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得小茶儿掩口儿一笑:“夫人又说笑话儿了。谁人不说娘娘聪慧来?”秀英哼一声儿,不与她搭话。玉姐使一眼色,小茶儿会意,上前逗着章哥,教他与秀英说话儿。
玉姐长舒一口气儿,道:“他一举一动,都在我眼里,又能做出甚事来?我有事要请娘去做哩。”秀英抱着章哥,祖孙两个一齐看向她,玉姐凑了头过去,秀英见了,忙将头也凑了过来,只听玉姐道:“娘好打听打听,这京里勋贵人家、朝廷大臣,哪些个家风好的,家里有与章哥年纪相仿的哥儿的,好说与我听。”
秀英狐疑道:“你问这个做甚?要寻来陪伴章哥?”玉姐道:“我只心里有个想法儿,娘先与我看着。”秀英道:“你想要甚样儿的?”玉姐道:“要家内风气好,没有污糟事儿的。”秀英道:“才说你胆大来,如何好不与官家商议?”
玉姐道:“我又不是要定了,娘只管打听了来,顶好叫爹去打听。要多些个,小儿郎们一处,也好增些阳刚之气。否则这宫里尽是些个女子宦官,日子久了,他也刚qiáng不起来。”
秀英道:“可是方丈、真人与你说了些甚?”不悟与清静亦常往宫中说法,因他两个“为人方正”,朝臣便也不阻拦。九哥听得少,倒是玉姐听得多,是以秀英有此一问。
玉姐道:“娘休问,只管与爹暗中打听了来,休露了痕迹,待事成了,再说。”
秀英只得应下了。
玉姐心内想的却是,好与章哥做个同学,否则宫里女子宦官皆yīn柔,养成先帝那个样儿,哭都来不及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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秀英得了玉姐的话儿,回去与洪谦一说,洪谦道:“从来皇子也不是独个儿长大的,总有些个伴当,是小宦官居多,自小一处长大,也知主子心意。伴读也有,却不是总有的……也是,官家与玉姐都是民间长大的,难免带着民间的习俗进去,也不算坏。”
秀英道:“果然使得?”
洪谦道:“果然使得。”心中却想,打小一处长大的,可靠!又能看得清楚,且孩子做了伴读,在朝为官的父兄难免会有偏向。不似九哥这般,一朝登基,手头上可信的人也没几个,不免掣肘。这些却不与秀英说了,只叫秀英紧着口风,又问说话时都有谁个听着。
秀英道:“都是心腹人儿,连那头亲家与的碧桃、青柳,都有差使不在跟前。”
洪谦道:“太子还小,读书总要三、四年后,且不急,好生看着。”秀英见丈夫允了,这才放下心来。
自此内外均安,秀英固留意着幼童,众人也只道她儿子年幼,爱屋及乌,说儿女经而已。
这年正旦,颁了新年号叫做个安泰,是为安泰元年。原当盛大的,因外有战事,内里皇后有孕,经不得劳累,竟有些个肃穆之感了。
二月里,崇庆殿修葺一新,玉姐迁至崇庆殿待产,章哥因年幼,亦随她居住,却是安置于东配殿内。临入住前,大相国寺奉以铜佛一尊,清静奉鼎一座,各为镇宅。将皇太后气个倒仰:我又不曾临行前做甚镇魇之事,这是要做甚?!
