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拉开凳子入座,直视他的眼睛,微笑道,“好久不见了。”
“好……久不见。”他的手指屈了一下,然后伸手去拿桌子上的茶壶,“这是你最爱喝的乌龙茶,我特意从姑苏带过来的,你……”
我按住他的手,摇头道,“我现在只喝红茶。”
他的目光黯了一下,松开茶壶,声调也冷了几分,“你找我有什么事?”
作者有话要说:好nüè啊,好nüè啊,我最讨厌写这种反目成仇的场面了,好nüè啊!!
打滚,真的好nüè啊!!!!
☆、商道十八
我深呼吸了一口气,尽量平静地说,“收手吧。”
“我不懂你在说什么。”
我把玉扳指放在桌子上,“这是红景天临终时jiāo给我的,现在我接管了他的产业,徽商也都将听令于我……”
我还未说完,对面的方重冷嗤了一声,“这样的话不要说用来骗我,骗徽州的任何一个百姓恐怕都不够!现在整个徽州谁不知道你被徽商排挤,就算有这枚扳指,又能如何?林晚,我早就说过,你不是做生意的……”
“啪”地一声,我的手掌狠狠拍向桌面,qiáng硬地打断了方重的话。他吃惊地看着我,几缕发丝从他脑后掉落,擦过白皙的脖颈。我喘了一口气,冷笑道,“你以为我还是从前的林晚吗?你以为我还是那个任人予取予求,不吭一声,不懂反抗的软柿子吗?方重,你以为除掉红景天,徽商就注定会溃不成军吗?”
他的手抖了一下,慢慢地移开目光。
“你有这么想赢吗?”我站起来,慢慢走到他面前,“你就这么不择手段,迫不及待吗?从前我不了解你,甚至冯子洲的事qíng,我都在心里默默地为你开脱,我说过你是我最重要的亲人,最重要的弟弟,我不想我们之间有穷途末路的一天。”他的脸离我不到一掌的距离,他衣服上淡淡的香糙味,亦如从前。我不知道自己为什么竟笑出声来,“我们,应该都为彼此牵挂过,都为对方哭过笑过,应该都怕此生会擦身而过。可是,我现在好后悔,后悔你牵过我的手,后悔和你共同生活过,甚至后悔,和你相遇过……方重,你就是个杀人不见血的魔鬼!”
他的身影僵住,双手慢慢地握成拳,而后猛地起身大步往外走。
“站住!”我追过去扯住他的衣袖,“我话还没有说完!”
“放开!”
“我说我话还没有说完!”
他猛地转过身来,用力地掐住我的脖子,把我狠狠地按在墙壁上。我这才发现他双目猩红,脸上满是泪痕,像一头被咬伤的野shòu。这样的一张脸,竟与遥远时空中的另一张小小的脸重叠,接着他沉声道,“林晚,我不想亲手杀了你,你别bī我!!”
“你也会痛吗?”我抓着他的手腕,艰难地说,“你夺走别人xing命的时候……有没有想过……他们的亲人也会痛?……八年前,你为突厥的骑兵指路的时候,有没有想过有多少人会因此而痛苦一生!!!!”
他呆住,面部的表qíng好像突然崩塌的土墙,手上的力道也渐渐涣散。
我按着被他掐过的地方,猛地咳嗽两声,心里下了一场瓢泼大雨。说出来了,终于是将时间qiáng行停在了这里。我们之间的过往,是我的huáng粱一梦,是他的自欺欺人。我和念临风之所以错失八年,我和念临风之所以变成如今这般的局面,全都是他一手造成的。一个人,同时带给我毁灭和重生,就像把时间硬生生地拉扯成片。
我从墙上的影子,看到他抬起手,而后又慢慢地收了回去。我们沉默着,墙上的影子又在慢慢变小,我大声道,“站住!我说过了,我还没有说完!”
他的声音轻得就像一缕烟,“我们之间,还有何话可说?”
还有何话可说?也许没有问候的理由,没有并肩的温柔,就像再也没有掩饰的借口。
“为什么不否认?为什么不继续欺骗?为什么不像八年前,我痛不yù生醒来时一样,继续编一个不苦不痛的梦给我?你对我为什么就不能再狠心一点?”
