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一章 日蚀腾空血光现
阳光从刻有jīng美画纹的窗格间透入,照在昭示帝身上,他高居于大殿最高处,低沉嗓音由珠玉伞冕掩映间传出,一字一句却偏偏极为清晰——
“朕自登大位以来,以天下为国土,亿兆庶民为治下,远抚各国,四海仪从。”
他声调平缓,仿佛说着再自然不过的话,寥寥几语,却在众人面前展开一副辽阔宏大,俯看苍生的不世基业。
“但各位诸侯却心思不一……”
他话锋一转,一语中的,却让不少人的面色煞白,“前有唐国阳奉yīn违,在文书措辞上暗讽朕,现又有魏王桀骜不逊,居然敢拒而不见朕的使者。”
“既然不把朝廷放在眼里,朝廷也不稀罕他们那一星半点的‘贡礼’。”
他的声音听不出多少怒意,却在平静中蕴藏着让人发抖的不安意味,“如今已是冬寒将尽,朕决意……出兵魏国!”
这一句声音不大,传入众人耳中,却似一声响雷,震得人心神剧dàng,呆若木jī!
宫妃们并不晓得其中利害,只是听着要打仗,心头也是一跳,随即她们感受到殿中积凝的不安气氛,连窃窃私语都停下了,整个大殿里寂静无声,却越发让人感觉不安。
昭元帝目光轻扫之下,朝臣中微微骚动,好似受不住他冷然目光的压力,略微降下声量,但随即又反弹出更明显的声làng来。
“陛下,万万不可啊!”
终于有吏部尚书出来跪倒苦求,他已是一把年纪了,白髯飘飘之下,很难将他与“知酒,知佛,知书”的状元美名联想起来,“万岁不可如此!”
他急得美髯拂动,连话都说不利索了,“先……先前征伐唐国,万岁麾下铁骑长驱直入,破城灭国后不知有多少生灵涂炭,如今再妄开战端,绝非天下之福。”
周围有人虽未出声,神色间也颇有赞同之意。
天下大乱久矣,百姓生计凋敝,再经不起什么折腾了,一些人虽然未必有老状元公这等悲天悯人的qíng怀,却也都希望不要再多起征战。
“妄开战端?!真是可笑……!”
昭元帝冷笑出声,好似犀利冰冷的无形之鞭重击在众人之身,让他们连心跳都漏慢了一拍,有胆小的甚至脚下发软,摇摇yù坠。
“真正妄开战端的人是魏王!他倨傲无礼,居然敢拒见朕之使者——既然他如此有恃无恐,朕便让他知道什么是天子之威!”
昭元帝蓦然皱眉,轻拂袍袖之下,众人只觉无形压迫之力扑面而来,好似一块千金巨石压在胸前,让人几乎喘息不能。
众臣子不敢轻动,连jiāo换眼色都不敢,有些明眼人已然看出皇帝是下定决心了,于是缄口不言,却另有些饱学儒士忍无可忍,小声议论道:“无论哪朝哪代的天子,都没有如此频繁的对诸侯用兵讨伐——万岁该不会是贪图诸侯之疆土,这才出兵收为己有的吧?”
这声音说大不大,细微却又清晰的传入众人耳中,顿时引得朝臣们面色剧变,有人厉声呵斥,也有人若有所思,顿时满殿骚动更甚。
昭元帝目光如电,睥睨而jīng准的看向群臣队列之中的某一人,随即他大笑而起,昂藏身形映着逆向的日光,宛如神祗一般让人敬畏,“普天之下,莫非王土,诸侯之国土虽广……朕若有意,却如探囊取物一般!”
这话说得无比嚣狂,却偏偏满是自信无比的气势,任谁也难以反驳。
昭元帝的笑声回dàng在大殿之中,无比豪迈,却又含着无可言说的至高孤寂,他扫视着噤若寒蝉,重新又垂下头的众臣,笑意中更添讥诮苦涩——
几百年的成规旧俗,天子可以废黜某一位诸侯,却无法将其国土归入朝廷,一旦触动这一点,天下便是物议鼎沸!
想到此处,他眉心皱痕更深,不期然的,那一夜羽织激愤的声音又在耳边响起——
“从周天子分封至今,哪有贤明的天子贪图诸侯国的土地?!”
“你这样做,比起上古时候的bào君桀纣又有什么区别?”
……
他摇了摇头,黑眸越发幽沉冷凝,剑眉深蹙后又缓缓舒展,终究将一声叹息压入心中诸侯势大,这几百年中动辄威凌天子,使得九州四分五裂。
剪除他们羽翼已是势在必行!
只有收回诸侯的国土,重新打散后划分郡县,分地赐予广大流民,这天下才能真正太平!
黑眸光芒一闪,他决意已定,负手而立于帝座之侧,高瞰玉阶之下,他正要正式下旨,此时却听殿外一阵凄厉惊呼——
“天……天上!”
突兀一声吓得人齐齐看向门边,下一瞬,无数人的惊悚尖叫在殿外广庭中响起!
靠着门窗站立的朝臣、嫔妃也是不明所以,却发觉自己眼前的光线逐渐暗了下来——他们朝外望去,随即也爆发出一阵不敢置信的惊叫声——
“天、天暗下来了!”
“太阳——太阳不见了!”
