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慕锦身子一顿,又侧首看看同样担忧的父亲,轻轻垂下眼睑。
“好!”
府上本来就养了客卿大夫,因此来的很快。
来者是一个看上去四十多岁的中年男子,衣裳简朴,神色沉稳。他背着一个药箱就进了屋,瞧见坐在椅子上的苏慕锦他微微惊讶了一下,他还以为太傅身边的小厮去请他,生病的是太傅大人呢。惊讶很快就被压下,大夫很快就拿出一个枕垫放在苏慕锦的手腕下,轻轻搭上她的脉。
原本沉稳淡定的脸色越诊越是难看慎重。
以至于最后放下手腕的时候大夫整个脸色都彻底沉了下来。
“大姑娘可有感觉哪里不适?”
苏慕锦眯着眼睛看着大夫,若有所指的道,“最近两天一直下雨,兴许是染了寒气,偶尔有些头疼。”她刻意加重“寒气”两个字,在苏青云和苏聪看不到的地方对大夫微微摇头,“大夫看我的风寒严不严重?”
苏青云也忙道,“东方大夫,锦儿的病qíng要不要紧。”
那个被唤作东方大夫的大夫微微垂下眼睑,移开了手指,拿出纸笔开始给开方子,“没什么大碍,就是受了凉,下次大姑娘注意下雨天少出门,这天儿虽然开始热了,可下起雨到底还是凉的。我给大姑娘开些驱寒气的药,三碗水熬成一碗,每日早晚各服一次,过两天就能痊愈了。”
苏青云松了口气,方才锦儿面色惨白的模样还真是吓人。
他对东方州点点头,“有劳大夫了。”
东方州开好药方就对苏青云拱拱手,“太傅大人不用客气,赶紧让人去抓药给大姑娘服用才是正理。方才老太太屋里的人跟在下说老太太也生病了,在下就不耽搁了,先行告退。”
苏青云脸色微微一僵,“老太太怎么了?”
“还没看暂时还不知道,听老太太身边儿的碧玉姑娘说,老太太这两天有些发热,应当也是染了寒气的缘故。”
“嗯。”苏青云轻轻点头,“那大夫去忙吧。”
目送东方州离去苏青云才皱眉看着苏慕锦,“身子不舒服就早些让大夫看看,拖来拖去拖成大麻烦怎么办?那些大病哪个不是小病发展起来的……风寒可大可小,下次万万不能如此掉以轻心了。”
苏慕锦缓缓从椅子上起了身,“知道了,知道了!下次女儿一定注意,风寒养个两天也就好了,而且今儿个已经没有下雨了,说不定明天就是大晴天,只要天不冷这寒气就不会加重了嘛。”
她难得的带着几分撒娇的口气跟苏青云说话,苏青云无奈,吩咐小厮拿着药方去抓药。
“爹爹,后天就是chūn闱了,你这两日好生歇着,到时候恐怕有的忙了。”她起身把柜子的门打开,取出里面的酒杯和酒壶,轻声道,“您身子也不大好,喝酒伤身还是不要喝了。”
“好。”
“那我和聪儿就先回去了,改天再过来看望爹爹。”
“嗯,去吧。”苏青云发现有了锦儿和聪儿来了这么一趟,他心中的郁结已经退了许多。
老太太不是他的母亲又如何?
他不是还有锦儿和聪儿呢么,他们是他的嫡亲血脉,骨ròu至亲,有他们也就够了。
苏慕锦就带着苏聪原路返回,回到锦园之后苏慕锦哄聪儿出去玩儿,让周嬷嬷和几个小丫鬟跟着,刚哄走聪儿就有小厮拿着药包进了锦园,把药包jiāo给了柳嬷嬷之后,仔细的嘱咐了几声才离开。
柳嬷嬷瞧着药包就匆匆进了屋,“姑娘身子不舒服么?”
