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一刻,一簇梅枝倒落地上,好似受了惊吓一般,花瓣乱舞飞扬间,一道纤细身影出现在众人面前。
“是你?!”
熙王凝视着眼前这张熟悉的丽颜,顿时想起一个时辰前的剧痛,他心有余悸的跺了跺脚,一时不知该露出垂涎还是痛恨的表qíng。
月轮一时被霾云遮住,星光也有些黯淡,出现在他面前的清秀佳人,半闭着眼,面容出奇的惨白,整个人不知是惊是怕,乌亮发丝散落垂下,也在微微颤动着。
“昭仪娘娘!”
颜梓此时也是一惊,实在料想不到,关键时刻出现在眼前的,竟是皇帝的新宠。
他抽身一动,顿时又是一蓬鲜血飞溅而起,却是彻底脱离了长剑的范围。
“将军小心!”
又是一阵忙乱,鲜血染上了裙裾,眼前娇柔的宫装少女却仍是默然无语,整个人好似被吓呆了一般。
“小美人,原来你躲在这里啊!”
熙王回过神来,习惯xing的上前一步,yù以食指挑高她雪白的下颌。
“你太放肆了!”
颜梓急怒jiāo叫,沉声喝道——他怎么不曾想到,熙王居然色胆包天到如此地步,连皇帝的禁脔也敢调戏!
丹离仍是默然,身上轻颤却是更甚——月光在下一刻又跳出乌云,明亮的照she在她身上。
清亮冰冷的月色晕染下,她缓缓的,缓缓的,伸出一只白森森、软绵绵的手掌——
第一百六十五章 堕红残萼暗参差
月华如水,清冷得让人心中生寒,丹离缓缓伸出手掌,白皙而细长的五指甚至还在微微颤抖,竟是伸向身前的熙王!
众人皆以为她是害怕得有些失态了——眼前这鲜血淋漓的一幕,岂不是让深宫妃子心惊胆战?!
“美人吓着了吗,本王昂藏之躯,足可供你依靠。”
熙王越发得意,修长灵巧的右手就势一接,几乎就要握住那雪白柔腻的小手——下一瞬,他感觉一阵悚然凉意——柔若无骨的冰冷五指,竟恍如灵蛇一般的扼住了他的脖颈!
快得反应不及,谁也不曾料到会有这一出!
熙王自诩身法奇快,天下间少有人可及,却在瞬息之间,遭遇如此惊变!
冰冷的手掌软绵无力,好似只是搭在他脖子上,但不知怎的,竟是无法挣脱。
宛如鬼魅。
熙王心中一凛,升起荒谬而不祥的灵觉,全身真力bào起,就要将这只小手震开——
然而,下一瞬,他感觉到箍在颈间的轻微力道消失了。
华锦暗纹的霓彩长袖,因着主人的转身疾奔而高扬肆卷,拂过熙王的脸上,绵密得几乎让他胸口一窒,呼吸不能。
染着奇异熏香的罗袖,却隐约带出鲜血的气息,呛得人胸口发闷。
等熙王回过神来时,那锦绣霓彩的紫色身影,已在夜风中疾奔得只剩下一个模糊的背景了。
“见了本王,居然吓成这样吗——我先前还以为是只别有风味的小辣椒来着。”
他摸着下巴,若有所思的笑道,心中虽有些觉得不妥,却也未及深思。
颜梓面沉若铁,怒睁的眼中还带着血丝,他双臂一挣,甩开扶持他左右的手下兵将,冷喝道:“熙王,你敢再对昭仪娘娘无礼——”
“那你就要如何?”
熙王冷笑着截断了他的话,肆无忌惮的挑高唇角,“这么láng狈的处境,还不忘做我皇兄的忠犬,对我汪汪两声应景吗?”
“可惜啊,你自己本领不济,看样子是讨不到ròu骨头做奖赏了。”
他哈哈大笑,随即啪的一声阖了纸扇,转身潇洒而去。
颜梓死死瞪住他离去的身影,恨得将一口钢牙咬出血来——他朝地上呸的吐了一口血水,双拳握得咔咔直响,却是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有人见他恨得眼神发直,怕他一时想不开,连忙劝道:“颜将军,俗话说君子报仇,十年不晚——”
他的话被颜梓挥手止住了。
面色黎黑的将军哇的一声,又吐出一大口鲜血,以嘶哑低沉的声音狠狠道:“杀师之仇,今日之rǔ,颜某永生不忘——这笔帐,一定要讨回来!”
宫墙历历,曲折回环,丹离疾步而奔,任凭夜风在耳边肆意呼啸。
胸中好似有一团火焰在燃烧,瞬息之间便可焚尽全身,甚至将这天地万物都席卷吞噬!
凌乱的黑发将额头与双眼都遮没——原本清明的眼中倒影出血色月华!
方才,只要一伸手……只要一伸手,就可以将凶手化为齑粉!
深深的攥紧了手掌,好似掌心里还是那人渣的血ròu脉动……血管里每一滴血都在喷涌,喷涌成炽热的熔岩!
然而这激越的炽火,终究被一层唤作“理智”的白冰包裹着,压制着,回窜在血管里,不甘的咆哮着,燃起她每一寸的苦痛。
仿佛感受到qíng绪的极度不稳,她神念中蕴含的术法之力,无形bào走于周身xué窍之间,仿佛有灼亮的电光不断从她身上飞散而出,她的双瞳之中,玄金二道光芒闪烁不定,明暗不定,好似陷入了一个极为危险的境界!
