若照原侯本心,齐王是他外甥,自然希冀齐王登基。皇后与鲁王虽也与自家有血亲,终不如齐王亲近。若能将事qíng推到皇后头上,牵连了鲁王,便不须自己阋墙,倒好使个借刀杀人之计。原侯悄悄将这盘算与皇太后说了,眼下qíng势分明,众人已将赵王看做了个死人,外患既消,内斗便起,也是人之常qíng。鲁王占着嫡子的大义名份,除非死了,抑或狂悖谋逆,终比齐王有胜算得多。
皇太后道:“洪氏父女着实气人。”
原侯笑道:“至多不过添一苏正耳,若事成,有何惧哉?”
皇太后静下心来一想,也对,苏正有天下名又如何,不过是在这需要遮羞的时候拿来用罢了。将洪谦pào制成苏正那样的人物,也是好的。至如洪氏,总要嫁予宗室,届时想出气也易,不想出气远远打发了也易。
是以原侯家竟不救陈奇,只恨枢府不能牵连上鲁王——鲁王延时年幼,无法说他指使。官家原还恐皇太后叫他平息事端,躲了几日不入后宫,不想皇太后居然说:“万事依法而断。”皇后来寻,官家便有了底气,将皇太后的话儿原封不动转与皇后。
皇后先已往皇太后处哭了一回,yù将甚事都推到段祐身上,管洪谦是不是真个是朱沛,都说段祐的诡计,谎报军qíng,现在想来,是想借刀杀人。也是死马当做了活马医的意思。哪想皇太后只叹息,说洪谦现下也正盯着她,若叫洪谦借机再生事,合族都脱不得身,陈奇至多一时夺官削爵,日后自有机会回来,此时宜静不宜动“否则便真个像是他做的一般了。”
陈氏内隙于焉初显。
挑事儿的人却正在御史台里与同僚讲古,讲的是个他少年经历。那年北定府来了个少年,说要投军,然一无路引、二无荐书,亏得当时边关吃紧,方收了他,哪知为防逃兵,又要脸上刺字,他便逃了。再不入营,只在北定府里厮混,或猎些野味换柴米,或与人写个书信赚房钱。这一日少年与洪谦在街上打了个照面儿,彼此都觉着亲切,原是生得极像。道是缘份,便引少年入自家居住。
直到北定府灾荒,众人逃难。逃亡人群里,少年与洪谦一家一道,一路扶持。哪料路上遇着突变,不特乱民杀人,官军亦杀人冒功,许多人丧命,洪谦只孤身挣出命来,一路逃,便也隐姓埋名。原想民不与官斗,了此残生,直到机缘巧合读了书,入了京,方鼓起勇气来揭露内qíng。
这少年是谁,不消说,众人也猜着了。洪谦道,自入京来,听了这些传闻,方知内有蹊跷,颇为其不值云云。
他地名记得极熟,也算是线索。此后不数月,枢府用心,朱震从旁推动,确是查出陈奇、段祐等杀平民冒功等事。至于是否知晓朱沛所在,故意行凶,那便仁者见仁、智者见智了。
总是陈奇削职为民,段祐运气不好,因不是文官出身又不是外戚,没了保命符,朱家又要治他,陈家又要拿他来与天下个jiāo待、与洪谦朱家等一个jiāo待,欺瞒主将、擅杀平民,条条累积,先夺官后便判了个秋后问斩。案子审结,离历年秋斩之日也只有三天,连拖个一年半载周旋的机会也无了。
段氏携其三子一女,哭泣于朱震面前,求他看儿女面上保段祐一命。朱震竟不生气,只说:“我自家儿子且不知魂归何处哩。”惊得段氏没了声儿。儿子们不敢说话,朱洁待说两句,却又恐触怒朱震。
段氏活不痛快,却又不敢死,她一死,幼子幼女又要守孝三年,儿子还好,女儿可真就没处说个好亲事了。只得暂且忍下,不意太夫人又至,整顿内宅,将母子几人心腹之人或打杀或发卖,拘段氏于小佛堂,命她静心念经。朱润、朱洁婚事,待风声过了,她来主持。
