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听得此言,微微颔首。
韦郊走后,我向阿元问起韦郊:“韦扁鹊是大公子带回来的么?”
“嗯。”阿元说,讪然笑笑,“他在汝南被大公子找到,有大公子押着,他不想回也要回。”
“他先前去了何处?”我问,“果真在外面云游了大半年。”
“也是,也不是。”阿元小声道,“夫人也知道为丞相医病棘手,他说命还要留来娶妇,故而……”说着,她又急忙道,“他并非弃治,常给丞相看病的那位杨太医,治中风也十分拿手,韦郊说雍都多他一个不多,少他一个也不会少。”
我点头,拍拍她的手,没再多言。
心病难医,就算韦郊愿意治魏傕,魏傕的脾气,也未必会让韦郊有什么大用。扁鹊救人,却不必把命搭进去,明哲保身,换了谁都会这样。魏郯大概也明白这一点,他捉到韦郊之后,看起来也并没有为难他。
作者有话要说:
☆、辞别
魏傕一世枭雄,又是主公,他回到魏府,众人都挂在心上。
可是郭夫人和魏昭则大不一样,这两人如何处置,上下皆是议论纷纷。
魏昭做过的事自不必说,结党谋反,杀戮京都,意图挟持天子。虽然这些差不多就是在魏傕身上学到的,可是他下手的时候,家族亲人都不曾顾及,当他被俘的消息传来,竟无人同qíng。
郭夫人也是个难题。魏昭的所作所为,与她脱不开关系。
可郭夫人毕竟是府中的主母,魏傕的照料之事也一直由她主持,若离了郭夫人,恐怕再没了合适的人选。
这二人都是难题,魏郯为此思虑不已。
自从那夜之后,我只见过郭夫人。
出逃又归来,郭夫人看上去苍老了许多。她从前保养得宜的面容,在短短几日内枯萎,眼眶深陷,双目黯淡,两鬓花白。
她毕竟是魏傕的夫人,魏郯见了她,仍然行礼称“母亲”,我见了她,也要称“姑氏”。只是,从前还有表面上的敬重,如今,却仅有称呼而已。
郭夫人受我们行礼的时候,并无表示。她只起身默默走开,神色如同雕像。而我们每回去探望魏傕,她也沉默寡言,似乎除了侍奉魏傕,把所有心思都放到了服侍魏傕上面。
魏傕回府的第二日,魏郯回来的时候比往常早,阿谧在榻上玩,还jīng神正好。
这孩子记xing十分好,虽然已经两三个月不见魏郯,阿谧却没有彻底地忘记他。相处两三日之后,魏郯走过来,阿谧已经能像以前那样伸手要他抱,魏郯得意不已。
“女儿,再长大些,父亲教你骑马,带你去江上坐大船!”魏郯把阿谧举得高高。
阿谧喜欢这样,“咯咯”地笑。
“别人家给自家女儿许愿,都说长大了漂漂亮亮嫁郎君,大公子却说骑马坐船。”rǔ母忍俊不禁。
“我的女儿,当然与别人家不一样。”魏郯不以为然,说罢,一边逗阿谧一边看我,“阿谧看,母亲也笑了,可见父亲说得对是不是?”
我无奈地看着他:“净胡说。”说罢,将阿谧抱过来。
睡觉的时候,魏郯和我们共铺。他睡外面,我睡里面,阿谧睡中间。阿谧很快就睡得香甜,我闭着眼睛,却并不觉得十分困。我不是一个人,没多久,铺上传来辗转的声音。
“夫君睡不着?”我问。
“嗯,午后在营中睡了些时候。”魏郯有些诧异,“夫人也未睡?”
“嗯。”我说。
魏郯从枕边伸一只手过来,抚抚我的头发。
这两日,我们各自忙碌,像现在这样躺在一起说话的时候,简直绝无仅有。
“夫君在想二叔和姑氏的事,”我想了想,问,“今日上朝,商议如何?”
魏郯道:“二弟贬为庶民,发配融州。”
我讶然。这个发落,简直可称得上温柔。魏昭不必受刑,融州也并非荒凉之地。
“这是夫君的意思?”我问。
“嗯。”魏郯答道,停了停,“也是父亲的意思。他不愿我用重典,父亲虽说不出话,但我能明白。”
我也不多言语。魏傕的意思,我大致也能猜得到。如今魏郯大权在握,行事更当谨慎。自前朝起,帝王以孝悌治天下,魏郯对魏昭下狠手,于法理自是无背,可落到别人口中,手足相残几个字却是逃不了的。
“郭夫人呢?”我问。
“我也问过父亲,是否让母亲陪伴。”魏郯道,“他点了头。”
我了然,如此,也算万全了。
“睡吧。”我抬头,吻吻他的脸颊。
魏郯笑笑,等我正要离开,他却突然扳住我的头,俯下来。
呼吸在唇舌间纠缠,许久未触碰的yù望,像gān柴触了火星,一点即燃。
他拉开薄被,翻身上来,手掌探入我的衣下,未几,肌肤一凉。
魏郯也脱了衣服,在上方看着我,呼吸起伏jiāo错着,却停住了动作。
屋子里的光照黯淡,可我能感觉到他灼灼的目光,它落在我的起伏的肌肤上,一寸一寸地缓缓移过,静止之间,却更让我感到微微的战栗。
“夫君……”我的声音带着一抹奇妙的娇柔。
“点灯吧。”魏郯说。
我登时赧然,用力捉住他伸向灯台的手:“……阿谧!”