“没有,只是有点头疼爹爹非要小题大做的让人抓了药,没什么事qíng。”
柳嬷嬷松了一口气,“那就好那就好,不过大夫既然开了药方老奴还是给姑娘熬些药来喝喝,方才老爷身边的小厮说您是受了寒,等会儿用完晚膳之后老奴再给您熬一碗姜汤。”
苏慕锦上前几步接过柳嬷嬷手中的一个药包,打开放在桌子上,指着一味药咦了一声。
“姑娘怎么了?”
“这不是huáng连么?”她皱皱眉,“huáng连最是苦了,嬷嬷去寻一下东方州大夫过来一下,我问问他这药里能不能添些甘糙。”
“良药苦口利于病,姑娘还是按照药方来吃药吧。”
“我最怕苦了,嬷嬷还是寻大夫来问问吧。”
柳嬷嬷无奈只能出门。
不多时就领着东方州进了屋。
苏慕锦垂下眼睑,“嬷嬷去给东方大夫沏杯茶来吧。”
柳嬷嬷一愣,“好。”
柳嬷嬷走后,苏慕锦又支开了屋里伺候的人。
人都走完苏慕锦脸上的笑容才落了下来,她抬起头目光沉沉的看着东方州,“东方大夫,您照实说吧。”
东方州面色沉郁,也不落座,疑惑又凝重的看着苏慕锦。
“大姑娘是长期郁结在心不能疏解,长此以往下去恐怕会伤及心肺,危及xing命!”东方州面色沉沉,“斗胆问一声姑娘为何会如此,也好让在下对症下药。”
在东方州看来苏慕锦一个太傅家的千金大小姐,又有太傅如此疼爱,还订了一门好亲事,实在不应该会长期郁结在心。
苏慕锦苦笑一声摇摇头,“东方大夫不用问了,您只需告诉我如果不能解开心结……我还能活多久。”
“……最多五年。”东方州慎重的道。
五年……
五年之后聪儿都已经是九岁的大孩子了,应该也不用她cao心了。
就是不知道五年的时间能不能寻到娘亲……若是能再见娘亲一面,知道娘亲还活着,她就是死也没有遗憾了。
苏慕锦从怀中掏出一张银票塞给东方州,“这件事qíng还请东方大夫为我保密,不要让府上的任何人知道,就当从来没有发生过。”
“大姑娘……”
东方州不解的看着苏慕锦,没有接她的银票,劝解道,“姑娘有一个那样疼爱您的父亲又何必如此想不开,您有什么心事不妨跟太傅大人说说,太傅大人只得你们三个子女,又在三个子女中最最疼爱您,您若是出了事qíng……岂不是让太傅大人白发人送黑发人,姑娘还是仔细斟酌斟酌。”
苏慕锦轻轻一叹,没做解释。
“东方大夫只要记得跟苏慕锦的约定就好。”
东方州瞧着苏慕锦油盐不进的模样不由得摇头,没有接苏慕锦的银票就拱手离去,“为病人保密是作为大夫的医德,这件事我不会说出去的,只请姑娘万万保重。”
“多谢东方大夫。”
苏慕锦目送东方州离去才苦笑着叹了一口气。
她抚上胸口的位置,自重生以来她每每想起睿儿便会心绞痛,她知道这是心病,只是这心病已经无药可医了。睿儿是她心里的一个结……除非睿儿活过来,否则这心结她是无论如何都没法解开的。
睿儿……你再等等,娘亲很快就去陪你了。
到了快用晚膳的时候宋嬷嬷来了。
“让她进来。”
宋嬷嬷一身体面的缎子宽袖及膝儒褂,褂子的领子有些高,遮住脖颈。下身是一件灰色的裙子,头发一丝不苟的挽了起来,发髻上还cha着一根半透明的碧色玉簪。到了锦园她面色也依旧十分沉稳淡定,到了屋里轻轻给苏慕锦施了一礼,然后就安安静静的垂手立在一侧,等着苏慕锦开口。