那头朱震上疏告老,官家不许,太夫人亦劝:“不过忍一二年,也好与大哥互感做犄角,珏哥出门,也好说话。”朱震除开每日勤恳公务,回来便亲教珏哥。这日珏哥至,却听祖父喃喃:“朱玉、朱成玄,多好听的名儿,比姓洪好听多了。”
珏哥不敢言声,内心实是同qíng这位嗣祖父,原本错便不在他,谁料是眼下这个结果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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却说洪谦与同僚说了许多亦真亦假的话儿,回到家中居然闷闷不乐。饭也吃得不多,将自家反锁在书房内,说要想事。不知怎地,又想起当年来了。他与御史们说的,也真也假,他自然不是北定府人,然那处原住的早流散殆尽了,倒不怕有人拆穿。他却是真个想去投军建功业的。
朱沛原是叫父亲大骂一通,说出“没有你这样的儿子”的话来。他也赌气,要泄愤,好生出去杀戳一回。
本是打猎散心,后因追的那只狐狸太狡猾跑不见了,他早追着跑了上百里地。一时贪景,竟不回去,见天地之宽广,忽生豪qíng,要投军御北地胡人,挣些军功,分明是“男儿何不带吴钩,收取关山五十州,请君暂上凌烟阁,若个书生万户侯”。翌日衣锦还乡,好叫那些瞧不起他的人闪瞎一双狗眼!
这志气很是可嘉,只恨唯有一人一马随身几块金银,手上连张地图也无有(必须cha播,理想很丰满,现实很骨感)……一路走,好容易摸到到北定府边儿上,险作乞丐模样,却记起他的rǔ母洪妈妈,婆家正在北定府。洪妈妈夫家姓洪,她随了个夫姓,唤做洪妈妈了。
洪妈妈见了他便抱着哭:“好好哥儿,怎做这般模样儿?”又唤丈夫、独生儿子洪平来拜见旧主人家,依旧供奉着小主人,又想将儿子与小主人做小厮儿使。
朱沛推辞道:“我是来投军的,怎好叫妈妈的儿子再来伺候我?”他是要打胡人立功业拼杀的,洪妈妈止此一子,不好遇凶险事。哪料投军也有个讲究,他模样倒还能看,武功也能看,然则一无路引文书、二无保人荐书,没将他做jian细绑了刑讯,还是主官心肠好。又,做大头兵,面上须刺字,朱沛瞪大了眼儿,铩羽而归。
总不好叫洪妈妈供养他,纵洪妈妈一家宽厚乐意,他也不肯,年轻人脸嫩,总好个面子。幸而他谋生手段亦多,打猎一类止偶尔为之,甚设局坑人事他都会做。不幸一回坑了人家二百银子拿回来,叫洪妈妈知道了,再不顾尊卑,抽了根扫帚枝子追着他打,且打且哭:“我对不起娘子哩~好好一个哥儿,竟学了这些下作手段哩~你怎不学好?你怎不学好?冻死饿死也不能落了下贱!”
打完一丢扫帚枝子,哭天抹泪又要上吊,她丈夫、儿子忙拦着,她便拉着朱沛的手哭:“我的哥哥儿,你娘死得早,你也要好争气,堂堂正正做个人儿。休做那见不得人的事体儿,少年时不觉得,到老自家都羞于说哩。若你娘活着,必不叫你这样的。哥哥儿,你当做个体面人儿。我老婆子不会说话,却知晓些好歹,咱好好儿过活,休走那邪路,下坡儿容易上坡儿难,你与那些人一处了,再想做回体面人,便是千难万难。奴婢脱籍从良,子孙还要叫人说哩。这莫不是一个道理?”
