失声痛哭。

  从豫王府一回来,行昭一直蔫蔫的,回了端王府,行昭嘱咐人给亭姐儿收拾点儿药材送过去,等莲玉选了人参、燕窝、鹿茸这些子滋养的物件儿呈上来给行昭验查时,行昭看了看单子,叹了口气儿便放下来了,只说,“算了算了,别送过去了,别人看着堵心也虚伪。”

  莲玉点了点头,再无言语。

  日子见天儿地过,终究还是有好事发生,四皇子难得出府来串门拜访,与六皇子把酒言欢,男儿有泪不轻弹只因未到伤心处,爷们儿喝酒,行昭不好cha言,四皇子一走,老六跟着回了正堂,开门见山:“四哥想把段如箫接到绥王府去,我不觉得这是好主意,可四哥说得很qíng真意切‘小衣过世,留下幼妹如浮萍飘零,我定竭尽所能照料如箫,是放在身侧也好,还是为她寻一门好亲事也好,我终究要护她周全。’”

  除夕当夜,段如箫便被秘密送出了宫,连夜赶路送到了行昭通州的庄子里去。行昭本是打算将她送到福建请罗氏帮忙要不找门好亲事,要不就学门手艺活儿,再一辈子顺顺当当活下去的。

  哪晓得四皇子要横cha这么一脚,还准确无误地找到了端王府来。

  行昭派人去和段如箫递话儿,小娘子明确地不愿意,只说,“下九流人儿也有下九流的念想,是哥哥对不起四皇子在先,我更没脸再见四皇子。”,六皇子原话递给了四皇子,终究是就此作罢。

  等日子进了仲chūn,六皇子下令彻查江南官场一事已经隐隐显出些眉目来,六皇子这些时日乐意同行昭多说些——都是想事儿,想想好事儿总比老想衰事儿来得qiáng吧?

  “江南官场分成几股势力,原先的江南总督是临安侯贺琰的人,还记得我在江南落水一事吗?借此扳倒了临安侯贺琰在江南的势力,于我们而言是好事,于江南官场而言,也是好事——借此一役,何尝他们不是顺势扳倒了京城势力在江南的控制?没了辖制,沆瀣一气,势力深的更深,一手遮天的更加猖獗,中央势弱,主弱则仆qiáng,江南官场圈地为王,近些年更加没了遮掩。做假账,吞公粮,打压中央派遣过去的朝廷官员与监察使,甚至与身处皖州的陈家旧势两相勾结,一点一点地从南向北蚕食蔓延。”

  六皇子是户部出身,做事想事也善于从账册数目上寻找端倪与出入。

  ps:

  闵寄柔只是一个试探,试探在二皇子心中到底哪一个更重要,可惜二皇子在当时的qíng况下选了另一方,唉。

  ☆、第两百四七章 暗流(下)

  【关于行昭的心理,俺昨天传完了之后回想了蛮久的,行昭并不是让闵寄柔忍耐或者是盲目宽容,更没有指责闵寄柔。基于她没有成功开导方福的前因,她对闵寄柔的开解是希望她放下执念,没有必要把自己绕进了个死圈里去。一瞬过来的失望,俺觉得这也是真实的,行昭不是圣母,行昭手上有血,便奇怪地将闵寄柔看成尚未沾血的那个自己,只是她、方福和方皇后都在或曾在爱恨里迷失方向和自我,行昭希望闵寄柔能对她自己好,是一种移qíng也是一种寄托和自我投she。而按照闵寄柔的心xing,闵寄柔设下这个局她的心绝对也是在煎熬和痛苦的。握住闵寄柔的手,最后临走时回抱闵寄柔,最后连送东西给亭姐儿这种面子qíng也不想做了,都表示行昭其实在支持着闵寄柔的。人xing、良心与爱,阿渊给自己下了一个套儿,也给自己绕了一个圈,其实这也是行昭纠结的那个点。昨天那章,俺赶得有点急,有些心理和用词没有斟酌得很仔细,心态的揣摩也不够透彻,所以今天这一章码完之后,阿渊会做出一点修改,和主线剧qíng没有关系,但是不改心里难受。好的现在回到主线~】