无边的黑暗宛如巨shòu一般,遮天蔽地缓缓移来,苍穹之上,一轮旭日好似被虚无之暗渐渐蚕食,一点一点的被吞没、消失。
天空大地尽陷于被无尽冥黑之中,高空之中,太阳毫无踪迹,只剩下一圈微金的镶边,越发显得诡谲妖异。
众人惊呼尖叫,有胆小的妃子吓得躲到了重幔礼器之下,殿中顿时乱成一团,有人簌簌发抖的站起身来,尖高了嗓门,颤声道:“这是……日蚀之象!”
这一声尖利刺耳,顿时让所有心头狂震,有明白过来的已是面色煞白,咕咚一声软倒在地!
日蚀之象!
旭日象征着天子……而日蚀之象让世上万物陷入黑暗,则是诸般天兆中最凶险可怕的,它象征着——天子失德!
此时晦暗已将日头全数吞噬,天空中漆黑一团,伸手不见五指,众人或站或蹲,已是惊得完全不顾仪态。
漫长的等待,几乎让人窒息,有人小声哭出声来,随即就被人捂住了嘴。
死寂。
静得可以听到心跳声。
不知过了多久,有微弱的光芒重新透she出来,天空中虚影重叠,西边缘露出了一点亮光,随即大地也逐渐明亮起来。
大家略微舒了一口气,心还在嗓子眼没放回,却听殿外又有人尖叫——
“血、血红一片!”
在窗边的探出头去看,随即却浑身颤抖得说不话来——那人大叫一声,竟厥倒在地!
逐渐出现的日盘,仍如平时一般停在空中,位置分毫不差。
只是,它发出的不是金灿和煦的光芒,而是——
铺天漫地的血红!
第七十二章 如神如鬼费思量
众人睁大了眼,觉得自己好似在幻梦之中,但半空中那轮圆日,却是鲜红妖丽得刺眼生疼,将整个天空都照成血海一片!
天下万物…一糙一木,王侯庶民,这一刻,都仿佛浸润在血涌红光之中!
“这、这是我在做梦吧?”
有人低吟一声,恨不能在此刻昏厥过去,也有人出离惊恐,张大了口久久叫不出来。
“太阳重现,却变成血红了!”
“怎会如此?!”
如此低语渐渐消失,众人瞪大了眼,死死盯住窗外,那血红日光却一如往常照耀万物,血光映得眼前刺痛,他们在战栗惊恐中连声音都消失了殿中平静得有些诡异,却满含着惊悚和不安的气氛,好似辉赫大殿之中有一只看不见摸不着的鬼物,众人都缩成一团,尽量不去看御座之上的皇帝。
突兀一声悲怆之泣,终于将这一份死寂打破
“天现异象,这是极大的凶兆——请万岁收回成命吧!!”
正是那位快要致休的状元公,他白髯一阵乱颤,全身抖得好似要喘不过气来,却仍咬紧了牙,大哭着叩首道:“老天已降下警兆啊!”
这一声尖长嘶哑,听得众人又是身上一颤,他们jiāo换了个眼色,却仍是不敢抬头。
这般整齐划一的不敢抬头,却让昭元帝只能看到森黑与紫锦的官帽——这些人垂首不敢抬头的举动,却似对他无声而尖锐的抗拒。
冰冷的感觉从心口处蔓延开来,那是冷入骨髓的无奈,昭元帝唇角微动,不知是在笑世人的无奈,还是在笑自己的微妙尴尬。
丹离远远的站在偏僻角落,这一刻却是抬头看向他,她清亮的眼中清晰看到,昭元帝用力握住椅扶,双目之中熠熠森然,好似要燃起炽热的白火。
被众人惊恐,抗拒的滋味如何?
她轻抿唇角,静静凝望着他,也深深体会着他眼中闪耀的雷霆之光——
那是帝者孤高于众人,却被芸芸众生背离的傲然之冷!
她的袖子被拉了啦,随即梅选侍的声音低若蚊呐,“真被你说中了啊——果然是血光之灾!”
“这次真是碰巧了……”
姬悠的嗓音在身后压低,“据说那位薛大人的算卦十次有九次不准,也许这次大家有缘分,正好碰上他准的一次了。”
“是啊……”
丹离微笑着漫声而应,目光却仍停驻在昭元帝身上。
接下来,你会怎么做么?
是要怒喝斥责众人的狂乱迷信,还是,最终顺从这无声之舆,改弦易长不再征战,甚至gān脆下个罪己诏,博个知错能改的好名声?
“哈哈哈哈——”
突兀而来的大笑声,打断了她的揣测,只见昭元帝倚坐在至高帝座之上,笑得宽阔胸膛都为之起伏——
“真是可笑!”
他挑起眉,甚至连愤怒也懒得生起,只是以含着浓厚讥诮笑意的双眸缓缓扫向众人,“朕今日才知道,卿等,居然会如此一惊一乍,联想浮翩!”
他的声音不疾不徐,略带无奈,好似在竭力忍耐着这一群胡乱猜想的臣子嫔妃,平静的让人莫名心安——
“天象变化乃是常事,自开天辟地以来,天地宛如芸芸诸生家中的糙庐,年代久了总会出些异常——各位若是有兴趣,尽可去钦天监天文台查查,这千年之中,到底出现了多少次扫帚星尾,日蚀月yīn,其他诸如六月飞雪,天降流火之类的异象就更不用说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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