玉姐只做不知,将这二物置室内供奉起来。便于崭新殿内,择选赐往宫外之物——洪谦生日,正在二月十六。
三月初六日,玉姐于崇庆殿产下次子,名儿尚未曾取,内外唤作二哥便是。二哥满月后三日,陈熙便率众出击。
先是,过了年,围城之虏便渐撤了开去,到得二月,已悉撤尽。盖因chūn日已至,糙场渐绿,也当放牧牛羊了。劫掠并非回回有收成,总要靠牛羊填肚子。又因久攻不下,又无战绩,各部也渐不听使,虏主亦须退而重整,以待时机。
所谓敌退我进,天朝这头儿马却并不是靠出去啃糙的,一整个秋冬,都使搀了豆子的饲料jīng心喂着战马,上等的战马还要添些个蛋清。养得油光水滑,只为追击。
第120章 胜仗
却说玉姐迁于崇庆殿,终于正了位次,于殿内产下次子,于内于外,都是件好事qíng。九哥小夫妻两个将此视作个当家作主的标志,自是开怀,连盼着前线消息时都没那么焦灼了。
秀英更是欣喜,忍不住对洪谦道:“有了二哥,我这心便放下大半了。”
洪谦口上不说,心里想也是这般,出嫁的女儿,总是盼她能在婆家过得好的,这过得好的头一样儿,不是丈夫不是婆婆,乃是有自己的儿子。秀英此言,倒是颇得洪谦之心,口里却道:“有儿也不能放心,还要教导成人才能得安生。”
秀英道:“太子极聪慧的,怎会不好?”
洪谦道:“出了门儿时,休这般喜上眉梢的模样儿才好。”秀英道:“我省得——我又有一个想头儿,你看,咱家珍哥、宝哥与宫里殿下差得也不大……”洪谦道:“他两个有一个便得了,大姐叫你帮她打听事,是要你帮忙,你倒弄成她帮咱了。”秀英道:“我不过这般一说罢了,都弄了去,是招眼,苏先生家儿孙是极好的,你看如何?”
洪谦笑道:“当然。”秀英道:“旁的只好再看了,这二年我虽也见了些人,却不是极熟。”洪谦道:“今年且不急。慢慢看,人要可靠才好。”秀英道:“是哩。可不兴有帮倒忙的。你外头见识多,哪家是可靠的?”
他两个正议着玉姐jiāo办的事儿,外头程实一路飞奔到二门上来报信儿,帽子都跑掉了,二门儿上叫他浑家拦住了:“你这般奔跑又是为个甚?帽儿也丢了,头发也散了,你奔丧哩!”程实叫老婆骂了,也不还口,只说:“奔你的丧哩!我报丧哩!”
他浑家啐道:“咱这府里,亲戚也不多,旁人哪值得你这般奔跑?”程实道:“你懂个甚?!是那新做了尚书的老太公家里死了人了!”将他浑家唬了一跳:“谁个死了?”程实道:“他那后娶的母夜叉!”他浑家拍着巴掌儿笑道:“那个恶人早该遭报应了,为这你急个甚?!要做孝子哩?!”
程实道:“你懂甚?!不看僧面看佛面、打狗还消看主人,咱家大官人极善心的一个人儿,恶那夜叉,却怜那家里哩。快与我报了去。”他浑家这才不取笑了,也将脸儿一抹,作个焦急模样,匆匆往秀英房里回说朱震继妻死了。
秀英与洪谦正说话哩,听这讣闻,着实晦气,秀英道:“知道了,将我与官人素净衣裳翻两件儿出来,咱也当吊个孝去。那家里分了家,余下的老的老、小的小,五姐是咱做的媒说与那家哥儿的,她头回cao持大事,总要与她撑个场面。”她说话又快又响,说完再看洪谦,果然脸儿已yīn了。
当下再不多言,换了衣裳,备了祭仪,一乘马、一乘轿儿,先往朱震府上去了。到得朱府时,苏五姐儿已换了孝服于后堂支应,朱珏正读书时被家中叫了回来,朱震已自衙里回来了,连同段氏所出的三个儿子都在前头看扎棚灵。朱洁因嫁在城外,往外送信的此时恐还未至其家门。
见洪谦来,朱珏忙迎了上去,朱清等看这洪谦好像前世仇家,不过碍着母丧,又有父亲在眼前,不好发作而已,却已是三双眼睛通红看他。洪谦将一边嘴角儿往上一拉,做个皮笑ròu不笑样儿,满眼轻蔑,一句话儿也不说,只上前安慰朱震两句,又说朱珏:“纵有事,也休忘了读书。”
