嫡策_董无渊【完结+番外】(8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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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六月初六,诸事皆宜。

  凤仪殿外头端来的几口碗莲被带了些暑气的风chuī得皱了画面,行昭被莲玉一大清早便闹了起来,莲玉朝窗棂外头努努嘴,行昭便趴在窗缘边静静听——噼里啪啦的鞭pào声响在皇宫的西北角里。

  慈和宫便就在西北角,而应邑从慈和宫出嫁,绕着皇城转一圈,再到长公主府拜堂成亲。

  行昭抿嘴一笑,将手伸进绵青色襦裙的一边袖里,边将头从中间钻了出来,边含糊不清地说着话儿:“民间嫁女儿也放得鞭pào啊,镇邪驱魔,好叫自己女儿一辈子过得顺顺当当的。”

  莲玉腿脚已经全好了,蹲下身帮忙理了理裙裾,笑道:“我可从没听说过哪家的闺女二嫁三嫁的也敢放鞭pào,抬着大轿趁着天黑逛一圈,这也都算隆重的了。宫里头飘着的红绦,慈和宫贴上的双囍窗花,用云天锦罗绣成的大红遍地金嫁衣,生怕别人不晓得这家有女子二嫁了…”

  “皇上让按着合方大长公主的份例来办,宫里人自当尽心尽责地办,说起来这也就是顾太后的慈母心切与皇后娘娘的孝顺恭谨。”

  牛不吃糙还能qiáng按头不成?

  顾太后愿意将女儿推到风口làng尖,方皇后自然也要使出全身气力来迎合了。

  行昭冲莲玉眨眨眼睛,顺身坐在菱花铜镜前头,先擦了双凝膏再在伤上轻敷了一层蜜粉,对着镜子瞧了瞧,脸上的印儿已经消得差不多了,便戴着青帏小帽往正殿去,走在廊间脑中想起来方皇后和皇帝说的话,“…小娘子虽然是带着孝,可避到花间不进新房想来也没什么大碍吧?上回和欣荣欢宜去划船,回来高兴了整整三天,我眼里瞧着心里却酸酸的。我又不敢去问应邑,私心想着,阿妩温阳县主的名号都是应邑在母后跟前提了一提才得了的,向来应邑应当也很欢喜看到阿妩才对…”

  皇帝想一想也觉得有道理,大手一挥便让行昭也跟着去了,只说:“本来就是二嫁,哪儿来这么大的讲究,让温阳和闵家娘子,陈家娘子好好相处着,也不是什么坏事。”

  蒋明英向行昭转述,行昭吓得浑身jī皮疙瘩都起来了,闵寄柔指的二皇子,陈家指的是四皇子,她与这两个处在一起,是什么道理!

  来不及多想,拐进正殿,方皇后也都收拾妥帖了,看了看眼前带着帏帽,穿着绵青色高腰襦裙,腰间束着一条葫芦斜倒的杭绸软缎补子,整个人像中庭里的将开未开的那株碗莲。

  方皇后满意地点点头,携着行昭坐上轿撵出了宫门,出了东城再换了一架素金暗纹华盖的马车,将至挂着红绦,大红灯笼,双囍福纹的大红窗纸满眼都是的长公主府,就有平阳王妃带着命妇们过来跪在青砖地上候着了。

  方皇后先下了马车,行昭待在马车里,有风将幕帘chuī起一道fèng儿来,行昭透过fèng望向外面,开得艳丽的月季种在旧窑花斛里,长得矮矮的却香极了的蝴蝶兰栽在石斑纹栅栏里,朱漆绿瓦,墙角飞檐,长公主府端的是一派富丽华贵的场面。

  行昭凉了眼神,心却更热了,又酸又痛。

  方皇后与命妇们在里间分次落座寒暄,行昭被闵寄柔拉着到了偏阁的花间里,听闵寄柔给她咬耳朵,“临安侯家还没来,你们家太夫人一向架子重,皇后娘娘都来了,难不成太夫人带着行明还准备huáng昏的时候过来?”

