韩氏因问何故,秀英便微露其意:“因咱两家有些个渊源,官人道是与府上那一位也是有缘见过,不免想为他嗣子多一回嘴。”
此言一出,不特韩氏与珏哥生母华氏,便是太夫人,也是惊喜的。华氏是太夫人娘家侄孙女儿,珏哥于太夫人,自不比寻常儿孙。珏哥眼见要走科考的路子,能有这样一门亲事,实是大好。
外间男人们一处,也是这般说。朱震早分出去住,洪谦与朱雷却是演武场上,一道比箭一道说话。听了洪谦说要“做媒”,朱雷会心一笑:“你相事了甚样好人家了?”洪谦因说了:“原想说的是梁相孙女儿,只恐,不是拜相有望的,人家不肯许,倒显得咱们不识好歹了。苏先生这里倒是好说,珏哥也是一表人材。”
朱雷一松手,箭入靶心,笑道:“梁相女儿、孙女儿十数人,哪能个个都许了宰相了?你便说,又未必不成。”洪谦道:“他家太夫人厉害,令弟家里乱得很,jīng明人家且不愿趟这浑水儿。也就是苏先生家里人实在,好哄他家个好女孩儿。”
朱雷道:“你怎拣那老实的好欺负来?这却不好,梁相家教好,女孩儿亦好,只要夫婿好,想是不怕事的。”洪谦摇头道:“府上子弟,读书的少,事又多,苏家未必肯嫁。”朱雷心思,若能为珏哥求娶梁家孙女儿,珏哥嗣祖父是九卿,外祖也是显赫,真个门当户对。他倒想为自家孙儿求苏家女,不想叫洪谦否了。只得叹气:“看来是个没个缘份了。”
洪谦笑而不语。
夫妇二人走后,朱雷与母、妻说话,两处都得了消息,皆道是好。太夫人却叹一口气道:“却是伤神了!那里润哥兄妹两个年岁已大,尚无处说亲哩。”说得朱雷夫妇皆默然。
洪谦虽不明说,字却咬得极准“令弟家里乱得很,jīng明人家且不愿趟这浑水儿”,朱雷却知纵命名苏先生家里人实在,洪谦也不会胡乱帮朱家“哄他家个好女孩儿”。不将朱震家一滩浑水澄清了,这亲事也是不成的。如何澄清,便是要将这最后两个婚事完了,将分家之事弄明白了。
太夫人道:“沛哥也算大方了,也不要他们命,也随他们分家产,只不消叫这些个人在珏哥眼前晃着添乱而已。那家也该分了,清哥自成婚来,已有了四儿三女,又有几个婢妾,源哥也开枝散叶,那处家小,盛不来这些个人了,不如趁现在都分了罢。免教添乱。”
韩氏冷笑道:“也不知是甚样人教的,好好一个姐儿,吃年酒时竟说出那般上不着天下不着地的话儿来!休道人家姓洪,便真个姓朱,她也是对长姐不敬,讥讽天家!亏得太子妃好肚量,娘想,能治得两宫缄口的人,只说教她两句,可不是留够体面了?却是瞧谁面上不与她计较的?我只恐这许多人的脸面不够她一个人糟蹋的。”
太夫人道:“儿孙自有儿孙福,我管不得他们那许多了。大哥便与二哥说去罢。”
朱雷答应一声:“儿便去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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朱震听了朱雷如此这般一说,既喜珏哥婚事有成,又忧幼子幼女之亲。京中勋贵等人家中子女婚事,远不如平头百姓想的那般容易,父母富贵家资却要分与诸多子女,各人分的便少,分家后过得不如以前的便多,是以婚配上头便格外小心。都想要个有前途的女婿。尤其苏家这般,不乐与勋贵家结亲,朱珏还真个是高攀了。似朱润与朱洁,结寻常士绅人家,亲家是求之不得,若要好姻缘,真个难比登天。
朱雷道:“他们还想有甚大出息来?一拖两拖,士绅人家也无有了,难道你要与商户结亲?商人重利,有利的才要,这等……如何肯要?”几要将“招灾”二字说将出来。
朱震叹道:“也只得如此了罢。”
朱雷道:“休说沛哥心狠,清哥家也真个没个计较!好好吃个年酒,一个毛丫头怎地那般多话?谁个教的她来?!无人教,她能这般无礼?存的是甚心?她是姓朱,终要嫁与外姓人,倒好对本家客人挑三拣四!挑拣也轮不到她!依着我,休要留,留下又别人怨念!旁人本不yù与她计较了,她偏要自己寻事,甚样病人都救得,唯有寻死救不得!”
朱震道:“我听大哥的。”
朱雷道:“润哥兄妹婚事,娘自cao持,早早将他们一娶一嫁,也好早平你这府里事。只有一条——你那贤良人儿现在吃斋念佛,她儿女婚嫁,叫她出来不叫?”