再也压制不住自己的苦痛,她一个踉跄,随即吐出一口无色氤氲的心头jīng血,这才停住了脚步。
这一口jīng血吐出,九转琉璃决的yīn阳二气,肆意流窜于心脉的劲头才略见缓和下来,丹离默然吐纳片刻,终于颓然靠倒在身后的宫墙上。
这一次受激,功体受到重创,险些伤到根基,她却浑然不顾,只是闭上了眼,疲惫的吐出一口气来。
“师尊……”
从那总是懒洋洋嬉笑的唇角,如呻吟般逸出一声——那是久违的称呼。
“是我害了你……”
轻轻一句,却是沉哑到无法言说的默然。
在这盛世华宴的宫墙角落,她一人孑然而立,撑住墙,低下了头,任由乱发遮面,也掩住了眼角的晶莹一滴。
“你跑了这么久,不感到累吗?”
突兀而来的男音,发自身后不远处的暗巷间,冷魅尊华的声调,此时听来却是带着奇异的温柔。
丹离的身体瞬间紧绷,她深吸一口气,缓缓回身时,已恢复了平日里那种满不在乎的笑意——
“原来是你……苏幕。”
夜风飒然而过,chuī得繁花从枝头飘落,那人站在灯火阑珊处,撑着一柄绘墨流染的纸伞,正静静凝望着他。
仍是一身雪衣,腰间苍蓝洋绦随风而扬,浓若点漆的双眸微微而笑,闪动着晶莹莫测的光芒。
落花点点的飘在伞上,顿时引起点点白光飞萤,似乎触动了一片咒文。有一瓣粉梅落在他晶莹的额上,更衬得人如皎玉,神似谪仙。
丹离压制住胸中激越qíng绪,双眸停留在那柄古色古香的纸伞上,目光犀利一亮:“原来是这柄‘天雨流芳’,怪不得能使你自由入宫中,却丝毫不被我的结界觉察。”
苏幕缓缓收起手中纸伞,宛如闲庭信步一般,走到她身前。
他深深的端详着眼前之人,浓黑的瞳仁中散发着无形的妖异,好似要将眼前之人吞噬入腹,吃个点滴不剩。
这般凌厉狂掠的眼神只是一瞬,随即,却渐渐的柔和下来。
“坐下喘口气吧。”
他轻声说道。
丹离略一点头,老实不客气的,捡了一旁的石阶,就地坐了下来。
苏幕以一种极为随意的姿势,坐在了她身边。
丹离瞥了他一眼,却并不言语。
苏幕眯起眼,从侧面看着她,那目光不似方才的露骨霸道,却更多了几分探究深邃,让她有了芒刺在背之感。
“看到你这般模样,我就想起,第一次见到你时的qíng形……”
苏幕的声音,淡淡而来,好似沉浸在回忆之中,丹离一愣,转过头一看,却正好看入他黑不见底的眼里。
第一百六十六章 谁念幽寒坐呜呃
重重宫闱中灯影阑珊,清霜染白了长阶,两人并肩而坐不知怎的,却不似平日的剑拔弩张。
繁花落在彼此的发间,风声簌簌,似乎席卷整个天都,终究归于眼前。
苏幕的嗓音全无平时的犀利冷残,浅浅淡淡的回dàng在她身畔——
“那年我十二岁了,陪着师父到你们天机宗作客,却因为贪玩,藏在山门前的巨鼎之中,正好看见你长跪拜师的那一幕……”
他的声音,在暗夜里听来,有些空茫寥远。
“那时的你,为了拜在天机宗主门下,先是自断琵琶骨,再是刺毁气海,散尽一身武道修为……”
他的声音有些低沉,却终究化为一声长叹,“那时候的你,跟现在一模一样——越是痛到极点,浑身都在发颤,就越是笑得明灿!”
他侧过头来凝视着她——多年前的一幕与眼前重合,让他的眼神也为之一黯!
“七年前?”
丹离喃喃的重复他的话,唇边看似潇洒的笑意,终于淡没下来,她垂目不语,眉眼间被乱发遮出长而黑的yīn影。
七年前,那长跪拜师的一幕啊……
丹离眯起了眼,笼于袖中的双手都在微微颤抖!
那时候,自己狠心绝qíng的,将意剑之主的师恩弃如敝履,叛出师门,来到天机宗山门前长跪,只为加入门墙,求得术法真篆!
多么的láng心狗肺,多么的卑鄙无耻!
这一刻,丹离几乎想要大笑出声!
严峻寡言的意剑恩师,传授弟子向来无私尽心,到头来却被不肖徒弟气得xingqíng偏激,散尽门人,惨死于宵小之手——这一切,都是自己造下的孽!
因着苏幕的一句话,qiáng自压抑的心绪又再次bào燃,她感觉自己眼角都闪着白灼的热光——这种刺痛让得她浑身都在痉挛!
“想哭就哭出来吧。”
苏幕的声音,仿佛远及天边,又似近在咫尺。
丹离抬起头来,却正好看入他晶亮灼闪的眸子。
与平日那般露骨的巧取豪夺之意不同,他的神qíng很是专注,柔和,神色之间有些不知所措,更有些……心疼?!
仿佛受不住他这般深邃盯视,丹离略微侧过头去,轻声笑道:“你是专程来看我笑话的吗?”
她的笑声中带着自嘲,更多却是漫不经心的平静潇洒,好似方才那痛不yù生的场面,只是昙花一梦,完全不能打击到她的心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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