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好似颇有顾忌,气氛随着她的言语敷衍,也变得古怪凝重起来。
只听喀嚓一声清脆响声,却是昭元帝把杯盖一顿,磕在雪瓷杯缘,这一声突兀而生,让众人都心头一震。
“朕此次前来,是诚心求见无翳公子。”
他的声音并不算大,听入两人耳中,却带着莫名无形的威压之力。
幽沉暗冷的双眸扫向朱衣女子,她禁不住又后退了一步。庭院中,昭元帝蓦然站起身,挺拔的身形在她面前造成莫大的压迫——
“没想到主人居然避而不见,如此傲慢无礼,是认定了朕非他不可吗?!”
这最后一句听不出什么喜怒,话意却是极重了,昭元帝说完,转身掉头就走。
“贵客实在是误会了——”
朱衣女竭力yù劝,两人急怒之下,几步之下已去得远了,就在这一瞬,楼阁最深处的正厅突然绽放万丈光华,顿时将整个庭院都照得亮如白昼,一道清渺声音含笑道——
“既然来了,又何必急着走?”
那光华昊如日月,好似来自九天之上,仔细看去,隐约可见正厅大门dòng开,八扇描有繁丽锦纹的屏风齐齐展开,被那道光华照得熠熠华灿,宛如天上仙物,遥遥望去,屏风之后仿佛有一道人影。
“主人!”
朱衣女子顿时楞住了,似乎不敢相信眼前是真。
光华照耀得屏风纤毫必见,那神秘人轻声一笑,笑声宛如珠玉落地,让人心魂都为之一颤,“甄儿,是我回来了。”
昭元帝与薛汶回身凝望——眼前这神秘人物,便是传说中翻云覆雨无所不能的无翳公子?!
*****
已是掌灯时分,德宁宫左院之中,鬼鬼祟祟的溜出一条黑影。
姬悠嗅了嗅空气中的食物香味,更觉得自己饥肠辘辘,连肚子都开始轻鸣抗议了。
他内心天人jiāo战,终究肚中谗虫战胜了一切,于是他轻提脚步,来到了香味发源地的正殿厢房门前。
临到门前,他又开始犹豫了,“可恶,就这么进去服软,岂不被她们耻笑,尤其是梅滢这个凶婆娘……”
“你站在门口是要当门神吗?!”
一声河东狮吼,让他浑身一颤,一个踉跄滚了进去,从地上爬起时,却见梅选侍似笑非笑的看着他,让他心头一紧。
“来……先喝碗鱼汤暖暖胃。”
梅选侍轻笑嫣然,倒让他心头警兆更盛:中午才狠狠得罪了这个女人,她如此这么温柔,到底是有什么yīn谋?!
虽然心中惴惴,但闻到鱼汤的香味时,他仍使劲咽了口口水——眼看着这鱼汤是从大瓷罐中舀出的,众人都在喝,应该没事吧?
他接过,试探的喝了一口,发觉没异状,于是就开始láng吞虎咽起来。
“姬常在……您慢点喝。”
细声细气的是小森,他黑葡萄一般的眸子闪动,怯怯道:“小心刺啊……”
这话还没落地,姬悠已是喉头一紧,他qiáng笑着取过醋罐,一仰脖喝了下去,酸得龇牙咧嘴,随后死命咳嗽,总算把硬刺送了下去。
“真是人间美味啊……”
他解决完一碗热汤,这才舒服的叹了一口气,正要朝糖醋鱼进攻,却发觉在座诸人好似少了一个——
“咦,那丫头去哪了?”
梅选侍白了他一眼,“人家丹离妹妹为大家烹制好这一桌佳肴,真是辛苦了——你一来就吃白食,羞也不羞?”
姬悠知道今日中午得罪了她,于是赔笑道:“我真不知道丹离妹子忙了这一下午,要是知道说什么也要搭把手啊!”
“不必了,你还是泡你的澡去吧!”梅选侍冷哼一声,随即有些诧异的说道:“丹离也是奇怪,好不容易抓了鱼又烧了菜,她自己提了一条油炸鱼串就躲进房间去啃了,到现在都不肯出来。房门又紧闭着,喊也喊不开,真是奇怪了。”
姬悠也觉得不可思议,“有美食当前,居然毫不心动,丹离妹子可以去当圣人了。”
他啧啧称奇,筷子连连进攻之下,没多久就半壁江山告尽。
梅选侍用筷头狠狠的敲了他的,“不许再吃了,这两碗给丹离剩着。”
姬悠美眸湿润,楚楚可怜的望着她,梅选侍一扇子敲下,给了他一个bào栗——
“这招对男人还有用,少来恶心我!”
姬悠抱头正要哀叫,却听外间又遥遥传来沉喝声——
“来人啊,这宫里的人全部跑到哪去了?!”
“又是陈尚宫的声音!”
梅选侍心头一凛,看着姬悠露出苦瓜脸,于是甩下一句“等下跟你算帐”,连忙出了门。
陈尚宫身后四个小宫女,手里各提着一只jīng致食盒,她面色不豫,劈头就问,“你们这的石才人呢?”
“石才人?”
梅选侍神色未动,已经想到了流利的谎言,“她得了风寒,躺在chuáng上起不来,也不知会不会传染——尚宫若是要见她,我们去搀她出来?”