朱震道:“她病了,不能见客。”朱雷方才不说话了。
太夫人与韩氏出手极快,不几日,与朱润订下京外一乡绅家女儿为妻,又将朱洁亦嫁与京郊一户殷实人家。两处亲事皆是太夫人与韩氏cao持,先是朱润定亲,任他哭求,朱震也不许段氏出来。只得将泪儿一抹,板一张脸儿往岳父家去。朱洁比乃兄更得父意,也将眼睛哭得红红,朱震竟是铁石心肠,一丝儿口风不肯松来。朱洁闻说要嫁与个土财主,恨得直叫“娘”。却叫韩氏说:“没你那个娘作孽,你也不至有今日。”
这两个年幼的倒好打发,只消朱震威严,闹不两口,只将他两个身边人或打或卖一回,也都老实了。朱清、朱源却都已成婚,且拖家带口,又有岳家,朱震不理会儿子,却不得不与岳家多费许多口舌。这两家与朱家结亲时,尤其是将女儿嫁与朱清的,也是因着朱清是朱震剩下来的“嫡长子”了,眼下qíng状,女儿往娘家一哭诉,实叫家里人难受。
霁南侯府铁了心肠,单问:“将女嫁与继室子,原该想着有这一日,怎又啰嗦,可是也有甚不好心思?”弄得两亲家不好再言了。
亲事定得极快,不消半月,两处新亲家那里便走礼毕。太夫人又示意朱震:“只待姐儿出了门子,便好分家!休待珏哥说亲时,一gān子叔叔婶子来摆长辈谱儿。你且放心,珏哥之事,我自一力承担。”朱震脸上皱纹更密,颇有些儿苦相道:“儿子不孝,还要劳累母亲至此。”太夫人道:“也不是你一个人的事儿。哪个造的孽,我心中有数哩。”
这两门亲事cao办得极快,既快,难免有些儿仓促粗糙,却是谁个都顾不得这些个了。朱润娶妻,妻子不丑不俊,家资不厚不薄,娘子倒是个有计较的人儿,晓得轻重。dòng房夜受了些儿委屈,也是不显,敬茶时不见婆母也不惊。只管看好自家那一分嫁妆,慢腾腾过日子。
小姑子成婚,她也帮衬着,丈夫冷脸,她也忍耐着。待朱洁三朝回门儿,与两个嫂子哭诉,她也一旁面露忧色,却不多嘴儿。因她安静,他家时,太夫人做主,将朱润一分家私,悉jiāo与她来看管,朱润要吃酒,也只好寻她去讨钱了。后因生了个哥儿,连朱润,她都不管了,只管看着儿子过日子,不与朱清、朱源两处亲切,却往与霁南侯府里jiāo往,养个女儿,也不令与朱洁等人亲近。因而她这一房也得霁南侯府些照看,连同她中了举人的娘家兄弟,也得补了个小官。——这却是后话了。
却说段氏叫拘于佛堂,无时不刻不念着她的儿女。忽一日听闻家中儿女要成婚,心头不由一喜,经由这个由头,她也好出来了罢?哪知外头锣鼓喧天,留与她却唯有一室清冷,俗呼号时,太夫人早遣几个粗壮婆子来看守。段氏yù疯不得,唯有默默流泪,竟连新妇一面也不得见,也不知女儿将来过得如何。
那头朱洁成婚,太夫人也不好作践亲孙女儿,与她选了个殷实乡绅人家,故不如侯门富贵,也是使奴唤婢,其家境与当年程家也仿佛不差了——又因朱家势大,只要朱洁不犯大过,闹些儿脾气,婆家也只好忍了。只朱洁心气不低,肚里又带着气,嫁过去又担忧段氏,并恨她三个兄长叫人刻薄了。因韩氏于她婚前好说歹说了许多,她也不算笨人,晓得出嫁女与在家中时不同,方敛了些脾气。
不幸却遇着了件奇闻——她自京中带去的婢女也是经挑选的,固不妖娆,比之乡下使女,却是标致许多。却不是她丈夫敢伸手,乃是朱洁丈夫的心腹小厮儿一眼便看上了朱洁一个侍女。这于朱洁是个好事儿,到便好笼住了丈夫的心腹,将来管家也是便利。
哪知能做到家中哥儿心腹小厮儿的,不是从小儿买来长大,便是家中家生子儿,总是在这家里时日长的,叫人放心的。既在这家中年岁长,便有些儿门道、与家中人极熟。他这熟人里头,便有朱洁婆母身边一个心腹大丫头,这小厮儿与这丫头原是公认的一对儿了,两个都是家生子儿,父母都允了,家主也允了。只等哥儿事定,过一时,便好婚配成房。
岂料横生这般枝节?
便又生出无数故事来,将朱洁好胜之心激起,惹得婆母不快。家中频生事端,弄得婆家不得不将她高高供起,却不令她管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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朱家热热闹闹办喜事儿,宫中却一片太平。皇后叫打了回脸,官家趁势命人训斥了一回,且说皇后:“非特东宫在孝中,你我亦在孝中,想鲁王新逝,皇后悲伤过度,致有昏悖之举,亦闭门静养。”禁了她的足。
那头慈宫却是自己沉寂下来“养病”,也不叫人侍疾,却说梦着先帝了,要吃斋还愿,连平日之请安也不见了。淑妃连番求见,慈宫只见她一回,命她:“老实呆着。”淑妃无奈,她却是不能招见原侯等人的,只得在宫里生闷气。
青柳往外取新洗的衣裳,回来将这些个说与玉姐听,且说:“可是作怪,怎地又不动弹了?”
玉姐笑道:“她们不动弹,难道不是好事么?”青柳道:“瞅着不像老实人哩,且,若动了,咱是不怕。只怕她不动,憋着坏哩。”
玉姐担心的也是这一条儿,却别无他法,只得吩咐:“自今而后,要更小心才是,我已占着先手,纵有些个事,也会有人道是旁人陷害。你们出去,不可多说,只管多听。”青柳等垂手应了,心中也是忐忑。
玉姐不免去问九哥:“册封之礼渐至,会否出甚意外?”九哥道:“外有朝臣,内里纵有些许小事,也无关大局。只管谨慎度日,过了这一时,便好。”玉姐叹道:“好似满头乌云,你将伞撑开,它只不落雨,好不磨人!”九哥笑道:“且有得磨哩,咱们年轻,磨得起。”玉姐深以为然。
九哥道:“此事烦心,我却有件喜事要说与你。”玉姐因问:“何事?”九哥道:“岳父与苏先生家姐儿说亲哩,将五姐说与大理寺卿家的嗣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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