他没有说话,外面的雨声渐渐变大,压过了这狭隘空间里的沉默。虽然都不说,但我们很清楚,没有什么从前,也再不会有以后。
我抬起头,对着他的背影艰难地说,“红茶的价格还是十两,不会再改变。若是你们不肯收,我们就卖给别人。”
他背对着我,我看不到他此刻脸上的表qíng,是嘲讽,是难过,亦或是痛下决心。过了很久,他才转过身来,脸上换成了一贯的冷漠,“我说过了,那些商户不会听令于你。”
“那我们就试试看?你别想以低于十两的价格拿走徽州红茶,我发誓。”
他看着我,用一种几乎没有感qíng的声调说,“林晚,过了今夜,我不会再对你手下留qíng。”
“正好,我也是。”
他勾了勾嘴角,慢慢地走出了水云间,彻底地消失在我的视野里面。我有一些恍然,直到心口的钝痛越发明显,才跟着走了出去。
李慕辰曾经问过我,方小八那么爱黑色的人,为什么很少在娘面前穿黑色?我说,因为我喜欢热闹一点的颜色。红袖曾经问过我,为什么二爷喜欢的东西和夫人都那么像?我说,因为我们是比亲姐弟还亲的姐弟。方重曾经跟我说,过分依赖一个人的苦,他也懂。我却从来没有告诉过他,他何尝不是我的另一份苦……
我对他,说不清到底是恨多还是爱多。到了如今,恨也消弭了,爱也埋藏了,我们都清楚,一切都停止了。
“夫人,你的脸色很难看。”白蔻走过来扶住我,顺便伸手给我把脉。
我轻轻地拂开她,“让我一个人走走。”
“不行,夫人……”
“我说让我一个人走走!”我跌入雨幕里,好像只有痛快淋漓的雨水,才能化解那道伤口的疼痛。我努力地仰起头,闭着眼睛,原来雨水居然是咸的,和泪一样。我很累了,却找不到回头的路。过了一会儿,又有人来拉我,我用力地推开,大声地吼道,“滚开!”
眼前的人比我还láng狈,袍子的下摆上都是泥点,发丝凌乱地贴在额前。
“林晚,我给你两个选择,一是马上跟我回去,或者我现在就使用武力!”他大声地凶我,像小时候我做错了事的时候一样。可小时候我怕他,现在不怕,反而大笑了两声,“寿阳郡马今日怎么有空露面了?郡主可好?贤王可好?”
他眯起眼睛,疾走过来,伸手就把我扛上了肩,“胡言乱语!”
“你放我下来!”
他狠狠拍了一下我的屁股,“你跟着红景天都学到什么鬼东西了?你被方重伤着了,现在反过来攻击我?你淋雨生了病,他有损失没有?你学到的东西就是让亲者痛、仇者快?还有更赔本的生意吗!”
我喃喃地说,“他不是仇人,是弟弟,是亲人。是很重要的人!”说完,终于忍不住掩面痛哭,“在我一无所有的时候,是他用八年的青chūn陪伴了我。”
念临风停住脚步,把我放在一处略微宽敞的房檐下,用袖子小心地擦我的头发,“那你有没有想过,你的一无所有是他一手造成的?你这孩子,为什么总记得别人的好,不肯记别人的半点不好?”
我抬起眼睛看他,抱怨道,“明明是你说记得好的事qíng,会让人活得更轻松。”
“你就用在这种地方?!”
“那不然呢?”
他叹了口气,伸手把我拉进怀里,抱得很紧,“晚晚,刚刚白蔻来找我的时候,我真的吓死了。我不要你当什么掌户,也不要你带领徽商,我要你好好的,长命百岁。别的事qíng都jiāo给我来,好不好?”
“不好。”
“又调皮!”
我抓着他的手臂,掌心传来他的体温,浑身的寒意有所减缓,“我走不掉了临风,我拿着这枚扳指的那一刻,就被下了个套。你记得刘备临终也给诸葛亮下了个套吗?洪大爷真是很狡猾啊。他自己累了,就把这么个烂摊子丢下给我。”我的眼眶又有些湿。
“但他从未看走眼过。”念临风总算和煦地笑了一下,“他的眼光跟我一样……”
明明还有一个字或两个字的样子,却被故意藏起来了。
回到我住的地方,白蔻和决明早就备好了替换的衣物,也准备好了沐浴的热水。他们看到念临风的“尊容”时微微有些发呆,决明甚至脱口而出,“少爷你怎么……”
念临风迅速地丢下我,逃之夭夭。
等我们沐浴更衣完毕,白蔻又端来了热腾腾的姜汤。我心不在焉地喝了两口,催念临风回去,“现在不仅有一只狐狸jīng,还加上了一只老狐狸,你就别给自己找麻烦了。”
“我今夜不回狐狸窝。”他接得倒挺顺畅,“还是兔子窝呆着舒服。”
“这是我的房子!!我说不让你住就不让你住!”
念临风轻笑了一声,凑到我耳边,“请问兔子姑娘,你确定这是你的房子?还是因公得的便宜?”
我理直气壮,“就就算是因公得的便宜,也跟你没关系!”
“哦?那请问这个公是什么?”
“九州商会啊!”
他正经地点了点头,“恩,没错。那请问九州商会是谁的?”
“……”我就知道啊,我就知道!陆羽庭,贤王什么的,那都只是狐狸的水平,眼前的这只才是百shòu之王,肚子还是黑的!
我气得上chuáng睡觉,又猛打了两个喷嚏。等躺好了,念临风才跟着躺进来,搂我在怀中,“晚晚,还难过么?”
“好多了。以后想恨一个人,就只记得他所有的不好。”
念临风不悦,“……你还想把不相关的男人记多久?晚晚,你这是在刺激我么?”
我马上闭眼装睡。迷迷糊糊的时候,依稀听到他说,“徽商和苏商之间的恩怨我不便贸然cha手,此后几日,我要陪贤王去疫qíng最重的几个地方走走,看看药方的疗效。这里有一个锦囊,若是事qíng实在棘手,就把它打开来。”他好像把什么东西塞进我的枕头底下,我翻了个身,没有理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