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等昭元帝发作,她笑得双眼弯弯,“所谓父母,不都是这样的人吗?”
昭元帝一愣,并未明白她的意思,丹离索xing从他怀中起身,披着棉被,赤着双足在地上了半圈。
晶莹冷澈的青金石地砖上,雪白莲足好似半透明一般,一步一步,在明镜般的地上留下点点痕迹。
“太后娘娘把你一个人抛在金陵,却把熙王捧在掌心疼爱——不就是因为你爹是没钱的前夫,他爹是有权有势的后夫嘛!”
丹离话一出口,还是让人苦笑不得,虽然听着怪异,但也是道理不差。
丹离侧过脸来,朝着他皱了皱小巧琼鼻,做了个鬼脸,“我爹也是这种货色!”
“他见到我大姐丹嘉和丹莹她们,就是这个表qíng——”
她扯动嘴角,作出一幅“和蔼可亲”的笑容。
“见到我这种没娘没宠的,却是这个表qíng——”
她皱起眉头,学着记忆中的唐王的摸样,作出一幅chuī胡子瞪眼的严厉漠视之态。
第一百三十九章 为问东风余几许
昭元帝原本神色yīn郁,此时也被她做的一番鬼脸逗得笑了起来。
“你父亲身为唐王,毕竟是广施雨露,子女众多,一时疏忽也是有的……”
话虽如此,他心底却莫名生出一片酸涩柔软——妆衣镜前那披着被单的小小身子,此时看来竟是说不出的瘦弱无助。
“哼,谁稀罕他……”
丹离背对着他,幽幽吐出一句,似负气又似平淡,不知怎的,嗓音却有些沙哑沉重了,“若是他一直把我们视若无睹,倒也是好事一桩!!可是……”
她娇小的身躯,在棉被下微微颤动,这一句话说的没头没脑,昭元帝顿时如坠云雾,摸不着头绪。
未及他多想,丹离裹了棉被,又赖到了他怀了,大刺刺的把一双雪白玉足放在他衣摆之中取暖,若有如无的撩拨,却是让他浑身一紧。
“别乱动……”
他的声音低沉却又微微沙哑。
丹离吃吃一笑,青涩眉目在灯烛余辉下,竟显出朦胧无邪的魅惑妖异,她伸出手指,毫不害臊的轻轻刮过他的面庞,“万岁,若是我父亲见到你,不知该是什么表qíng呢?”
“身为亡国降君,他没有拜谒朕的资格。”
昭元帝淡然说道,无上威仪与莫测祸福在这一刻自然而显。
“我觉得,他应该先是这样——”
丹离攒眉深皱,张大了口,模仿自己的父亲唐王,做出一副惊恐不安的表qíng。
“然后是这样——”
仿佛是一个人手捧赦免诏书,又惊又喜,惊魂未定的摸样。
“最后是这样——”
丹离忽然眉目一凝,所有惊恐庆幸都消失无踪,她压低了声线,模仿父王的嗓音中似有无形的愤懑与畅快,“吃了我的给我吐出来,拿了我的给我还回来——君子报仇,十年不晚。”
昭元帝一愣,随即大笑起来。
笑声停下,他略一挑眉,眼底闪过三分深思,“君子报仇,十年不晚是吗……”
“倒真象是你父亲的xing格。”
这一句简直是凶险已极,丹离却仍是懵懂的笑道:“是啊,戏文和话本里不都是这么写的?亡国的皇帝啊公主啊王子什么的都要来这么一遭。”
她唱念俱佳,却又没心没肺的继续说道:“说起话本来,我刚刚新买了一套坊间流行的,加印了六次,据说是缠绵悱恻,dàng气回肠,讲的是一位英俊倜傥的世子与冰清玉洁的长公主相恋,却不料长公主的国家沦陷,公主落到了敌国的bào君手里……于是那位世子愤恨之下,也就喊了这么一句。”
讲起她热爱的qíng爱话本,她简直是滔滔不绝,眉飞色舞。
昭元帝无意识的看着她那张喋喋不休的小嘴,终于忍不住堵了上去,于是世界都清静了,消停了。
半晌,他才放开了她,深深凝视着她急促喘息而微微发红的笑脸,不知怎的,忽然心qíng大好。
放声大笑起来。
他更加用力,仿佛要将她揉入怀中骨血,轻声附在她耳廓道:“下次,若是有机会拜见太后,你给朕瞧仔细些。”
没等她反应过来,他冷笑着道:“回来给我学学她的表qíng。”
丹离一愣,随即,居然也笑了起来。
她的笑声居然不低,银铃一般,带着慵懒的而漫不经心的挑逗,伴随着他的冷然大笑,竟是遥遥传出了殿外。
反手抱住他宽厚的脊背,两人亲密毫无间隙,丹离的眼,落在了他黑而深长的发间,她的唇角,微微弯了起来。
其实,你和我都是一样的……
一样有着让人怨恨,让人心碎的至亲父母。
一样在绝境中,被最后一束炽热明亮的日光所照亮——你心心念念于羽织,而我,至今都不敢回忆起,师兄宁非递过的那一碗热腾腾的粉圆。
最后的救赎,到头来,却只是最凄凉的笑谈谎言。
而踏上这条修罗血道的我,却已无法再回头……
她的笑声更甜,更加肆意迤逦,眼角却隐约有水光闪过,却是一闪即逝。
宫外重廊之下,太后站得直挺,耳边听着寝宫不时传来的银铃般的女音,以及低沉的男子笑声,却是陷入了长久的冷然沉默。
她披了一件珠绵长貂毡衣,只以两柄玉梳挽了个自然的发髻,四五十岁的年纪,看来却竟似只有二十出头一般。
耳边的笑语戏谑声仍是不断传来,太后面沉似水,却是惊得身后伺候的四人出了一身冷汗。
“娘娘,这深更半夜的,居然闹腾成这般——”
年长女官的抱怨声,再看入太后平静得可怕的眼中,顿时戛然而止。
“奴、奴婢谮越子……”
颤抖的声音宛如风中残烛,太后缓缓摇了摇头,低声道:“我们回去吧。”
不等四人反应过来,她断然转身而去。
风chuī得她裙裾飘摆,寂寥夜风中,她的嗓音模糊而低哑——
“小小一个低阶妃妾,居然有如此媚术……”
*****
chūn日阳光明媚,麻将叼着一只粉彩浅花釉碗,虽然飞跃奔跳之中,却仍能竭力保持平稳,碗中满满带香的鱼汤也未曾洒出来一滴。
来到未央宫寝殿廊下,它透着门扉fèng隙瞥了一眼,随即发出类似嗤笑的一声呼噜。
自己家好吃懒做的主人,正睡在墨玉它主人的chuáng榻之上,裹了他那熏香柔软的棉被,睡得天昏地暗。
麻将又喵了一声作为嘲笑,决定不理会这个懒虫主人,径自来到暖阁下的泉涌水流处。
不出所料,那道乌黑而窈窕的身影,仍如往常一般平躺在石岸边,晒着它那一身乌黑发亮的美丽皮毛。
“喵——”(墨玉我来看你啦!)
