雍正凝视着军机处参奏年羹尧的折子,半天没有说话。允祥看着他叹了口气:“皇上想留他一条命?”
“难道你不想?”雍正用力敲着桌上的折子:“他们就是想让朕杀了他。九十二款,砍他十次都够了。”
“我也是想了好几天,想不出怎么能为他开脱。这小子,唉,嘬死啊。”
暖阁里一下子静了下来,终于,雍正缓缓提起了朱笔,允祥盯着他的笔尖,紧皱着眉头。
苏培盛推门而入,上前急急地禀告:“万岁爷,年贵妃的近侍宫女刚刚来报,娘娘吐了口血就晕过去了,求皇上宣太医呢。”
“什么!”雍正一惊:“快宣啊。还等什么!”苏培盛忙退了出去。允祥看着雍正一脸的焦急,起身道:“四哥,过去看看吧,看样子病得不轻。”雍正沉吟了一下,扔下朱笔,起身出了暖阁,允祥也忙跟了出去。
年贵妃自年羹尧之事被贬杭州后,就终日忧虑不安。这两个月里,不断听到对年羹尧不利的消息,前日更听说雍正下旨将年羹尧披枷带锁被押送进京,惊惧jiāo加,终于抑郁成疾,一病不起。虽经太医竭力救治,还是未见起色,不到半月,便一命呜呼了。
年妃死后,雍正在她的chuáng前守了一个多时辰,才含泪离开了年妃的寝宫。想着二十年的夫妻qíng份,雍正悲痛之余,下旨按皇贵妃礼仪发丧。
发丧当日,后宫一片惨白之色,洛灵跟着八福晋进宫举哀。自允禩退出总理事务大臣之职后,八福晋心里虽然有气,也还是忍住了,不想七月间允禟被革了贝子爵位,八福晋这一气可是非同小可,允禩怕她生事,让她呆在家里别到处走动,更别说进宫,可此次迫于礼法所限,不让她走这一趟是不大可能了。洛灵知道八福晋心里不痛快,一路上都小心冀冀的,生怕哪一句说不对,惹得她发脾气。
翊坤宫外,八福晋突然顿住了脚步,洛灵跟在后面险些撞上:“唉哟,您怎么了,差点儿撞着。”八福晋看了看左右的摆设、白幡和宫灯,眉头一皱:“这是唱得哪一出啊?这丧礼的排场不对啊?礼伺官是不是不想gān了!”
洛灵虽在宫中多年,却从不知妃嫔的丧礼之仪,看了半天也看不出个眉目,又怕问多了八福晋更恼,只推了推她道:“快走吧,宫里人多眼杂的,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八福晋哼了一声,没再言语,抬步进了正殿的门槛。
灵堂里,王公大臣都已排列整齐,皇后那拉氏站在雍正身侧,眼圈微红,神色凝重。八福晋和洛灵向雍正和皇后行了礼,雍正坐在圈椅上,手支着额头,微闭着双眼,一脸的疲惫。皇后那拉氏抬了抬手,八福晋和洛灵起身,退到了命妇队列中。洛灵抬头在皇子的队中寻找着允禩的身影。
允禩正垂手而立,与允祺低声说着话,似是感觉到她的目光,看了过来。洛灵见他回望,眨了眨眼睛,允禩点了下头,眼中含着笑意。洛灵错开眼光,发现八福晋头上的素花歪了,抬手替她重新簪好,八福晋一直审视着灵堂的布置,皱着眉头,满眼的愤怒。洛灵见她神色有异,忙低声问着:“怎么了?谁惹着你了?”
八福晋凑在她耳边道:“我瞧着怎么到象是皇贵妃的丧仪啊。”洛灵愣了一下,忙抬头看了看:“我怎么看不出不同啊?”“你才经过几回啊。”
八福晋悄声道:“好啊,年羹尧都押解进京了,年妃这一死到升了一级。什么东西!”洛灵忙悄悄拽了拽她的袖子:“福晋,别多事了。”八福晋甩开她的手,两眼瞪着上面的灵位,气得脸得白了。
无意间,洛灵向灵柩方向瞧了过去,禁不住浑身一颤。雍正仍然手支着头,姿式根本没有动过,只是他的眼光却正暗暗地盯着她,冷冷的,让她一下寒到了心底。看着他的眼光,洛灵猛然想起了亡母,一时间心中恨意难平,脸色一沉不再看他。雍正眼中闪过一丝惊怒,却又无从发作。
礼伺官上前行了大礼,道:“皇上,时辰已到。”
“开始吧。”雍正放下手,点了点头。
“遵旨。”礼伺官向雍正磕了个头,又转身年妃的灵位行了大礼,起身退到了殿门处,高声道:“诸王公、皇子、臣公、后宫嫔妃、命妇磕拜。叩首。”殿外殿内的人忙敛神屏气,掠起衣襟跪了下去。
只有八福晋没有跪,她一脸薄怒,美目冷冷地看着年贵妃的灵位。礼伺官被吓得脸色刹白,不知所措地愣在那儿。
雍正盯着八福晋,脸色yīn沉,冷声道:“为何不跪?”
所有人都吃惊地看向八福晋,远处的更是抻着脖子看过来。允禩转过头神qíng复杂地看着她,想阻止,却终究没有出声。
“皇上,年妃的丧礼与礼制不符吧。”八福晋毫不畏惧,字字掷地有声:“除太皇太后、太后和大行皇帝、皇后外,只有皇贵妃薨逝才能受四品以上命妇跪拜哭灵,臣妾怎么说也是亲王福晋。”
允禩此时已冷静了下来,双眼盯着面前的青石地面,神色异常清冷。洛灵跪在八福晋身侧,紧紧攥住了手中的帕子,忍不住看向高高在上、神qíng泰然的雍正,不禁心中一凛,她知道,每当他越平静时,心中往往隐藏着令人骇然的怒火。
“没错。”雍正坐直了身子,手扶着圈椅的把手冷冷地瞧着八福晋:“朕封年妃为皇贵妃,你能跪了吗?”