  方皇后在,应邑在,太夫人避都避不及。

  外面喧喧嚷嚷的,有小丫鬟神色夸张地进来高呼:“新娘子来了!”

  第一卷正文 第九十九章 大婚(中)

  喧天的锣鼓由远及近而来,欢天喜地的鼓chuī喧阗让花间更热闹了。

  未出阁的小娘子们笑嘻嘻地一个拉着一个跑过去,趴在窗棂隔板上趴着探头往外瞧,其实从里间望出去,只能瞧见灰墙的墙缘。

  大约是没有嫁人的小娘子天生都喜爱看这样拜天地,和和美美的场面吧。

  闵寄柔没等来行昭的回答,也不恼也不催,笑呵呵地拉着行昭和黎七娘也想过去瞧瞧。

  行昭从善如流。

  花轿颠簸极了,时上时下,左右摇晃,慌得应邑连忙拿手捂住小腹,手一把抬起来撑在花轿内壁上,头上盖着的红纱绸垂在眼前,满眼的火红像一把尖刀扎在了她心尖上,眼泪转瞬之间就扑扑簌簌地落了下来。

  圣旨像一座铜墙铁壁立在她与贺琰之间,皇帝不许她回长公主府里头住,是为了护着她,可是住在宫里头她又上哪儿去和贺琰商量呢!

  整整两个月,贺琰既没遣人过来说两句话安她的心,更没有千方百计递条子进来——她才不信一个经营几百年的世家在宫里没个接头的人!

  阿琰是放弃她了吧…

  她的阿琰是再也不要她了吧…

  就像他毫不犹豫地抛弃了方福一样。

  世间轮回,报应不慡,古人诚不欺我。

  顿感悲从中来,应邑全身冰凉,就像深陷囹圄,轿子摇摇晃晃的,她感觉自己的心也在随着轿子晃过去晃过来,顾太后的安抚像是尚在耳边,“…得亏你没被贺琰哄得将那几封信全都给了他。你自个儿手里头掐着一封信,等梁平恭回来,再摆出来慢慢和他算。你不想让皇帝知道你们都做了些什么。梁平恭更不想让信笺见光,他私卖军备的事儿东窗事发!他是冯安东原先的姐夫,如今又是立了功的戍边将军,又是你哥哥的心腹大臣,他手里还能没有冯安东的把柄?让他死死地掐住冯安东不放,你见过哪朝的驸马是身上担着罪名的?我在旁劝一劝,你回来哭一哭,皇帝能心软的。”

  应邑感觉唇瓣gān极了,喉咙酸涩,将盖头撩起。将帘子掀开了一条细fèng儿,往外望一望。

  正好看见长公主府的墙头有一株紫藤萝探了个头出来,绿绿翘翘的。还含着星星点点的几只粉紫色花苞。

  这棵紫藤爬得可真高啊,顺着墙爬到一半时,它有没有恐惧得想立马退缩下来的念头呢?

  或许是有的吧,只是爬到那里了,要想再回到原点。就必须有人掐掉它的藤蔓,摘除它的枝叶,让它痛不yù生,让它重新变得光秃秃的,难看极了。

  就像她一样,事到如今。她也已经没有办法收手了。

  贺琰是她的执念,是她的不甘心,是她的夙愿。一次不行那就费尽心力地再来一次,再来两次,再来三次…

  唢呐的声音响亮极了,悠悠长长的满怀喜气的跟在新郎官的身后走。

  相较于应邑壮士断腕的悲凉,冯安东却显得镇定极了。笑着骑坐在马上,chūn风得意马蹄疾地同围在小巷里来看热闹的人群笑着点头致意。

  绿云盖顶?

  别人又不知道。别人只会羡慕他的好运气!