魏郯低低笑起来。他伸手抚过我的头发,俯□来。
这一回,那亲吻变得柔和许多。他抚摸着我的身体,唇舌和手指轻车熟路地挑逗,似乎满是着迷:“阿嫤……”
我喘着气,有些地方因为日久而生疏,不禁轻吟出声。
“疼的话,勿忍……”魏郯抬起我的腿,粗声道,说罢,忽而挺身。
没有预想中的gān涩和疼痛,这一回欢好,竟是阿谧出生以来,我们在澡房之外的地方最尽兴的一次。
魏郯显然也发现了这一点。他把我放在榻上,又把我放在他的腿上;让我面对着他,背对着他……冲撞带来的欢愉,像醇酒的后劲一样让人意乱qíng迷。我控制不住地呻吟,用指尖在他的背上留下红痕……
他还要把我放到案上,我又羞又恼,用力把他推开。
第二日,阿谧比我们醒得更早。
我醒来的时候,身上的酸痛让我动也不想动。
魏郯已经出去了,宅中也有别的事。
昨日,魏氏子侄们全都到家了,周氏和毛氏见到各自的夫君平安,皆是欢欣不已,在周氏府中设宴,邀我们过去一聚。
魏郯自从回了雍都,又开始了早出晚归。这边府中,只有我和魏安一道过去。
魏安是跟着魏慈他们一道回来的。出去两三个月,他的嗓子居然不再变声了,说起话来开始有一些男子的中气。
魏慈还是那个笑得慡朗的样子,家人聚宴之后,谈论起此番的征战,他滔滔不绝。
魏郯的那些画简简单单,只能看出他每日穿着什么,在地上还是在水上。而确切的事qíng,却是此时才知道。
梁玟中了魏郯的计。梁玟攻北方,土地乃是其次,最主要的却是粮糙。十几天里,魏郯千里设伏,引梁玟一步一步入内。而就在五六日前,时机已到,魏郯下令四面出击。梁军回师不及,在邰阳受了重创。梁玟领军回撤,却被断了后路,就在新安江的边上,梁玟在混战中中箭,坠马而死。
魏慈道:“大堂兄原本想亲自引军追击残部,可听说雍都这边不好了,便即刻班师回朝,留下孟忠、许寿等人率军南进。”
我和周氏、毛氏等人听着,皆颔首。
“我还要往城墙查看弩机。”这时,魏安从席间起身,向我们开口道。
众人皆答应,魏安行了礼,往堂外走去。
“听说水军在新安佯败了?”周氏看着魏安的把背影,神色有些可惜,“大堂兄和四堂叔将水军训了那么久,我还以为要水上大战一番才是。”
“谁说的。”魏慈不以为然,“水军在汝南与梁玟的水军可是轰轰烈烈战了一场,且对岸领军的还是崔珽。”
“崔珽?”我讶然,“他不是梁玟的军师么?怎会在汝南?”
魏慈道:“长嫂有所不知,梁玟要被罚,崔珽本不同意。梁玟便将崔珽留守,自己过了江。”
“战况如何?”毛氏问。
“当然是这边赢了。”魏慈笑眯眯地说,“梁玟水军的船骸漂得满江都是。”说着,他感叹,“还是我们阿安聪明,什么博陵麒麟子,阿安的楼船才叫巨舰。”
我听得此言,想到了魏安和崔珽的邀约,而如今,崔珽败了。
午后,我到魏安的院子里去。不出所料,他又在对着一堆木料敲敲打打,十几年如一日。
“长嫂。”见到我,魏安停下手里的活,向我一礼。
“四叔。”我微笑,看看他做的物事,仍是一艘船。
“四叔还在造船?”我问,“我听闻四叔与崔公子的水战,是四叔胜了。”
不料,魏安摇摇头:“不是。”
“不是?”我讶然。
“我不如他。”魏安道,“梁玟攻水寨过江时,带走了大半船只,而兄长佯败,迎敌的不过是些残缺老旧之物。待水军战汝南之时,崔公子手中船只不足,而我方几乎一倍于彼。崔公子仍能僵持五日而拜,可知其果真了得。”
我看着他,觉得此人实诚得可爱。
“如此,”我问,“四叔还想与崔公子切磋么?崔公子何在?”
魏安沉默了一会,点点头:“嗯,我会去找他。”
梁蕙的丧事还在办,府中忙碌了几日,我一直不曾出门。
一日,阿元去李尚那边探望,回来见我的时候,神色有些奇怪。
“怎么了?”我问。
“夫人,季渊公子走了。”阿元道。
“走了?”我诧异,“去了何处?”
“不知。”阿元摇头,却从袖子里掏出一张纸来,递给我:“这是他让公羊公子转jiāo与你的。”
我愣住,接过来。展开,上面确是裴潜手笔,只有寥寥数字。
蓬莱千里,三月胶东。
魏傕回到雍都之后,虽有韦郊jīng心调理,可是正如韦郊所言,一个月之后,他还是去世了。
他走的那夜,魏郯、魏昭、魏安以及一众子侄都在榻前送终。
府中为许姬戴的孝还未除,新的孝又要换上。
棺内,魏傕衣冠隆重,双目紧闭,灰白的脸上毫无血色。他的样子像睡着了一样,却又与睡着的样子不同,奇异的死寂。
我看着他,心底不禁欷歔。我离开莱阳,与魏郯成婚,又有了阿谧,穷根究底,是缘起此人。我对他虽从来腹诽多过称赞,却不得不承认,我对他有几分敬意。一代枭雄,曾经叱咤风云,连天子都忌惮,却也终有一日会毫无知觉地睡去,与从前的一切尽皆了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