玉穗儿病榻前,小湄和素绮正陪着她。“别哭了,人谁无死。我早就觉得了无生趣。”她气息微弱,苦苦支撑。小湄不停的流着泪,看着她毫无血色的脸,想替她擦擦嘴角的血,手却哆嗦着。玉穗儿闭目睡去,良久,她缓缓睁开眼睛,自言自语道:“听……他来了……”小湄和素绮侧耳细听,什么都没听到,便以为是玉穗儿梦中恍惚。
“吱嘎——”一声,门被推开,允禵已经站在门口。小湄和素绮惊讶万分,下意识的看了玉穗儿一眼。玉穗儿也听到门声,勉力要坐起来,可是已经没有一丝力气。素绮忙拿来靠垫放在她背后。玉穗儿看着允禵坐到她chuáng边,无限感慨,“你来了……”洛灵看了他们一眼,忙拉了小湄和素绮悄悄退了出去。
房门外,素绮进宫去禀报雍正了,小湄边哭边神qíng悲痛地看着洛灵:“素绮跟我说,是她派人叫你回来的。”洛灵点了点头,便向小湄深深拜了下去,小湄忙扶住她:“灵儿,你这是gān什么?”洛灵凝望着她,满眼的悲伤:“十三爷当年冒死放了我,他病故之时,我都没能回来拜祭,我……”想到允祥的死,洛灵心痛地再也说不下去了。
“快别说,这些年你孤身在外,还不知吃了多少苦呢。快别说了。”小湄与她并肩坐在廊上,揽着她微颤的身子,抬手拢了拢她耳边的乱发:“咱们都是经历过生离死别的人了,有时候要看开些,不为自己,也要为孩子想啊。”洛灵点了点头,缓缓闭上了双眼,小湄见她脸色越来越不好,不由心里着急:“灵儿,想哭就哭出来吧,别这么憋着。”
洛灵睁开眼,两眼红红的却没有眼泪。小湄吃惊地看着她,一脸的疑问。洛灵皱着双眉摇了摇头:“我早就没有眼泪了。”“灵儿!”小湄满脸的惊骇:“为什么要这样苦着自己啊!”
“福晋不在了,允禩走了,十三爷也……”洛灵转头看着小湄:“现在,连玉儿都要离开我,我身边至亲至爱的人都走了,我心里疼,我想哭,可就是没有眼泪。”小湄心头一酸,将洛灵抱在怀里,重重地点了点头。
玉穗儿已病入膏肓,灰白的脸上毫无生气,允禵百感jiāo集的看着她,满腹的话语见了她一句也说不出,只是心里那种痛彻心扉的感觉不断的加深。
玉穗儿满眼眷恋的看着他,缓缓向他伸出瘦弱的手,允禵俯下身把她抱了起来,她含笑轻抚他的脸,望着他,“十四哥,你还和当年一样,一点儿都没变。”
允禵覆住她的手,轻吻了一下,心痛不能言,半天才道:“你也没变。”“我老了。”她的眼角早有皱纹,八年的忧思早已把她所有的青chūn和热qíng耗尽,她早已心如死灰。
玉穗儿失神的望着他,视线开始模糊,她拼命的睁着眼睛,不让自己就这么睡去,“我知道你心里怪我……不是我不想见你……是不能……”她的泪水润湿了他的面颊,允禵哽咽道:“我不怪你,是真的。”
玉穗儿惨然道:“不要怪任何人,这是我们的命。这些天,我总是想起小时候,你和十三哥带我玩儿……下辈子我还做你们的妹妹。”允禵摇摇头,哭道:“不不,玉儿,下辈子我们不要再做兄妹……不要!”
两人伤感无限的对视,玉穗儿闭目片刻,眼泪滑落,这么多年两人一直默契的不说这句话,可是在彼此心里早已印证许久。
她终于还是等到了,苍白的脸上忽然有了一丝红晕,向允禵淡然一笑,“那时你问我,记不记得十岁那年跌到冰湖里,被救上来以后说了什么话,我说我忘了。我是骗你的,我都记得。”
允禵嗯了一声,知道她是回光返照,没有打断她,只是看着她,轻抚着她的脸。玉穗儿继续道:“我说,将来我长大了,一定要嫁给十四哥这样的巴图鲁。”玉穗儿尚未说完这话,允禵已泣不成声。
玉穗儿的视线越来越模糊,意识也在一点一点的消失。允禵吻了吻她逐渐冰冷的脸颊,紧紧的抱着她瘦弱的身体,仿佛一松手,她就要从这个世界消失。“别丢下我……这世界太冷,玉儿,不要丢下我一个人!”