见到佳人身影,麻将高兴得骨头都轻了三两,兴高采烈的长喵了一声。(我家里人煮了喷香的鱼汤,特意带来你尝尝。)
它叼了自家的粉彩碗正要过去献殷勤,却不料凭空被某种大力之物一撞,连碗带汤飞了出去!
满满盛着鱼汤的瓷碗,在空中划过一道惊险弧度,确实稳稳的落入另一张猫嘴之中。
伴随着微凉疾风出现的,正是那只身材巨大魁梧,满身霸气金huáng的虎斑猫,佛奴!
佛奴咧嘴一笑,露出白森森的牙齿,随即一仰脖,把鱼汤一饮而尽!
第一百四十章 风刀霜剑严相bī
“喝……喝光了?!”
那是我省下的一天份猫粮啊啊啊啊啊!
麻将瞪圆了双眼,这一刻僵硬当场!
佛奴心满意足的舔了舔嘴角,慵懒而满意的喵了一声,随即迈开龙行虎步,朝着墨玉走去。
喝了我的汤,还想抢我的人……?!!!
真是叔可忍婶子也不能忍!!!
麻将简直要气疯了啊,它浑身绒毛直竖而起,气鼓鼓高嚎一声,冲着佛奴就扑了过去。
一旁晒着太阳的墨玉一惊之下,跳了起来,略见担忧的叫了一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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丹离睡得正甜,却被一阵猛力推搡惊醒过来。
睡眼惺忪,眼前仍有些模糊,映入眼帘的却是一张陌生而严厉的中年妇女脸、“太后宣你拜见。”
硬梆梆的一句,是命令而非邀请。
丹离扫视一圈,只见周围几个宫女面色各异,虽然尴尬却都不敢上前,只得远远的站着看了。
她好几次在未央宫留宿,huáng帝寝宫里的宫女都算是混个面熟,只是眼前这棘手之态,却非是她们可以出面解决的。
她起身,打了个呵欠,眼角余光瞥见那中年女官神色越发不悦,于是懒洋洋的坐起身来,嬉笑着瞥她一眼道:“我衣着不整,你不晓得回避吗?”
中年女官眼光越冷,狠狠扫了她一眼,一语不发的走出内间,沿路还横了一眼不知如何是好的宫女们,“你们围在这里做甚?有什么热闹好看!!”
众宫女见她如此飞扬跋扈,心里都有些害怕,思虑着丹离也并非是正经主子,何必为她跟太后亲信起了冲突,于是微微惊叫着四散离去。
眼见巧手的宫女们作鸟shòu散,丹离顿时傻了眼,随即,她笑得一脸惫懒jīng怪,“我是笨手笨脚的,只好自力更生罢了。”
她慢条斯理的起身着装,拿着眉笔与宫粉生涩的涂抹着,又拿了几支珠簪,对镜子比划了好半晌,这才胡乱cha上头去。
中年女官已是等得很不耐烦,见她迈出殿门,低身怒斥道:“怎么这么慢,让太后娘娘久候,你吃罪得起吗?”
她还想斥骂两句,杀杀这位皇帝新宠的狐媚威风,谁知一眼对上,却是惊得目瞪口呆,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你、你这是什么打扮?!!”
蓦然拔高尖利的嗓音,震得丹离耳膜嗡嗡作响,她手指塞住双耳,往门栏后一闪,整个人都避出一丈远,“这位官长,你可是在万岁殿喧哗哦……”
她拖长的声调,顿时让那女官心头咯噔一声,四处张望一下,随即气焰又稍稍回复,“你这般模样,简直是、是……”
她死死瞪着丹离——只见眼前女子脸上涂了厚厚一层宫粉,浓妆之下眼角略显雀金亮彩,双唇绛色樱红,却偏偏画得有些歪斜,一张一合显得微微怪异。她头上琳琅满目的cha着不少金玉簪饰,却显得凌乱眼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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