秀英自往后看苏五姐儿,苏五姐儿正有些个难支应,盖因段氏有三子,其妻皆是朱珏婶母,苏五姐虽是本支冢妇,也须尊敬长辈。这三个妇人一时嫌妆裹不好,一时又呼:“阿家往日最爱那云头簪子,好与他妆裹了,簪子哩?”竟是疑着苏五姐克扣了段氏私房。
吵闹间,秀英便到了。苏五姐儿迎了来,秀英进门便拍手道:“府上好热闹,死了婆婆,儿媳不先哭灵先灵婆婆私房。我原来吊孝的,如今只好看一回热闹了。”说完便拣张椅子坐了,翘起脚儿来看这妯娌三个。看得这三个皆闭了嘴儿。
秀英才使了眼色假意对苏五姐说:“你家人口虽不少,都是分出去了的,管不得这府里事,你且忙去,有你这三个婶子的热闹看,我也不用人招呼了。”苏五姐忍笑,一旁分发孝衣、雇chuī打人、吩咐厨下备饭等。
不消多时,霁南侯府上亦来人,秀英这才退往一旁,只陪太夫人说话,请她:“节哀。”不多时,金哥放了学,洪谦早留话,叫他也来看一看,与段氏上了一炷香方命他往后头寻秀英去。
秀英已与太夫人一道,往苏五姐处看她新生的女儿大姐去了。姐儿单名一个芳字,生得斯文秀气,秀英抱着不松手儿,与太夫人两个说话哩。听说金哥来了,秀英才放下芳姐儿,道:“我那金哥也是半大小子了,不合叫他往妇人住处跑,我还须出去看他。”太夫人便扶杖,与她同去。
去时见金哥已在院门外候着了,并他的书童儿两个,朱府下人陪着,两个只不进门儿。太夫人便赞道:“是个懂事的孩子。”秀英忙谦逊,金哥默上前来拜见太夫人并见母亲。
洪谦将面子做足,留足百两银铤子做祭仪,方携了妻儿归家。那头朱家自办丧事,儿孙守灵、哭灵,又出殡、入葬不提。
出殡日,洪谦亦使人于道旁扎了个棚儿,也与他家做个脸,却并不随行了。待诸事毕,天已炎热,人多不爱出行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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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旁的都是虚的,唯有儿子才是实的。”此语实乃程氏一门数十年之教训,秀英说出来时,口气里满是感慨。
此时她正与素姐母女两个一处坐着,磕着瓜子儿,闲说些京中事。自生下这些儿女,又有了外孙,秀英看这母亲,心中也多生许多亲近之意。所谓养儿方知父母恩,秀英益发觉着素姐这些年虽懦弱又好犯糊涂,却也老实不再生事,秀英待她便越发软和起来,时常来与她说个话儿。
素姐自江州往京城来,自语言至饮食都有些个不大适应。想京中贵妇,连玉姐都要背后挨一句“南蛮子”,何况素姐?素姐是个纤细的人,纵说到她面上,见过两回人,总觉人看她眼神儿不对,便推说寡妇人家不好凑热闹,死也不肯出门儿。秀英只道她xing腼腆柔弱,便也不qiáng她,只多抽空儿来陪她罢了。
素姐听秀英这般说,也道:“儿子不嫌多,娘娘能再生两个才是好哩。”秀英笑道:“眼下也够了,还在孝里哩。”心里想的却是,章哥已两岁半了,官家再过二年才出孝,章哥已能读书,二哥也好有两岁了。玉姐尚年轻,再怀上也不是甚稀罕事儿,到那时纵有个后宫叫临幸了,生下孩子来也比章哥小了数岁,无力与章哥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