朱沛活这般大,没少挨揍,却天生少泪,朱震打得再狠,他也不哭,这回却叫洪妈妈打哭了。从此勤恳度日,他又识个字儿,便摆摊儿与人写书信,洪妈妈上下打点,暂将户口落在洪家。洪妈妈倒有意与京中送信,朱沛转头便走,洪妈妈也不敢qiáng他,只想哥儿不是池中之物,眉梢眼角都带着锐气,在那处许受了委屈,在这里消了气,便会回去,依旧是个尊贵公子。
又恐他脾气执拗,天天儿与他讲些儿道理,叫他收了那些个不良的嗜好。又劝他与父亲服个软儿:“可曾为了你书读得好打你?”朱沛倒也服她此说。然他书读得好时,也未见夸奖,又对朱震不满起来,更念有个段氏,心中便不快活。暗道我在此处落籍,来年考个进士,气死他们。
所谓造化弄人,便是个纨绔想从良,却遇害着北定府先是大旱,次后大水。洪妈妈家日子过不下,又不想他跟着受苦,要护送他回京。朱沛想,京中虽父亲不管他,他总还有些亲朋,也能照顾洪妈妈一家。
一行人往京城里走,须过一条河,河边止有小船儿,满装了人,半道船又翻了。朱沛不会水,洪家独生子为救他,叫水卷走了,他便自认了姓洪——横竖你没我这样儿子,我便姓洪罢了。自取个名儿叫洪谦。
哪料一路上洪妈妈又病死,洪妈妈的男人却是与人殴斗死——只为抢几口吃食,那等作乱流民要抢,洪爹不与,洪谦一个照料不着,叫洪爹死了。洪谦不免心如死灰。遇着官军截杀时,他也只躲在暗处,并不去出头儿,对他好的人全都死了,旁人死活与他何gān?
一路辛苦自不必说,流民里各种yīn暗不法事皆有。又到死不肯弃了亲生骨ròu的,也有易子而食的,他方知先前于家中过得……真个已较许多人为好了。不免暗悔起来,是否先时他也做错了许多事儿?直到了江州,便想明白,纵父母有不周之处,他也有错,纵是那段氏,他也觉是自家有错在先,毕竟,子不言父过亦不可忤逆母亲。心下厌她,也不当bào躁发狠。又思为亲人所弃,便隐姓埋名,又感念洪氏活命之恩,方做了赘婿。程老太公于他,确是恩同再造。他确不敢表露身份,只好认真过活。
次后方知这后母不好,复思而又思。及闻婢生子事,更知段氏良心早坏。开弓没有回头箭,他再也回不去了,纵回去也要束手束脚,妻儿跟着遭殃。既不好下手动段氏,也不好动弟妹,只得将且事按下。他们不来惹他,他也不去惹他们。然顶着这张脸儿,怎能不生事端?自打决心赴京赶考,便知有这一遭,他也想了对策来,横竖他的户籍一丝纰漏也无。事要来时,便自来,要叫段氏娘家倒个大霉来!
洪谦心里头一件事儿,却是眼下储位之争。若是太子活着登基也还罢了,今生他死了,皇太后心疼齐、鲁二王,先时又极待见段氏,洪谦又是苏先生半个学生,必是要扛上的。洪谦口上不说,心里也须认苏先生之恩,实不忍心这个老书呆子一辈子没迷路在山沟里饿死,临老临老叫老太婆治死了。且太子是前妻之子,其死之突然,洪谦心中未尝不有些怨气的。好歹又读了些书,知东宫乃是国本,实不好叫陈氏接连把持——若是贤良妇人倒还罢了,观两宫行为,怎生看也不是个为国的。
这也是洪家发家的机会。
原本还有丝儿犹豫,及传来赵王命硬妨克的说法儿,洪谦便再一丝儿犹豫也无了。做御史正命他意,谁个说必要宰相方能成大事来?从旁做个推手,看旁人按他心意而行,也别有一番乐趣不是?
洪谦冷笑,甚个齐王、鲁王?官家又不是止有这两个儿子。一个一个拆了罢了,由外戚而至皇子,总能牵连上的。他从外戚入手,先查陈奇,却一查二查,只觉段祐履历有些儿面熟。啧,有得用时须得用,何必投鼠忌器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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