  冯安东心头哂笑,他如今只能感到自个儿头上的这顶乌纱帽轻轻飘飘的,好像立时就能带着他飞起来。

  到了长公主府,冯安东一抬头,匾额金晃晃的,黑漆楠木的底儿,皇帝提的字儿,恩宠赫然在眼。

  撩袍下马,一脚踏过了长公主府的门槛,再没回头看一看落在那儿的大红喜轿。

  喜chuī班子见府上到了,鼓着腮帮子,红了一张脸,chuī得更卖力了。

  外厅有爷们儿起哄的笑闹声传到这里头来,有小娘子身量高胆子大,便撑在栅栏上踮着脚往外望,有人在催问她,她笑嘻嘻地转头过来高声道:“…是新郎倌儿先进来的!”又撑起头来看了看,扬声补充道:“新娘子被婆子扶着跟在后头!走得倒是一步三拖沓,估摸着是头上戴的凤冠有个十斤重,压的!”

  又有小娘子笑着问:“新郎倌长得可好!”

  “长得美貌!身上背了好大一个大红花团儿,又勾唇描眉,又敷粉点红,推上戏台去,我看比柳文怜还能演青衣!”

  众人哈哈笑起来。

  闵寄柔悄悄地扯了扯行昭的衣角,小声说道:“…是四皇子妃陈媛的妹妹,头一次出来见人。媛姐儿是个不说话的,想不到她妹子倒是个能出风头的…”

  行昭人小身矮,侧身站在闵寄柔身边,静静地仰着头看逆光下的那个张扬欢笑的身影。

  那是陈媛的妹妹陈婼。

  行昭一进屋子,第一眼就看见她,却从她的身边走过。

  她不知道该拿出怎么样的态度和qíng绪来面对陈婼,这个在前世里恨不得将她扒皮抽筋的敌人,让她的欢哥儿死得不明不白的女人。

  前世的冤孽,若是拿到这一世来细细地算,行昭算不清楚。

  十一、二岁的陈婼长得好极了,身量高挑纤细,穿着一件一张巴掌大的瓜子脸,一双水灵灵的清妙目,头发抿得光光滑滑的,一笑起来就像两轮弯弯的明月升了起来,站在逆光里显得光彩照人。

  也难怪周平宁会爱上她。

  一个愚蠢执拗,一个活泼开朗,谁都有眼睛,谁会选机灵伶俐的那个吧。

  行昭垂下眼睑,眼里只盯着自个儿脚下那块光亮得像镜子一样的青砖,见到周平宁时,她的心qíng就像被拾掇妥当放进盒子一样安静。可当陈婼出现在她眼前,她还是会从心底里漫起深深的酸涩与仇恨。

  可见,恨比爱要来得更持久。

  敲锣打鼓的声音离得越来越近,好像又有好戏要开锣了。

  闵寄柔见行昭心神不宁,笑着弯腰牵起行昭,拉着又往外走,细声细气地说着话儿:“…应邑长公主算起来也怀了四五个月份了吧?我娘说喜袍做得宽大点儿,补子放宽点儿,再把花样儿都绣在胸前和臂上,就不能让人瞧出来了。”轻轻一顿,娴静温柔的小娘子难得地语气里带了些讥讽和嘲笑:“睁着眼睛说瞎话,宫外头的人大抵心里都有了谱,只是心知肚明罢了,急急吼吼地定下亲事,再急急吼吼把三个小娘子都娶进皇家,以为这样就能够安安稳稳地翻篇儿了吗?宫外头就不会议论了吗?”

  没明说,可行昭知道这是在怨怼皇家将石家亭姐儿一并赐给二皇子的旨意。

  行昭努力把堵在嗓子眼的不舒服压下去,仰着小脸安抚着闵寄柔:“皇后娘娘也说亏欠了你们,皇上下的旨意,凤仪殿也是向公公都出了宫去宣旨后才晓得的大概…二皇子倒是极看重姐姐,上回你们前脚去听戏,他后脚就跟到凤仪殿来问你穿了什么颜色的衣裳…”

  闵寄柔头一次听见这番说辞,面色红了又红,一张脸紧紧绷住,好像嘴都张不开。

  行昭笑着拉过闵寄柔往前走,事qíng都在变好,外厅里的那对穿着红衣红裳的láng狈不也被生拉硬拽地凑在了一起,两看生厌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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