想到会失去她,允禵心痛的无法呼吸。多年以来,她都是支撑他生存下去的一股力量,活着,只为有一天能再见到她。否则,他不知道自己这样苦苦煎熬的人生意义何在。
玉穗儿气若游丝,始终舍不得阖上双目,她拼尽最后一丝力气,在他耳边道:“这些年我们都活得很累,我也知道你过得很苦,但是能活着你就别死,这样我也不会死……十四哥,你答应我……”
说完这话,她再也发不出任何声音,缠绵不舍的望着他,终于眼前一片漆黑,也听不见也看不见。
允禵当然明白她话里的意思,这世界上最难的事莫过于两个人不能心心相印,既然彼此深知对方心意,只要他还活着,她就永远在他心里。他就这样抱着她,也不知过了多久,世界对他来说似乎已经不存在。
洛灵和小湄听到房里没有动静,忙相携走进屋来,见到玉穗儿的一只胳膊搭在chuáng边,洛灵轻轻拾起她的手,qiáng忍心痛去看允禵,他却好像浑然不觉,泥塑木雕一样侧着脸贴着她的冰冷的面颊。
“玉儿已经去了……”洛灵轻声劝着他,允禵呆呆的看了她一眼,好像听不懂她的话。小湄紧捂着嘴,忍着哭声,洛灵知道他伤心yù绝,不忍多说,轻抚着玉穗儿冰冷的面容,qiáng打jīng神道:“十四爷节哀,让我们伺候玉儿穿戴吧。”
允禵仍是不动。小湄看着他的神qíng,知道说什么他都不会听,上前搀着洛灵走了出去。
雍正得到禀报,与果亲王允礼赶到公主府时,夜已深了。雍正和允礼走进屋,看到玉穗儿已死,心里均沉痛不已。待看到chuáng边已华发早生的洛灵,更是惊痛异常。洛灵神色木然,无力地倚在chuáng边,看着chuáng上已仙逝的玉穗儿,竟没有察觉到他们的存在。雍正收回眼光,向允礼使了个眼色,允礼上前将允禵和玉穗儿轻轻分开。
允禵忽然“腾”的一声站了起来,向雍正道:“这就是你想要的结果。如今一个个都死了,你满意了?”雍正听了这话,气的发抖,“放肆,你居然敢这么和朕说话。”允禵面如死灰,眼中却充满恨意,他声嘶力竭的向雍正喊道:“如果不是你bī她,她怎么会郁郁而终。额娘、八哥、八嫂、九哥无一不是死在你手里。你容不下我就算了,连她你也容不下。你有什么脸面去见皇阿玛,把玉儿还给我!”在场的人都被他这话吓得心里一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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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二十九章
? 雍正气怒攻心,顾不得允礼和洛灵在场,喝斥允禵道:“够了!你有什么资格指责朕,朕忍你不是一天两天,没脸见皇阿玛和十五妹的不是朕,而是你。当年是谁伪造了告密奏折陷害十三弟,他因此被圈禁十年?若要人不知,除非己莫为,我们一直不告诉玉儿,是怕她伤心。她要是知道了这事,你以为她还会看得起你!”他凌厉的言语令允禵顿时颓然,哑口无言,数十年来的秘密,终于在这一刻被揭穿。
雍正似乎决心要和允禵摊牌,继续道“朕从来没有bī过十五妹,她是为了保全你才不见你。你和老八老九撺掇弘时与朕为难,令朕不得不杀了自己亲生儿子。朝臣们上折子要将你正法,玉儿连皇阿玛当年御用扳指都拿了出来,断发取义求朕饶你不死,朕要是下旨杀你,也等于是bī死了她。这话你不信可以去问允礼,他知道的一清二楚。”允礼没有答话,看着玉穗儿的尸体,只是别过头去擦了眼泪。
允禵见他当着人面揭发自己,怒气也上来,“成王败寇,如今随你怎么说。当年太子被废,争大位时为自己谋算的可不只是我和八哥,你也没闲着。你让隆科多把八哥送给皇阿玛的海东青弄死,气得皇阿玛当场昏倒,八哥从此被皇阿玛嫌弃。这事儿,若要人不知,除非己莫为。”雍正听了这话,脸色微微发青。
“住口,你们都住口。”洛灵终于忍不住满腔的悲愤,厉声向雍正和允禵喊道:“玉儿尸骨未寒,你们还有jīng神扯那些陈年旧事,让她身后不得安宁。八爷、九爷、十三爷、毓雯、弘时,这些年死的人还少吗?如今躺在chuáng上的是你们亲妹妹,但凡还顾念着她对你们的qíng义,就不要再说了,让她清静清静。出去,滚出去!”
雍正看着满眼愤怒的洛灵,qiáng压着怒火,狠狠瞪了允禵一眼,拂袖而去,允禵也似被洛灵骂醒一般,看着玉穗儿宛若睡去的面容,浑浑噩噩的跪倒在门口,放声大哭。允礼擦了擦泪,走过去将他扶走。小湄和素绮这才敢进屋来替玉穗儿穿戴。
公主府的正厅中,洛灵一身缟素,静立在玉穗儿的灵前,双目无神的看着碳盘里遇火而飞的纸钱。
良久,她终于叹了口气,目光柔柔地望着玉穗儿的灵位,轻轻地道,“玉儿,一切因你而起,又因你而灭。十几载的相知,今生缘尽于此,我要走了。”
府中人都忙着丧礼,没有人注意到她,洛灵也没有向任何人告别,独自出了府门,走向早就备好的马车。
“不知还能不能叫你一声嫂子。”
洛灵一听便知是允礼,缓缓回过头:“玉碟除名,你怎能再如此称呼?”
允礼苦笑了一声,走到她面前:“你从小看着我长大,我一直敬重你,今日一别,我知道相见无期了。”说着,从怀中取出了一件东西,放在了洛灵手中:“这是十五姐生前jiāo代我的。”
展开手掌,恍然是那枚赤金玉米,洛灵凄然一笑:“金玉满堂……你收着吧,代我送给馥儿。”
允礼接过来,笑了笑:“十四哥说他不能来送你了,让我代他说一声珍重。”
想到允禵,洛灵心头一热,露出了久违的笑容:“十七爷,代我转告他,学会放下才能自在。保重!”允礼点了点头,扶着洛灵上了马车。
允礼一直目送着马车消失地街道尽头,才叹了口气:“放下,谈何容易,咱们大家共勉吧。”
行至城外,洛灵忍不住掠帘回望着:“十四爷,玉儿会永远活在你心里,她会希望你好好的,珍重。”马车有节奏地行进着,洛灵放下窗帘,微叹了口气,斜倚着软垫,忆起当年在宫中的qíng景,所有爱恨纠葛,生死离别,都似昨天发生的一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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