“不必了!”
陈尚宫面露嫌恶,连忙以手绢掩了口鼻,好似这里满是病气污秽,多一刻都不愿停留,她示意小宫女把食盒放在庭中石桌上,“这是皇上赐给她的,你替她收了吧!”
“是……”
梅选侍刚答声,又听陈尚宫冷着声音道:“你替老身传句话给她:好生在这里住着,没事不要到万岁跟前去魅惑生事,既然进了宫就得守规矩!”
说完她板着老脸扬长而去,只剩下梅选侍看着她的背影,神qíng若有所思。
第四十九章 我本楚狂人
昊光万丈将庭院照得亮如白昼,昭元帝凝视着这璀璨已极的光源中心,却仍是面沉似水——
“既然起初不愿相见,如今又为何改了主意?难道故作姿态,卖弄神秘,就是无翳公子的待客之道?”
锦纹璀璨的屏风后,那人手持折扇,轻声一笑,“哈……如此诛心揣测之言,似乎也不该出自九五至尊的天子之口?”
昭元帝瞥了一眼人影,面容冷然无波,“天子代天掌管万民,平衡赏罚,决断公理,心中自有判衡之道,何来诛心一言?”
“哈哈哈哈……好一个平衡赏罚,决断公理!”
清朗笑声宛如天人之音,却带着毫不掩饰的嚣狂与犀利,“既然圣明天子有如此威仪,又何必来求我这方外之人?”
“若真是方外之人,又怎会夸下海口,道是天下间无你难解之事?!”
昭元帝冷笑一声,眉目中露出一丝狠绝深沉,“你让天下术者向你屈膝求教,原本就是江太公钓鱼,愿者上钩——你之图谋非小,又何必在朕面前作世外高人之态?”
他说罢,竟是转身掉头就走,“朕专程前来,却是失望而归——传闻中目之所尽,穷极万物的无翳公子,也不过是惺惺作态之人。走这一趟,朕真是白费了。”
“且慢。”
无翳公子一声阻拦,让他停住了脚步。
“原来陛下来此,就是为了与我辩驳问难?!”
冷笑声起,无翳公子毫不客气,声音中带起了讥诮笑意,“我匆匆返回,你却以为我有意怠慢,如此意气用事,真让我担心哪……”
他拖长了声调,嗓音清脆得宛如美玉琼珠,却又偏偏带着刻薄戾气,“我真是担心,你的天下,何时因你的意气而一夕覆灭!”
薛汶听到此处,已是面色苍白,心下暗暗喊糟——这两个都是桀骜狂妄之人,果然就这么针尖对麦芒的碰上了!
我苦命啊……
他硬着头皮gān咳一声,竭力缓和道:“这说起来也是误会一场,两位险些擦肩错过,却终究还是赶上了,岂不是有缘吗?执着于口舌之争,似乎也太过偏激,何不谈起正事?”
昭元帝默然不语,无翳公子却发出一声轻笑,意义不明,“你这位臣子,倒是个劝架的好人才,今后娶个三妻四妾,他也能劝解缓和,真是不错!““这——这真是取笑,取笑了!”
薛汶没提防战火居然燃到自己身上,一时被说得面上发红,qiáng自gān笑了两声,心中却暗叹:这无翳公子果然如传说一般言辞锋锐,让人消受不住!
无翳公子好似听不出话意,长笑一声,继续道:“我哪有取笑?我是很正经在说的——不仅他自家会妻妾和乐,万一陛下**……那个雨露不均,惹起风波来,只要派你这臣子去说项,一定能平息gān戈——拥有如此良才,真是羡煞我了。”
让我死了吧——薛汶被他说得脑袋发晕,越听越不象话,心中暗恼之下,却听昭元帝轻声一笑,“你的提议也有道理。”
啊……?!
他居然不发怒了?!
薛汶偷眼看去,只见昭元帝面色恢复如常,好似方才的雷霆大作,只是自己幻觉。
仿佛感觉到薛汶的视线,他瞥了一眼这边,又添了一句,“几时我**妃子吵闹打架,薛卿就能派上大用场了。”
好……好冷的笑话!
薛汶只觉得眼前一黑,浑身却被这不似笑话的笑话冷得起了jī皮疙瘩,心中又是一阵哀号——
两位神仙,你们行行好,别玩我了……!
“哈哈哈哈……”
无翳公子展开折扇,轻挥之下,一副看热闹不怕河岸高的qíng态,虽只是个模糊剪影,一举一动之间,却是难言的绝世风华——
“看在你这个有趣的臣下面上,就不计较你等方才的无礼了——在求我之前,先按老规矩来吧?”
没等昭元帝反映过来,他便开始问了他第一个,也是唯一一个问题——
“若是有一件事,世人皆是赞同,天命也认定不悖,而你却坚决不允,你会怎样?”
他一字一句,问出了他的问题,听似虚无缥缈,声调中,却含着难以言语的复杂意味。
这一瞬,好似整个庭院楼阁都感应到他不寻常的气息,瞬间凝着不动,连飘飞的花叶也停在了半空——
若是有一件事,世人皆是赞同,天命也认定不悖,而你却坚决不允,你会怎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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