“皇贵妃仅次于皇后之位,皇上既然加封,就应该颁旨召告天下,怎能如此糙率,没有颁旨却先以皇贵妃礼发丧,本就与祖制不符,毓雯不敢逾制,还是不能跪。”八福晋微仰着头,迎视着雍正的目光,唇边挂着一丝冷笑。皇后在雍正身旁,焦急万分,又不知如何化解,求助地看向玉穗儿。玉穗儿看了看她,又扭头看向八福晋,也是急得一头汗,却又无计可施。
“你敢抗旨?!”雍正的声音并不高,却让所有人都为之一颤。允祥闻言也是心中一惊,迅速地抬起头,见雍正眼中透着瘆人的寒意,真恨不得上前把八福晋按在地上。允礼也抬头看了看正襟危坐的雍正,又看向八福晋背影,心中暗道:“这不是存心找死嘛!”
所有人都等着听八福晋如何回答,是妥协?还是硬扛?八福晋抬头看了看灵堂上被风chuī得乱舞的幔帐,又转头看了一眼允禩,将心一横:“毓雯更不敢越礼逾制。”说完,她抬手摘下了鬓边的素花,冷笑着扔在了地上,不再看任何人,转过身拂袖而去。所有人都吓傻了,礼伺官更是吓得匍伏在地,不停地颤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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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一十五章
? “老八!”雍正脸色发白,厉声道:“你怎么说!?”允禩抬起头,镇静地看了雍正一眼,缓缓起身。雍正一直盯着他,所有人都盯着他。
允禩上前一步,向雍正和皇后端端正正、不急不缓地行了大礼,又恭身地退后两步,也转身走了出去,脚步轻快,尤如庭前信步。“真是一对儿活祖宗啊!”允祉跪在地上暗自感叹着:“不是一家人不进一家门呐。”
灵堂中一下子静得可怕,连呼吸声都听不到,一片死寂。屋檐的铜铃被风chuī得发出一阵声响,但此时在众人的听来却觉得格外的刺耳。
雍正尤如一座冰冷的雕像,良久没有动过一丝一毫,他不动,所有人都不敢动。也不知过了多久,他终于开口了,他一开口吓得所有人一激灵:“还有人要走吗?”
玉穗儿的心一下子提到了嗓子眼儿,她知道,雍正这句话是对洛灵说的,忍不住余光扫了过去,却正看到洛灵缓缓起身,玉穗儿彻底绝望了,在这场选择中,洛灵再次选择了允禩。
洛灵走到灵前,向年妃的灵柩行了大礼,又转向雍正和皇后磕了个头:“奴婢告退。”说完,缓缓起身,在所有人的注视下离开了灵堂,她没有看任何人,甚至没有看玉穗儿一眼。雍正盯着她的背影,眼中充满了恨意,双手紧紧攥住了圈椅的扶手。
洛灵一个人缓缓走在翊坤宫外的夹道上,脚步稳稳的,恍若什么事qíng都没有发生一样,走过的太监、宫女忙不迭的让路行礼,她也似没看到一般,她现在心里只有一个想法:无论接下来会发生什么,她只想陪在他身边。
出了东华门,眼前是一片车马,却不见允禩和八福晋的身影。洛灵苦笑了一下,继续步行:“看来今儿要走回去了。”
“嘿!”一枚杏gān儿正打中洛灵的头,洛灵吓了一跳,瞪着眼四处找人。“这儿呢。”洛灵闻声回头,一辆马车正停在路旁,八福晋掀着车帘坏笑着看她。
车夫扶着洛灵上了车,允禩神色凝重地看着她叹了口气:“你跟出来gān什么?”“我早跟你说灵儿会跟着出来,你还不信呢。”八福晋拿帕子托着一把杏gān赌着气的往嘴里塞。
“我是不愿相信!”允禩大声地冲八福晋喊了一句:“你怎么就不想想,你这么做,会带累多少人!”
八福晋听了不禁沉了脸,把杏gān一摔,怒道:“有天大的祸我一人儿扛,你急什么眼啊!大不了不就是个死嘛!再说了,我又没让你和灵儿跟着出来,怎么这会儿都冲我来了!”
允禩气得闭着眼不看她,急急地喘着气,洛灵忙坐到他身边为他顺着气:“福晋,有什么回家再说。”
八福晋瞧着允禩被气白的脸,也直心疼,坐到他另一侧软声道:“你一动气就这样,回头心口又疼,行了,我错了还不成。”允禩紧锁着眉不言语,额头上挂着一层汗,八福晋也急了,边拿帕子为他拭着汗,边求救地看着洛灵。
洛灵看了看允禩,握住他的手时,感觉到他微微颤了一下:“即已如此,就安下心来等着吧,你再生福晋的气,又有什么用?”
允禩看向她,心痛地摇了摇头:“毓雯如此冒犯圣颜,皇上铁定不会饶了我们,可只要你不跟出来,皇上就不会对你怎么样。如今,你当着这么多人逆旨而行,你知不知道会有什么结果!?”
“咱们三个人本就是彼此依附着,到这个时候我岂能只顾自身安危?我只知道,你们去哪里,我都要跟着。”
“唉!”允禩一拳捶在自己腿上,懊恼地道:“这下可好,一家子全搁里了。”说着转头瞪着八福晋道:“你踏实了?”
“我……”八福晋听允禩这么说,心里也有些后悔,顿时哭了出来:“不做也做了,你让我怎么样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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