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氏也叫说得噎住了,她与淑太妃本非愚笨之人,实是皇太后所说,乃是戳中了她们心中那点心事。又在帝后与诸多晚辈面前,十分下不来台,一时面红耳赤。
皇太后却又将眼睛移到九哥身上,九哥自以行得端、站得正,夷然不惧,上前一步道:“娘娘自是问心无愧的。从不欣喜做了皇后,从不曾受人叩拜,从不有一丝得意,从不想着鲁王远大前程,也从不为难儿女的。真个是一代楷模。”
听得诸人都惊呆了,只道这话儿当是皇后说出来的,怎能是官家说的?
玉姐心道,你这几句话儿,憋了足有十几年了罢?叫记下来,可有你受的。yù待与他圆一圆,却听九哥道:“娘娘放心,舅家人,我自会照顾得,必不令绝了香火。”玉姐听他这般尖刻,一句话儿也说不出来,只得附皇太后耳边道:“您放心,您该得的,一丝儿也不会少。”旋即追着九哥出来了。
九哥带着怒气,道:“她犹不知悔耶?!若说孝愍太子碍他道路,则赵王何辜?为难你时她也不曾手软,不过是占着先帝妻子的名份而已。既得其利,不思感恩,反说委屈。”
玉姐默然,她却是有些儿明白皇太后之心,初一时确不是她能做得了主的,此后却是受故去的太皇太后辖制,一步错,步步错。更言的是,九哥又有那样一个亲生母亲,申氏实是做得太好了,两相对比,九哥更不喜这个嗣母。
想而又想,玉姐道:“她也只有这几日了,便让一让又能怎地?她如今也只有嘴上痛快了。”九哥低声道:“我只是不忿罢了。”两个慢慢走向前去。
皇太后发这一回话,实是回光返照,当日便崩逝了。九哥命治丧,却又比出元后与太皇太后之例,减其份。彼时李长泽休致,丁玮便上来奏道:“皇太后之丧,岂可低于皇后例?”九哥道:“则又如何可高于元后?”丁玮道是他记着皇太后yù行废立之事,上前道:“如此,可于谥号上做些增减。”
九哥想着一回,道:“也罢。”于是,皇太后除却惯用的一个“孝”字而外,其余如慈、惠、端等美谥皆无。便是陈烈,也不曾为她争执。太学生原是好愤激的,亦三缄其口,皆为其曾yù助逆。
玉姐却晓得,九哥并非为着皇太后不喜九哥,九哥才要如此待她,实是为着皇太后先时非己所出之子不慈之故。然九哥得为天子,她能做皇后,却又是因着皇太后将先帝之家搅乱,这个中因果已是理会不清。皇太后生前说孝愍非她害死,临终之言,玉姐倒也肯信她几分,这个话儿却不好轻易说,一旦说了,立时又要生出事端来,头一个为难的便是王氏了。
是以玉姐只与九哥道:“大郎放定的日子,该当往后推一推了。”
第162章 番外二
太子妃于氏,已休致之宰相于蓟曾孙女儿,已休致之宰相梁宿之曾外孙女儿,祖父于珍,现为刑部尚书,父亲于琏,太学博士。正所谓系出名门,自有一股傲气。本朝之皇后、太子妃,多是出自勋贵之家。她得以脱颖而出,却是因着她有个特立独行的婆婆。
于氏自幼,便听着坊间有些个议论,说这皇后相当难缠。于氏所居之坊,自非寻常民宅,所听之议论,也并非民间议论。民间议起,多是说这娘娘仁慈,又有仁义,且是天生的好命云云。于氏听着的,却又是另一番说法儿。
她也尝随祖母见些个贵妇人,内多有谨言慎行之罪,也难免有一二口无遮拦之人。早些时候儿听着“南蛮子”、“小气”,后来便是“手狠”,到得与皇太子选妃之时,便听过一句“有独孤之风。”
作者有话要说:她也是幼读诗书,晓得隋文帝之皇后独孤氏,xing好妒,又好gān政。文帝之功绩,她也是“与有荣焉”。然她之好妒亦是有名,非特管自家事、娘家事,连臣下家事,也要管束。若有大臣宠姬妾,她便要抑其升迁,百般压抑。乃至于长子杨勇,更因宠爱姬妾、不亲近元妃,终令她下了决心废去太子,另立那会做戏的杨广做了储君。
两下儿一对照,确是十分相似。无论朝臣如何说,于家上下,对皇后之考评却是极好。有独孤之风好啊,于太子妃实是件好事,有这样一位母亲,纵太子稍有过份之处,太子妃也好有个借力的靠山。何况太子乃是文臣教授出来,想也不至于好色。本朝实不曾有过如何好色至逾礼的储君、官家。
于氏更叫长辈教着,必要侍奉好婆母。
这婆婆倒是好相处,也知诗书,也不甚挑剔。于氏虽时常觉她gān预政事,稍有不妥,奈何朝廷不言声儿、官家不言声儿,宫中皆习以为常。于氏便将嘴儿一闭,只管与婆婆捏肩膀儿去。
这婆婆非止像独孤像了个十成十,竟比独孤还甚。也不与东宫置姬妾,也不提与太子些美婢,竟与宫外诗书大族规矩一般,乃是禁着子弟亲近女色的。无怪乎于蓟等人,张口闭口,便说士人之女如何如何有礼。细思起来,这便是少时听着贵妇人所说之“小气”了。于氏心道,小气得真个好来!
原以日子便好这般过来,哪知天有不测风云,这般千载难寻的好婆婆居然一病不起。于氏惊惶之下,急往待疾。
说来也怪,官家许是年轻时国事繁剧,用心太过,每年总要病上几场。皇后却一向健旺,连个风寒也少染。人心内原本是想,官家并非长寿之相,一朝宾天,不知这母后会否gān政?太子类父,又有些肖母,于国事上头并不生疏,母子二人不知要如何相处了。是以一旦皇后病倒,朝野皆惊。
于氏等妯娌几个,皆往榻前伺候,不几日,却又不便。乃是这官家只消退朝,便往崇庆殿里来,于氏等须回避。于是定下次序,于氏等白日侍候,到得晚间便由章哥等兄弟伴着官家在崇庆殿里。
如是忽忽半月,竟致不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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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一日,九哥忧心忡忡,携儿子往朝上去。玉姐忽地睁开眼睛,叫朵儿道:“扶我起来,将东边柜子里头一格,我那身衣裳取来。”
朵儿喜道:“娘娘!娘娘可是觉得好了?我这便服侍娘娘起身。”于氏瞧着不大对,凑上来前来,试探叫一声:“娘娘?”却见玉姐笑道:“你是极好的,我有留书与大郎,他自知当如何待你。只盼你与大郎,也如我与官家一般才好。”
于氏越发觉着不好,朵儿已取了衣裳来,于氏上来相帮着穿上。玉姐却又吩咐朵儿:“来扶我。”往内室一只雕花柜子前站了,朵儿取钥匙来开了,于柜内又取一只锦盒,打开来却是一双玉兔。又出一锦盒,内里又是一双凤头簪子。取簪子簪于头上。
于氏看着,暗暗纳罕,这似是内造之物,却也不算如何珍贵,如何珍而重之藏于内室?
玉姐却朝她两个道:“我走时,旁的我不管,却要将这些带上。”亲抱了盒子,缓缓走出,却往宝座儿上一坐,慢慢儿将眼阖上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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