  大周疆域领地辽阔,凡商税,三十而取一,又定下其买价至四十两以上,每两止税银一分五厘之规。

  江南地肥土沃,商贾买卖畅通,四通八达,既有陆行之官道,又有水流之运河,渔樵耕读皆通,兼之互通有无盛行,乡绅豪俊众多,江南之繁荣是银钱与土壤堆出来的盛世,定京之荣华是皇城与君权累下来的沉积。

  这样一个富庶之地,每载上报的税银与奏文。竟都是“入不敷出”,今日借水涝灾害,明日借荒年饥年,请求朝廷拨下银钱以充赈灾物资。

  “你知道每年朝廷要拨给江南多少赈灾物资吗?”

  六皇子问行昭。

  行昭摇头。

  六皇子手上比了一个数,行昭皱着眉头问。“三万两白银?”六皇子摇头。行昭眉心蹙得越来越深,再问:“三十万两?”

  六皇子再摇头。

  行昭想起来六皇子曾经同她提起过,大周每年税银收入一年近三千万两白银。前几年同鞑靼打了那场仗,打得国库都快空了,黎令清当时掌户部诸事,只要有人问户部要钱,黎令清永远都是梗直脖子摇头,“没钱!要钱没有,要命一条!”

  钱钱钱,百姓的命根,帝王的心眼。就像老虎的屁股,压根就是摸不得的。

  江南官场除非脑子被驴踢了,也不敢狮子大开口在皇帝腰包里剜走更多的钱了。

  行昭皱着眉头看着六皇子,六皇子轻笑一声,才回答道:“三千两白银。”

  行昭瞬间就明白过来了,三千两白银能gān什么?临安侯府一年进进出出的银钱就快两千了。江南官场就拿着一个半临安侯府的银钱去治水、去安置灾民、去疏通河道、去在江南偌大块儿的土地上做出一番成绩来?

  怎么可能啊。

  “找中央求点儿银子,只是江南在向皇帝摆明态度罢了——我们这儿可没多的银两了,您看没见着咱们还求着朝廷拨款项下来吗…”行昭抬起头来问六皇子,“江南每年向朝廷上缴的税银有多少呢?”

  “两百万两银子,这么十年的账册里。几乎没超过两百三十万。我翻账册的时候发现,若当年江南没有向朝廷求拨款项,上缴的税银便在两百万辆左右,若求拨了款项,上缴的税银便能多上个十余万两。”

  六皇子言简意赅说道。

  行昭听得有点儿发懵,这算什么事儿?江南是富庶之地,一年才上缴两百多万两税银?那剩下的钱呢?

  心里想着,行昭嘴上便问了出来。

  “剩下的钱?总督说是贴补赈灾和维护河道运通了,都能拿出账本来,我这些日子将十年来的账目明细一笔一笔地对,做的账大都做得很好,全落到了实处——买石头、拓宽河道的人工、买泥沙、办学堂、再与江南府外接洽…我却知道江南官场什么也没做,剩下的白花花的银子一层一层地过,再一层一层地剥,偌大一个官场活像一把筛子,这里漏点儿那里漏点儿就什么也不剩了。”

  六皇子举起茶盏,小抿了一口,说得很风轻云淡,可行昭眼神却落在了男人骨节分明,将茶盏握得紧紧的手上,再听六皇子后言。

  “朱门酒ròu臭,路有冻死骨。黎令清与我去cha手江南之事时,江南官场都有人敢背后耍黑手暗害,哪晓得做得过了,引起了朝廷的关注,京里派过去的官儿颓了一拨儿,原本同气连枝的江南本地官儿也连累了一批,江南官场老实了一两年,如今故态复萌,甚至较之以前有过之而无不及。河堤修缮不利,则每至夏秋jiāo替之际,岸畔民众们的财务、房屋,甚至自身的xing命都会受到威胁。我抱着浮木,泡在河水里泡了三两天,眼前萧索苍凉之景带来的震撼,远远比身上浸在河水里的冰凉来得更猛烈。若当时我活不成了,是不是江南官场那如同朽木雕琢的浮梁画壁,终于可以被皇帝的怒火从根拔起了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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