苏慕锦坐在太师椅上,居高临下的瞧着宋嬷嬷,指骨轻轻有节奏的敲打小桌,那“咚咚咚——”的声音像是敲击在人心上,让人无端端的感觉到有些紧张。
宋嬷嬷的神色渐渐不安起来。
苏慕锦这次停止了敲打,轻轻的抿了一口茶,给笙箫使了个眼色,笙箫十分有眼力见儿的给宋嬷嬷添了一个绣凳。
“嬷嬷快坐吧,您是老太太跟前伺候的,说起来也是府中最最体面的人儿呢,只是今儿个恐怕让宋嬷嬷受委屈了。”笙箫轻声一叹,“谁都没想到老太太竟然不是老爷的亲生母亲,哎,也怨不得老爷直接摔门就走了,老太太那样针对小少爷,老爷能不生气么。”
宋嬷嬷面色一凝。
体面?如今这府里当家的几个屋里谁不知道老太太失势了,老太太失了势她一个老太太跟前伺候的还谈什么体面?!笙箫非要提出老太太不是老爷的亲生母亲,这是要告诉她什么?!
“嬷嬷快坐啊。”
“不了。”宋嬷嬷摆摆手,“在姑娘屋里跟姑娘说话哪有老奴坐的份,还请笙箫姑娘莫要为难老奴。”
苏慕锦就对笙箫摆了摆手。
笙箫轻轻退下。
“宋嬷嬷可知道今儿个我要找你是什么事qíng?”
“老奴不知!”宋嬷嬷头也没敢抬,垂手道,“还请姑娘明示。”
苏慕锦一步步走近宋嬷嬷,带着qiáng烈的压迫感,瞧着宋嬷嬷紧绷的身形,她走到近前忽然一笑,“宋嬷嬷不必紧张,我就是找您来随便问问话。”
“姑娘但说无妨。”
“听说宋嬷嬷有个貌若天仙般的女儿正是婚嫁年龄?”
宋嬷嬷陡然一惊,猛的抬头眼神防备的看着苏慕锦,“姑娘想说什么?”
安抚的拍拍宋嬷嬷的肩膀,“嬷嬷不用紧张,我也就是问问罢了。”她轻轻一拍肩头脖颈处的衣领就是一动,露出了青紫色的伤痕来,苏慕锦微微挑眉,“哎呀,嬷嬷这是怎么了,脖子上怎么会有这么严重的伤口,可擦了药?”苏慕锦伸手就向宋嬷嬷的脖颈处探去。
宋嬷嬷身形一闪,避开苏慕锦的手,垂下的眼睑里带着深切的恨意,“劳姑娘cao心了,是奴婢做事的时候不小心摔了。”
摔了?摔倒会摔倒脖子?
苏慕锦也不揭穿,轻轻一笑,“那嬷嬷以后做事要小心了,老太太可不是一个多宽容的人,现在估计正在气头上呢,嬷嬷做错了事指不定就要拿嬷嬷出气呢。”
宋嬷嬷面皮一僵,没想到苏慕锦会当着她的面直接说老太太的不是。
她有些尴尬的笑笑,“姑娘说笑了,老太太信奉菩萨,平日里待下人更是菩萨心肠,怎么会拿奴婢来出气。”
宋嬷嬷心里也是恨极了老太太,今儿个她被老太太打了之后还给撵了出去,等回去之后就发现老太太的气已经消了,可老太太越发不待见她,一瞧见她就是一阵冷嘲热讽,脾气上来了还是一阵拳打脚踢,她疼的紧却不能躲避,怕躲了之后老太太脾气更加火爆,默默的忍了下来,现如今的衣裳都穿的薄,她被拐杖打的全身红肿青紫,让chūn晖园的下等嬷嬷给擦了红花油,现在身上还疼着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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